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這一年, 在向芋的印象里,總是充滿了悲□□彩。
春節當天,某城市的游客和當地市民, 聚集在廣場觀看花燈和除夕煙火, 不慎發生擁踩踏事件。
死傷近百,這條新聞一播出,引起全國重視和惋惜。
只不過向芋那時都和靳浮白在一起,很關注外界的事。
聽聞時,已經是春末, 玉蘭花一樹一樹盛開, 滿街繁花似錦。
坐在辦公桌前, 吃著一份便利店的番茄牛意面,邊吃邊聽另外兩個助理聊這些新聞里看來的大事小。
其中一個助理刷了幾下手機, 突然驚呼:“天吶!昨晚沽市發生了大炸事故,你看看這圖片, 都炸岀蘑菇云了。”
那場炸十分嚴重,消防員和警察犧牲近百人,近千人在炸中傷。
300多棟建筑、7000多個集裝箱、上萬輛汽車, 都在炸中損。
向芋在視頻里看見錄像資料,現場火勢像是煉獄。
忽然想起有一個大學同學,就是這個地區的消防員。
同學的電話已經打不通, 再接到回復時, 是一個星期后。
同學的家里人哽咽著說,多謝關心,他是在炸中犧牲的,我們全家人,都為他到驕傲。
向芋請了兩天假, 去參加同學的葬禮。
在所有哀哭和悲傷里,穿了一黑,回憶起過去校園里的點滴,十分難。
有一些分離,總是這樣猝不及防。
但比起這樣的兩隔,好像只隔著15000公里,偶爾偶爾,還能聽到一消息的那種分離,就顯得令人寬不。
從沽市回來,向芋在公司旁邊的公寓樓里租了一間小房子。
閑時自己學著煮飯煲湯,朝九晚五,也算是穩定,閑著的時間多,開始幫周烈理文件。
這種有事沒事都泡在公司里的斗態度,落在老板周烈眼里,甚是欣。
有一天向芋在休息室煮了咖啡,一回頭,看見周烈就站在后,靠在休息室的墻壁上,手里拿著煙盒。
2012年時,這位周老板為了公司天天加班到半夜,就差噎糠食野菜了。
如今公司不止占了辦公樓的一層,樓下也被包下來了,水漲船高,他也學會煙了。
向芋給自己倒了小半杯咖啡,吹一吹,一口喝:“進來也不出個聲音,神出鬼沒怪嚇人的。”
周烈揚一下手里的煙盒:“介意我一支煙麼?”
“你是老板,你想怎麼都行。”
但看著周烈敲出香煙時,表都很正常,還是平時那副漫不經心的咸魚樣子。
一直到,周烈出一個細長條形的小盒子。
向芋看不到自己臉的變化,但一定是岀了極度明顯的什麼神,才讓準備點煙的周烈跟著出遲疑和嚇了一跳似的表。
周烈手一頓,滿眼驚詫像是見了鬼:“向芋?向芋?向芋你怎麼了?”
是被周烈大聲回神的。
周烈的煙和細長條小盒子都放在桌上,人已經走過來,焦急地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麼臉這麼不好?
怎麼了?
其實也沒有怎麼,只不過是在他出那個小盒子時,猛地想起一個人。
那人有一雙養尊優的手,手背皮下的骨節凸出時,像暖玉做的扇骨。
他總是用這樣一雙手,拿著香煙,指尖輕輕捻煙筒,再把沉香條進去。
曾經說過,從來沒有人能把煙這件事,做得像春水煎茶那樣優雅。
只有靳浮白。
“向芋?”
向芋終于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呼氣時借著端起咖啡杯的作,掩住了氣息里的抖。
以為能瞬間平靜,抿過咖啡,放下杯子時,對上周烈一言難盡的目。
“怎麼了?”向芋淡然地問。
周烈指了指的咖啡杯:“你的咖啡杯,是空的。”
向芋的心事重重被拆穿,索也不裝了。
頹在椅子里,看見周烈又拿起煙,忍不住幽幽開口:“你那個,是沉香嗎?”
“不是沉香,是肺易清,用煙蘸一下再會有薄荷味道,這幾天冒嗓子不舒服,聽說這個能緩解一些。”
周烈說著拿了打火機,臨點燃前,又問了一次,“介意我煙麼?”
“介意。”
“......剛才不還說不介意?”
