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永元年十一月十五日，晚。

夕用了湯藥，晌午后，又一直睡到了晚膳時分，離秋守在紗幔外，耳聽得殿傳來些許靜，輕聲稟道：

“娘娘可要用膳了？”

“傳罷。”

離秋應了一聲，反往殿外吩咐宮人上膳點。

夕坐起子，一直這麼躺著，反映好像都不太敏銳了。

了下略有些麻的，今晚，并不想坐在榻上用膳。

今晚，按照祖制，軒轅聿晚膳時就會往皇后的鸞宮中去，并會宿在皇后那。

這幾日來，每晚有他的相伴，并不覺得怎樣，一旦，忽然，他不在殿了，卻是憑添了幾分清冷。

而，他所取的地方，卻比六宮妃嬪中任何一，更讓做不到釋然。

腹中的胎兒，讓不能緒有大的波。

所以，不想引著自己去胡思想什麼。

暫時起，讓眼界不局限于床榻的一隅，是否就會好很多呢？

用膳的幾案就置在榻前，案旁的椅子離榻并不遠，許走，對子，也未必是壞的。

的足尖移到榻旁，進履。

由于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起來，扶著一旁懸掛帳幔的欄桿慢慢站起，甫起，抬眸，恰看到床榻一側銅鏡中的自己，原本尖尖的下頷，經過月余的調理，倒顯出從沒有過的，的手下意識地到臉頰，猶記得，司寢曾經說過，軒轅聿素是鐘意纖瘦的子。

如今，的臉以及臃腫的子又哪來纖瘦的含義？

自保胎以來，每日梳洗全由宮伺候，因著大部分時間都臥榻休息，的青都沒有再梳起，是以，也基本不需要對鏡理妝。

今日，乍看到鏡中的自己時，心底，除了愕然外，卻含著其它的意味。

“娘娘，院正囑咐過呃，您不能起來！”

離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人也走到了跟前。

“無礙的。”

夕就著狀臺前坐下，從床榻至此，不過區區三步路罷了，只這三步，又怎會有事呢？

“娘娘。”離秋喚道。

夕凝著銅鏡中的臉，手，卻依舊在下頷。

“娘娘，月余的調養，娘娘的氣可是大好。”離秋站于塔后，道。

縱前幾日又見了紅，但，離秋看著鏡中的夕，氣比初回宮時終大好了不。

“是麼？”夕了眉，從銅鏡中瞧著離秋，“你不覺得本宮了不麼？”

“您是有子的人，自然些，對孩子也是好的。”

夕的眉心愈皺，瞧了一眼，宮放在后幾案上的晚膳，遂口問了一句：

“有沒有什麼膳食可以既顧全到胎兒，又能讓本宮看起來不這麼呢？”

離秋有些不知道怎樣去對上這句話，只能岔開話題道：

“娘娘，是將晚膳移到您跟前麼？”

“不必麻煩，就擱幾案上，一會，你扶本宮過去。”

夕的手隨意地拿起梳妝臺上的梳子，梳子是上好的黃楊木制，上面，鑲嵌著瑪瑙綠寶石，這也是梳妝臺上唯一的東西。

除了銅鏡，梳子之外，狀態上本該有的首飾、胭脂卻都是沒有的。

因為，本不能用。

有一搭沒一搭梳著青，借此掩去方才那一句話的尷尬。

一種宮人端著菜肴進殿，人影憧憧間，瞧到，離秋的后，儼然出現一道明黃的影。

的手滯了一滯，臉，咻的一下，覺到有些灼燙。

方才無意說的話，他聽到了麼？

從銅鏡的這端，看到，軒轅聿揮手讓那些宮人出去。

偌大的殿，隔著一攏著銀碳的盆，又只剩他和。

按著現在的時候，他該起駕去鸞宮。

可，他卻來了。

有些意外，心底更多湮出的滋味，卻不僅僅是意外所能囊括的。

“又在想什麼？”

“只想著，皇上，怎麼過來了。”

隨口說出這句話，聞到，他上好聞的龍*香近在咫尺。

而他深黝黑黑的眸子正凝向。

眸底，有碎星閃閃，閃得，讓偏過臉去，不再他。

怕，再下去，會迷失在他的眸底，愈陷愈深。

他的手卻執過梳子，替悉心梳著青三千，聲地道：

“朕想陪著你用膳，就過來了。”他說得倒是直接，“怎麼起了？”

“一直躺著，有些暈，就起了。”

如果只是頭暈，怎會起。

只是，心里那一的空落，以及淤堵，才讓不愿意再臥于床榻。

他仿似過銅鏡，從平靜的臉上瞧出些什麼，道：

“待到除夕，朕免朝時，帶你去頤景行宮，那里，最適合大冷的天去。”

“呃？”發出這一個音節，心，卻不可遏制地滯跳了一拍。

“這一次，路途不會顛簸，朕保證。”

