離秋兀自想著，夕越接近觀景亭，步子越走得急起來。

恰此時，旦聽得，夕低喚了一聲，子，重重地跌于雪地之上，本來，跌下去，并沒有什麼關系，但因著下雪，步子又急，跌于這地上，的手下意識地撐住地面，泥土一松，反向后面摔去。

后面，是一個小小的山坳，離秋手不及，只見，那白的影就徑直摔落下去。

“娘娘！”

離秋驚喚一聲，把傘擲于一旁，眼瞅著手夠不到夕，就要探下來。

“離秋！”夕忍著左腳踝的疼痛，阻止道，“速去山下，找多幾人帶繩索上來。”

這個山坳雖不深，沿坡的泥土因著幾日的積雪融化，早變得十分松散，離秋若要這般下來，無疑只會多增一個人墜于坳底，縱不會多重的傷，卻是耽擱了時間。

而，的時間耽擱不得，因為，這是最后，可以目送父親靈柩離府的時間。

“諾。”離秋猶豫了一下，眉心皺，還是收住探下的步子，迅速返往山下奔去。

雪，地飄落，的腳踝越來越疼。

手輕輕地到腳踝，蓮足上穿的是一雙月白繡碧竹的錦履，由于雪天，這雙錦履的底有四方形的方木塊支撐，這樣，雖然，行走不方便，但，能避免鞋被雪濡。

的手停在左腳的錦履上，覺得不對，去那只錦履，仔細端詳，果然被人了手腳，雖是嶄新的錦履，木塊底面卻微微傾斜，形一個斜面，四周邊緣被稍稍地磨圓了，倘若不下來仔細看，本不易察覺。

這樣的錦履哪怕不穿于雪地，都容易倒。

又何況是穿于雪地呢？

是誰在錦履上了手腳，為的又是什麼呢？

可，現在，顯然并不是讓去想這些的時候。

跌落的地方，前面是一叢灌木叢，雖是隆冬，這叢灌木并不見枯零，灌木的深，儼然，有什麼東西正蠕而出。

下意識將子向后挪去，才挪了一步，灌木叢后，探出一尖錐形、青綠的蛇首，它兀自吐著信子，猙獰地向夕蜿蜒爬來。

冬季，早該是蛇匿跡的季節，為何，這山坳，依舊有蛇的蹤影呢？

手可及，沒有任何可以用來防的東西，急中，解下斗篷，擰一長條，用力地朝那蛇首去，那蛇被這猛然一，吃疼地往后一，怒吐信子，迅速向夕竄來。

這一竄，近在咫尺。

避，無可避。

夕收回斗篷，復用最大的力氣向它去，趁蛇首避讓斗篷，無暇顧及其他之際，用方才下的錦履砸向蛇首。

那花盆底，重重地砸在蛇首上，那蛇用力地牽了一下，癱下來，不再分毫。

雪很快飄覆于它青綠的上。

但，比雪覆蓋更快的是，灌木叢后，傳來，一陣蠕的聲音。

夕忍住心口的反胃，手地握住斗篷，無論如何，現在，能靠的只有自己。

懼怕，惶張，并不能讓離此時的困境。

能撐到離秋回來，就好。

反咬下，努力讓自己鎮靜，陡然，覺到不對時，側的灌木群，竄出一條遍通紅的蛇，未待反映過來，徑直咬在的小。

一陣酸麻沁進部，的眼前，一真眩黑，不能暈，不能！

要看著父親的靈柩出府，這是做兒最后一點盡孝的地方。

一定不可以。

將手腕放進素，用力地咬下去，一邊，將最后的力氣蘊于那斗篷，向那赤蛇。

眩黑的眼前，仿佛有絳紫的影從天而降……

只覺際的疼痛一松，那蛇不知怎地就松開咬住的齒，復往灌木叢中游去。

子陡然騰空，已被那絳紫的影抱起。

低低地了一句：

“觀景亭……”

抱著的手稍稍滯了一下，在這剎那，又一片雪花落于的眸，沁亮晶瑩，使眩暈稍稍緩去，看到，抱著的這人，儼然是——

“皇——”

還有一字，再是說不出來，心底，是驚愕的。

不過須臾，他抱著來到一屋檐下。

不知道，是怎樣離開那山坳，或者說，這里，本就是山坳的另一端？

畢竟，對于宮，仍是陌生的。

包括，為什麼，軒轅聿會出現在這，同樣不解。

是的，軒轅聿。

雖然他穿著便袍，雖然的視線不甚清明。

可不會認錯。

他的俊無儔，任何人，只需看過一眼，就永遠不會忘記。

他把放到檐下的石凳上，解下自己的披風擁住略顯單薄的子，隨后，進屋中。再出來時，手中拿著一碧青瓷瓶，并一把極薄的小刀。

不知何時，手中的斗篷早松落不見，有些無措，稍稍了一下襖，他的手已掀開的側，低聲：

“忍一下。”