向芋看上去有些沒神,抬手按了按太,胡扯理由:“煙對不好,容易得肺癌。”
周烈這些年在商場里爬滾打,已經不是當年見到開著豪車的靳浮白之后,只憨憨地對向芋說“你男朋友長得帥”的傻瓜了。
他那雙眼睛平靜如常,卻也察一切,收起煙笑著說,那好吧,留一個空氣清新的休息室給你,我先回辦公室了。
到底是老板,向芋沒讓他空手走,給他倒了一杯咖啡,算是沒有讓人吸煙的賠禮。
這段對話不知道被哪個員工聽到,公司里八卦四起。
說周烈和向芋之間是人關系,說周烈對向芋和別人不一樣。
還說了,搞不好手上那個戒指,就是周烈給買的。
不讓煙的對話被演變各種版本,撒版,寵溺版,還有什麼霸道總裁風。
向芋偶爾聽到,也沒放在心上。
那段時間向芋睡眠很不好,吃了幾瓶進口褪黑素,效果寥寥。
后來去看中醫,醫生推薦喝一些酸棗仁膏,堅持了一段時間,也不見什麼效果。
經常做夢,夢不到靳浮白的影。
卻總能夢見一條長街,跑在其中,卻永遠看不到盡頭。
因為睡眠不好,這一年的秋天別人都嚷著秋膘時,向芋反而瘦了幾斤。
有一天散會,周烈用部電話向芋:“你來一下我辦公室。”
周烈簡單說了一下公司里的八卦,又說,還有人說你手上的戒指是我買的,這話讓你男朋友知道恐怕不好,我準備開除幾個,名單你看一下。
向芋雖然咸魚,但對公司況也不是一無所知,看了一眼,笑著說:“多大點事兒啊。”
說完自己先愣了一下。
多大點事兒啊。
這話大概是和靳浮白學的,他這人不屑與人爭辯,和李侈他們那群話癆比起來,也算是安靜。
僅有的幾次冒出這句話,可能都是對著向芋說的。
好像任何事在他眼里,都不是什麼大事,永遠從容。
可這樣從容的男人,在他們分別時,落了一滴眼淚在手背上。
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看到他是怎樣離開的。
只是回憶起那一天,總覺得手背有種被滾水灼傷的痛。
分神片刻,向芋才繼續說:“這幾個干活都不錯,工作態度也行,茶余飯后八卦一下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要是實在看著不順眼,罰點錢算了。”
每個公司都有一些小八卦,這種東西只要當事人不介意,其實不傷大雅。
也不怪他們,他們接到的環境,天花板就是公司老板就是周烈,想給向芋安點什麼八卦,也只能從周烈下手。
周烈想想,笑著說:“我是怕你男朋友介意。”
向芋拿了迷你遠鏡看向對面的辦公樓,7層的辦公桌上著一枝天堂鳥。
看了一會兒,輕聲說:“他要是有機會介意,倒好了。”
聲音太小,周烈沒聽清,又問:“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他不在國,聽不到這些流言蜚語,你不用擔心。”
向芋收好遠鏡,忽然說:“周烈,求你件事吧,能不能在你辦公室給我加張桌子。”
周烈應下,又說:“唉,你這個時候加桌子,不是給八卦加料麼?”
渾然不在意:“現在工作力這麼大,讓員工八卦八卦也好,當做減了,就算是我這個閑人為公司做出的一份貢獻吧。”
那時候是2015年的冬天,這一年又要走完了。
向芋從來不敢多想靳浮白的事,他走之后,哪怕把房子和車都留給了,也一次都沒去過。
連帶著李侈的場子,也沒去過了。
有時候會覺得,他們并不是分開。
他只是像以前每次去國外一樣,還會突然回來,出現在面前,對說那些曖昧的調侃,像個鬼。
盡量躲開所有關于靳浮白的回憶,直到向父向母突然回國。
今年向父向母的項目很是冷清,終于有空好好在國多呆些天,卻并不舒心。
爸媽回國之后,向芋搬回家里陪他們住了一陣子。
那陣子十分難過,因為爸媽總是在提起工作上的事,也總是提起那個百強企業。
提起來,總是不免唏噓抱怨。
他們說,明明2013年初時投出去的標都能中標的,怎麼現在公司越做越好,反而這兩年都不能中標了呢?
向父了一盅小酒,有些嘆:“而且去年明明有苗頭中標的,后來又被退回來,怎麼送禮怎麼打通關系都沒用。”
向母看上去也很惆悵,說:“是我們哪里沒做到位呢?肯定是上面哪個領導對我們不滿意了,故意為難我們的。”
向芋坐在餐桌,安靜喝著陳姨煲的參湯,默不作聲。
他們不知道,那份標書是靳浮白費了多力氣才想辦法退掉的。
他說過,總不能讓我岳父岳母賠錢,你說是不是?
那副腔調,好像仍縈繞耳畔。
向芋艱難地咽下一勺湯,狀似隨口:“爸爸,你們為了投標,送了很多禮出去麼?”
“你哪懂得啊,做生意也不是簡單的,逢年過節的禮都是一車一車往外送,請客吃飯的錢都能拿來給你買十幾只手袋了。”
向母說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芋芋,你手上的戒指,是誰送的?是不是有了相得不錯的男孩子了?”