他放下手中的梳子，轉到跟前，目輕地凝向他。

“嗯。”又是一個單音字，下意識地，把臉埋得更低。

彼時，他過銅鏡瞧著，不論怎樣，終是不會太真切。

然，現在，他就這樣著，以前，不曾發覺，自己這樣，但，現在，終是知道了。

所以，今晚，他去鸞宮之前，不希，他多瞧一眼現在的樣子。

畢竟，皇后陳錦是纖瘦的。

而皇后陳錦，雖非直接殺害母親的人，但，碧落的突然轉變，難道，真與陳錦無關麼？

不能耗費心力去多想，可并不能真的做到不進心。

思路未定，突然覺得子一個騰空，一驚間，恰是他打橫抱起了。

“又重了不。”

他看似淡淡地說出這句話，落盡耳中，自別樣的計較。

的手下意識地抓他的襟，籍此，讓看上去確實笨重的子，稍稍地借點力，他覺察到的小作，沉聲：

“怎麼了？”

“唔，只是，有些不習慣”

搪塞著，知道自己小作又被他察覺，臉頰蘊升的紅暈卻將耳子都一并地染紅了。

他意味深長地睨了一眼，話語甫出，卻只讓想找個地鉆下去：

“是不習慣這樣被朕抱，還是不習慣，心里突然計較起朕的喜好來呢？”

“臣妾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臉再紅，總不能沉默啊，若沉默，豈不代表默認了呢？

他干脆停下步子，不放下去，卻也不再走一步。

覺到他不了，手稍稍地再勾了他頸部幾分：

“皇上，放臣妾下來，臣妾——子太重了。”

他只愈地抱著，睨著此時俏紅染的樣子，語音低徊間，帶了幾分暖味：

“朕不覺得重，朕喜歡你這的樣子。”

“呃——”驚愕地抬起臉，恰對上他碎星閃閃的眸華，那里，湮出一幽藍，一如，初見時那般。

只是，初見時，他哪里有現在這樣溫呢？

“們說的，你倒信，朕和你說過的，你何曾也信了，就好了。”

“誰說我不信你的話？”

囁嚅著界面說出這句話，覺到失儀，再要收口，終是來不及。

“怎麼不臣妾了？”

他語氣里似乎帶著笑意，落耳中，卻聽另外的意思。

“臣妾逾言，請皇上恕罪。”

他瞧又小心謹慎起來，不再逗，只把輕輕放在榻上，修長的指尖塔起的下頷：

“你呀，又開始漁了。”

“這本是宮規，臣妾自然該是去守的。”

避開他的目，好奇怪，每每這樣，的心，越來越跳的疾速。

“以后在朕跟前，不必再自稱臣妾。”

他松開的下顎，看似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

“也別去聽們口中所謂的朕的喜好，朕喜歡的，就是那個納蘭夕的迂腐子。”

“喜歡？”復了這兩字。

只是喜歡麼？

他反，在榻旁的幾案前坐下：

“今晚這些菜倒是清淡。平日里，你陪著朕，用的膳食到顯得膩味多了。可見，朕若不來這，你了些許的拘束。”

“皇上喜歡清淡的菜肴麼？”低低問出一句話。

“朕的喜好，常是不由己的，但，朕在你這，卻是隨著心的。”

這句話里德意味，聽得明白，只是，這層明白，卻是讓更為的惶然。

兀自低著臉，皓腕輕舒，替他盛起一碗蟲草靈芝頓鴨湯。

他看著將這碗湯小心翼翼地盛了，端至他跟前：

“天冷，先喝點湯暖下，再用膳罷。”

他就著的手接過，卻見并不用，遂淡淡一笑，舀了一勺湯，至邊。

的臉不知是被燭火映著，還是又生起些許的紅意，低了頭，語音漸輕：

“皇上先用。”

心里自然有著的計較，這湯看起來，雖是清淡，但終究相對案上其它的菜式來說，是膩的，仿佛能看到，映在湯勺里，原本尖尖的下頷，很快不止圓潤，甚至會出現迭影。

心下起了計較，只執筷著用些清爽的菜式。

他收了手，只慢慢品著這碗湯，亦不去勉強。

這一膳，他和用的很慢，似乎心照不宣地想延長這一膳的時間。

然，縱再慢，終到了用完的時候。

李公公在外殿，躬稟道：

“皇上，是否該起駕了？”

是的，他原本晚膳就該往鸞宮去用，只心里始終惦著，才沒過去，然，終歸還是要去的。

心里，是不舍的，這些不舍很清晰，清晰地，不容回避。

但，突然記起同蘅月一早說過的話。

若他今晚不去鸞宮，知道，自己因著陳錦的緣由，做不到淡然。

糾結纏繞的心境，讓只側，以帕拭來掩飾。

他待說什麼，卻見側了去，他邊莫何地一笑，終是起了，對著殿外道：

“起駕鸞宮。”