說著，他把一布束遞予。

搖頭，急地口道：

“可以……快一點麼？”

雖怕疼，可，不愿咬著這樣的東西。

這蛇必是有毒的，若不治療，的命，或許就賠在這上面，但，眼下，要去觀景臺，所以，能快則快，咬著這樣的東西，意味著怕疼，那麼，反倒會讓他有所顧慮吧。

并且，再怎樣咬，該有的疼痛，不會一分啊。

他的眉心蹙了一下，即便穿著便袍，他依舊是那樣姿雋永。

微蹲下，那薄薄的刀片迅速從的蛇傷劃過，墨黑的滲了出來，他用力地將黑出，黑的染得潔白的履都沾上斑駁的黑。

是害怕看到的，別過臉，不去看那鮮的涌出。

而疼痛，依舊那麼清晰。

真疼啊。

咬貝齒，寒凜的飄雪天，額際沁出匝匝的冷汗，這些冷汗，猶如際的疼痛一樣，侵進肺腑之，讓連手都不自地握。

終于，出的，漸漸現出殷紅時，他打開瓷瓶，將藥均勻地灑在創口。

“臣妾——”略轉螓首，瞧他已把藥涂完，低聲說出這二字。他抬起眼眸凝向，那樣深黝的眸子，讓竟不敢對，低徊眸華，“謝皇上。”

說完這三字，起，卻一，恰不得分毫，用手扶著檐柱時，赫然看到，不遠，過樹枝，正可見東城的王府。

眸底，有些許的霧氣洇上，隨著子騰空，他又抱起，朝向的那隅走去。

想掙開他的懷抱，可，亦知道，若是掙開了，或許，以如今的，本是走不到那的。

而此時，看得到，屬于襄親王的出殯隊儀正緩緩走出王府。

那一排排的白幡旗，是如此肅穆。

在漫天撒落的，不知是雪花，還是紙錢中，圍裹著肅穆白的靈柩終是緩緩抬出王府。

的子輕輕地了一下，包著的手，更地擁住。

他以為冷了嗎？

其實，一點都不冷。

只是，心里，覺不到溫暖。

不能流淚。

在帝王面前流淚，是大不敬，所以，怎能流淚呢？

將臉仰起，淚水，原來，真的會隨著仰起，悉數倒流回心。

所有的悲痛苦，也一并地倒流回去罷。

“皇上，能放臣妾下來麼？”低聲問。

抱著的手，猶豫了一下，終是將放到地上，順勢跪了下去，這一跪，的額，就印在那早就蓄積起的白雪上，額際的清冷，映著心底的清冷。

就這樣，跪了很久，很久……

絳紫的影隨著夕長跪于地后，就消失于的后。

再回來時，他一手撐著傘，一手提著的一只錦履。

剛剛跪下時，他才發現，的左足并沒有穿履，潔白的鞋，在寒風凄雪里，應該很冷吧。

這個子，對他而言，有點特別。

是的，特別。

他的邊浮起一抹笑意，用傘替撐去漫天的飄雪，順著跪拜的方向，目可及，是一出殯的隊列，那該是逝去的親人。

但，既了深宮，出宮送葬，自然是不可能的。

這，才是宮最真實的本質。

殘忍，不會為任何所改變的殘忍。

曾經，有人試圖，化去這份殘忍，到頭，付出的，卻是命的代價。

心底轉過這一念時，他的眉心略蹙。

雪越來越大，出殯的隊列也終于消逝在視線里。這樣跪著，加上蛇毒雖祛，仍會有寒侵脾肺，恐怕，一場大病是免不了的。

“走遠了。”

徐徐說出這三字，他看到，跪伏于地的纖弱子稍稍了一下，再凝眸時，稍直子，眸華最后了一眼那早不見出殯隊列的東城甬道，然后，緩緩轉向他，依舊低眉斂眸：

“臣妾失儀了。”

該與后宮那些子是不同的。

可，為什麼，也如們一樣，帶著恭謹，帶著順從呢？

不，是有不同的。

在看似恭謹、看似順從的背后，是拒人千里的冷淡。

“今日你看到的一切，不能告訴任何人。你，可明白？”

甫啟，他聽到，自己的語音比這飄雪更為寒冷魄人。

原來，他也是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原來，他和，其實是一類人。

惟有這樣，才能好好地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

“臣妾明白。”