向芋垂頭看著湯,上面映出家里的一點燈,也映出那張表落寞的臉。
可是在抬眸時,仍然掛好了笑容,搖搖頭,只說:“還沒到告訴你們的地步,先不要問啦,年輕人是需要私的呢。”
那天晚上,終于夢到靳浮白。
只有一個背影。
他背對著,在洗漱臺前刷牙,只穿了一件睡袍。
寬肩窄腰,背影也好迷人。
向芋在夢里絮絮叨叨:
靳浮白你好慘呀,我爸媽每年送禮要送出去好幾車,都不知道是你當年收了標書。
要我說呀,那些禮都該送給你。
如果是我爸媽送你的東西,你可不能再堆在你那個大倉庫里,丟著放著,不當好東西。
靳浮白,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這一定是夢,因為現實中的他不會這樣冷漠。
換做現實,他大概會吐掉牙膏,不正經地調侃,岳父岳母送我的,我怎麼也得供起來當傳家寶,你說是不是?
醒來后,向芋覺得心里空了一大塊。
想,原來念念不忘是這樣的覺。
如果說這些所有流在生活里不經意浮起的、關于靳浮白的瑣碎,是向芋自覺無法招架,著頭皮卻也能勉強撐住的。
那唐予池的離開,就是死駱駝的最后一稻草。
那一年的新年還沒有到來,只差幾天,唐予池突然給向芋打了視頻語音,他說,向芋,我要出國了。
他的頭像還是那個白瓷瓶,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總是調皮搗蛋長不大的唐予池,也會用這樣沉重的語氣說話了。
他說大學同學在國外創業,他也想過去一起。
這是對干爸干媽也說過的理由。
但是私下里,他們聊過很久。
所以向芋知道,他出國不止是這個原因。
是因為安穗,在這一年里頻繁找到唐予池。
最后一次見面,安穗哭得很兇,用哭啞的嗓子問唐予池:“我能不能回來?我能不能回到你邊來?”
很瘦,哭起來蹲在椅子上蜷一團,眼睛像是漫了雨水的月亮,悲傷又明亮。
唐予池想起很多年前的場景:
那時安穗穿著校服,用寬大的袖子捂住臉,只出兩只通紅的耳朵。
他催促一聲,安穗,你到底答應不答應?做我朋友吧,我一定把你寵上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厚厚的校服袖子后面傳來一點聲音。
說,那你,一定要說話算數呀。
可是那都是過去了,現在的安穗,哪怕哭得再令人心疼。
也穿著一名牌連,包包和鞋子都是名牌,耳環和項鏈都在下閃著。
而這些名牌,都是別的男人送的。
唐予池看半晌,抬手拍了拍的發頂:“穗穗,回去吧,以后別再來找我了,我已經不記得我你的那種心了,抱歉。”
唐予池出國那天,向芋和干爸干媽一同去機場送他。
他們在國際登機口擁抱,唐予池說:“等我闖出名聲,再回來時,請我唐總!”
向芋扯著他的耳朵,趁著干媽干爸聽不見,咬牙切齒地小聲質問:“你闖出個屁,懦夫,你居然為了這點事兒要躲岀國去?!”
唐予池也小聲回擊:“我躲岀國好歹神百倍,總比你整天郁郁寡歡強!”
“我哪有郁郁寡歡!”
“你還沒有?!9月去參加盧胖子婚禮,我看你那表像是吊喪,幸虧盧胖子格好,我又英勇地替你多喝了好多酒,不然你能活著被他們放回來?”
盧胖子是他們高□□同的好友,也是一個富二代。
那天向芋也不是故意不高興,只是在賓客席里,不小心看到一個悉的面孔,那人同打招呼,還嫂子。
向芋吐槽:“你好意思說我?你喝你不聽,最后喝死狗,還是我抬你回來的!”
兩人逗半天,唐予池該進去安檢了。
他重新擁抱向芋,溫地小聲叮囑:“照顧好自己,開心點。別以后再遇見,靳浮白還是那麼有錢那麼帥,你又丑又老,像鬼似的。”
向芋點點頭,也溫地說:“知道了,一路平安,落地給我打電話。放心吧,我是天生麗質,80歲依然是,最丑的就是你,國外整形技發達,你多考慮考慮。”
出了機場,心里空曠得仿佛能聽見穿堂風聲。
最后一個能和談論靳浮白的人,也離開了。
向芋鼻子酸得要命,可想起來,靳浮白說過——
“我不在時,可別哭,怕別人哄不好你。”
不遠干爸在沖著招手:“芋芋,走了,干爸干媽請你吃飯。”
下酸,揚頭一笑:“好啊。”
而那一年,沒有任何關于靳浮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