一語落，他稍緩了步子，眸角的余，恰瞧到要隨他起來。

這一瞧，他邊的笑意愈深，回，溫暖的手住的肩：

“怎麼又起來了？”

“外面不知又下了雪沒。”

說出口的，和心里想的，未必是要一致的。

一如，說著這些似是而非的話，實際，卻是，心底的不舍勝過了其它的糾結。

可，他是皇上，六宮諸妃的夫君。

哪怕，對陳錦有著計較，這不舍看起來，卻是矯了。

“下再大的雪，這里，總是暖的，朕出去，也自有輦，你何必擔這份心呢？”他的話里，分明是一語雙關的。

聽得明白。而他呢？

這一刻，突然，他希能開口留他。

若開口，或許，他會留下。

可，只是低下螓首，語音甫出，卻，并沒有留他。

“臣妾恭送皇上。”略俯了。

他又瞧穿了的心思。

在他面前，連這些許的心思都無所遁形，難道，真的太過淺薄了麼？

即便，心里，微微地還是不舍，然，偏是要掩飾過去。

他聽又拿著虛禮相待，邊的笑意略略斂去：

“早些安置。”

說完這句話，旋即轉，往殿外行去。

雪的紗幔落下，殿，又恢復清冷。

他，真的走了。

驀地眸華去，只看到殿門再次關啟。

隔去了殿外的寒冷。

然，殿的溫暖，了他，終只虛浮地在表面，再進不得的心。

但，今晚，不論怎樣，都是不能主開口留他的。

即便，現在見銀啻蒼是不妥的，可，若不見他，的心里終究難安。

這份難安不僅僅關于期滿，更關于，腹中的胎兒。

深深吸進一口氣，輕喚：

“來人，將這些撤了吧。”

進殿的，是離秋和燕兒、恬三人，們將桌上的菜式收拾了，夕吩咐道：

“離秋，這幾日，你照顧著我，也辛苦了，今晚，不用再當夜值。”

“諾。”離秋應道。

這樣，當得夜值的近宮人，今晚，就唯有蘅月一人。

可，心下，不知為何，總覺得是忐忑不安的。

這份不安，隨著更聲響去，愈來愈濃

鸞宮。

縱李公公申時就傳來了口諭過來，說皇上不會來用膳，陳錦依舊準備了從天巽宮司膳太監口中探聽得知的軒轅聿喜歡的菜式。

只是，看著菜式即便用暖兜溫著，都逐漸冷下去，眼底先前的華亦一并暗去。

就坐在桌旁，上著的，是最珍貴的金蟬，輕若羽翼，又薄得襯得玉骨若現。

這樣的，難道不嗎？

起，在落地的金銅鏡前，再次端詳了一下姿。

纖腰一握，輕盈得仿似不風吹般地。

司徒的教誨猶在耳，軒轅聿素喜的，都是纖瘦的子，眼見著夕因六個月孕，再不復嬛腰楚楚，六宮中，能媲得上陳錦貌，也不過是那早失寵的新藺姝罷了。

失寵的，在想得寵，很難。

呢？

沒有得過君心，意味著，終能有轉折。

縱然，他曾讓跪在天巽宮正殿外時，不帶任何憐惜，知道太后赦免，方能帶著膝上的傷痛狼狽的回宮。

可，又能怎樣呢？

是皇后，每個月，不用他翻牌，月半這一日，唯有，才能伴于他邊。

祖制如此，他不得不遵。

這，就夠了。

只要每月這一次的機會，不相信，自己邀不來他的心。

因為，這大半月，他雖不曾翻牌，獨陪在醉妃旁，可，畢竟，醉妃現在子愈重，本不能承恩。

哪怕，醉妃在他心里有著些許位置，但，更相信，君恩涼薄。

即便涼薄，確是不得不去爭，不得不去要的。

因為，想，或許，在權勢之外，如果，能上給這份權利的那人，也是好的罷。

而，相信，也唯有，是最配他的那一人的。

無論心智，或者其它，，最配他。

斂回心神，聽到，遠遠地，有輦行來的聲音，接著，是太監尖利的聲音，一路疊聲地傳進來。

婷婷會意地取來羅裳替披于蟬外面，一切整理停當，聞到，空氣里，龍*香氣愈濃。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跪叩于地，這一跪，膝蓋是疼痛的。

這宮里，當得起下跪的，僅有兩人，然，這四日間，這倆人都并未傳召過，是以，沒有跪過，再次下跪，原來，膝上的傷仍是在的。

他賜給的傷。

記得。

會要他用寵來償還這份傷。

軒轅聿不發一言，徑直走到椅上坐下，語聲方悠悠傳來：

“平。”

“臣妾謝主隆恩。”

的語音仍是恭謹的。

今晚，不能讓他有毫的不悅。

“皇上，臣妾為您準備了幾樣小點，您可要用了再安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