的聲音泠泠，簡單的四個字，沒有再多的言辭。

他手，扶住的手臂，想帶起來，的手臂冰冷，在他的手到的襖袖時，縱隔著厚厚的襖棉，他能覺到向后一，旋即不痕跡地避開他的相扶，姍姍起。

的額前有一排留海，這樣低垂螓首，他是看不清臉上神的，只瞧見留海在瑩玉般的臉上，投下一道影，亦襯得的瓊鼻更顯高。

子鼻高，自尊心，必是極強的。

不知怎地，他會想到這句話，他收回手，淡漠地問：

“你還可以走麼？”

試著移了一下步子，邁得極小，左足的鞋直接踏在雪地上，他仿佛能覺到，冰雪沁后的寒冷。

他想把手中的錦履遞給，卻見的眉心顰了一顰，不過，僅是一顰，須臾即散。

還是很疼，但，這些疼，想，完全不會在意了。

再沒有什麼，能讓在意。

“回皇上的話，臣妾可以。”依舊低垂著螓首，說出這句話，踉蹌地向前走去，纖弱的子，就這樣，越過他的肩，走出他的傘。

他的手，不知為何，在這時，突然攫住纖細的手臂，隨后，他把傘放到的手中，并不接，他固執地把傘塞進的手心，也就在這時，他到的手。

的手，很冷。

但，不自向他的眸更冷，在這瞬間，來不及掩飾，眸底的寒冷，終是落進他的眼底。

握住傘，下一刻，子又被他打橫抱起。

“別說話。”

簡單的三個字，從他口中溢出，也阻住的婉拒。

他抱著，徑直往方才的屋子走去，也在這時，發現，那原是一竹屋。

在漫天飛雪的背景下，碧綠的竹，分外的醒目。

素白的襖，撐著油紙傘，而他，一襲絳紫的袍子，白與紫，鮮明的絕對，這樣的景致，其實，更……

他并沒有把抱回竹屋，僅是步屋旁的小徑，出得小徑，恰是半山腰上。

此時，遠遠可聽見，山頂有人聲傳來，他放下，道：

“們很快就會尋來。”

每句話，他都說得言簡意賅。

很多年以來，他從不愿多說一句廢話，今日，對，他說的話，其實已經很多。

“記著，你沒有見過任何人，包括，蛇。”

輕輕頷首：

“臣妾明白。”

把傘遞還予他，他略一躊躇，手接過。

既然，沒有見過任何人，自然，是不會有這把傘的。

不再多說一句話，的后是一塊平坦的山石，出皓白如玉的手，拂去石上的積雪，然后，安靜地坐于石上，依舊，低垂著螓首。

今日，軒轅聿的舉止很奇怪，這種舉止，讓完全沒有辦法把他同昨晚的他聯系起來。

可，他是皇上，是這宮的主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或許已無意窺得他的一隅，他沒有殺，就該知足，不是麼？

對于這樣一位冷的帝皇，殺一個后妃，相信，不過是一念之間。

而還能活著，還能活著看到父親出殯，全是他的恩典。

不是不懂恩的人。

更是懂得珍惜小小滿足的人。

他略瞇起眼看著，真的很，但，更讓他記得住的，是這張絕小臉背后的格。

他低徊目，手上，儼然，還提著那只錦履，他將錦履遞予，的眸接到這只錦履時，卻顰了一下。這一顰，讓他的目不自地多看了一眼那只錦履。

他本以為，是怕這錦履上沾染的蛇，可，當他目如炬地掃過那只看起來并無異樣的錦履，不過一眼，他想，他知道問題在哪了。

邊浮過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他收回錦履，淡淡地復說了一句：

“臟了。”

山道上，腳步聲越來越近，那些宮人沒有發現在山坳，應該折回再尋了吧。

那麼，這只錦履，在此時，或許，不再重要，當然，他撿回這只履，也不算是多此一舉。畢竟，他還是做了另一件事，不是麼？

不再看，他返，消逝在小徑的深，而，山道上，一名眼尖的太監細細的嗓音撕破彼時的寂靜：

“娘娘在這！”

離秋匆匆奔下來時，看到，夕坐在那，雪，落在的襖、發髻，猶如畫中的仙子一樣。

雖然這樣的景致很，但，離秋還是沒有忽略，娘娘的上，沾了一點點的黑。

的心，有一瞬地提起，不過一瞬，強作鎮靜地奔到夕跟前：

“娘娘，奴婢找錯了地方，請娘娘恕罪。”

夕轉螓首，凝著，淡淡道：

“無礙。本宮不過是跌倒，掉了一只錦履罷了。”

不愿說出那只錦履的異樣，甚至希軒轅聿亦沒有察覺出異樣。

否則，這件事，必起事端，哪怕，僅是一個不得寵的醉妃。

而，既然，已經無恙，何不得饒人且饒人呢？

當然，這份寬饒，是對于初犯的人。

每個人都會犯錯，只要不是一錯再錯，對于來說，都是能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