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獵隼沒被葉妄帶到他院子里炫耀，自然也認識他。等葉云亭在手臂上包好了皮套，那獵隼便振翅而起，落在了葉云亭的胳膊上。

葉云亭只覺胳膊一沉，接著便有個茸茸的鳥頭蹭了蹭他。

他順手給獵隼順了順羽，示意季廉將那一籠兔子安置好，自己則帶著獵隼進了屋。

李岐雖然未養獵隼，但也略通馴養之法，兩人花了兩日時間與獵隼悉之后，第三日傍晚，便將獵隼放了出去。

這兩日，獵隼一直在院中盤旋，偶爾也會飛出王府，守衛見狀早已見怪不怪。

葉云亭站在窗邊，視線追隨著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的獵隼，輕輕吁出一口長氣。直到看不見獵隼之后，他方才關上窗，輕聲道：“希信能平安送到。”

李岐此時正在挑揀藥材，聞言抬頭安道：“這獵隼機敏，又常常往來渭州，你不必太過擔憂。若是信件抵達，朱聞必會盡快想辦法給我們回信。”

說罷手中的藥材也剛好挑揀完了。

這藥材是前日季廉出府買回來的。為了掩人耳目，將兩人所需的藥混在了一起。帶回來之后，李岐再挑揀出來，一份是葉云亭調理所用，一份則是李岐制毒所用。

今晚，將是李岐第三次泡藥浴。

第二次藥浴時，他的上半已有了些許知覺。這一次，李岐調整了藥量，若是不出意外，他上半應當能恢復如常。

他將兩份藥材包好，遞給葉云亭：“今晚勞煩大公子守著我些。”

為了盡快制毒，在經過兩次嘗試后，這一回，他冒險加大了藥量，屆時所承的痛苦和危險必然也更多。

葉云亭思及他的囑咐，擰眉道：“會不會太冒險了？”

李岐搖頭：“算算日子，母親也差不多該從榮回來了。待李蹤收到了消息，他必定會有所行。我必須盡快制住毒。”

葉云亭見他神堅定，知道勸說不，只能點頭應下。

到了深夜，季廉趁著夜悄悄將后廚溫著的水提了過來。

他力氣大，提著兩大桶熱水也走得又輕又快。著黑來回兩趟之后，便將半人高的浴桶倒滿了水。

葉云亭將藥材放熱水中，待藥材浸之后，試了試水溫，道：“可以了。”

李岐聞言除掉裳，只留了一條，朝他微微頷首：“有勞。”

葉云亭便和季廉合力，將他抱起放浴桶之中。

水溫還很高，李岐上半已經恢復了知覺，水之后臉皮就了，咬牙才忍過了一開始的燙意。

葉云亭等他坐定，便命季廉去外間守著，自己則搬了個凳子，在浴桶邊坐下，靜靜守著李岐。

李岐說，第三次藥浴加大藥量，痛苦必會加深許多，若是他屆時撐不住暈了過去，便要葉云亭將他醒。藥浴中途還要換兩次藥，持續一個時辰，無論如何，不能半途而廢。

氤氳的水汽在房間里彌漫開來，鼻端盡是濃烈苦的藥材味。

李岐里咬著布帛，時不時自間溢出一兩聲痛苦的。他搭在桶邊的雙手已被葉云亭用布纏了起來，防止他同之前一樣傷到手。

葉云亭枯坐一旁，雖無法切會到他的痛苦，但看著他頸側與手臂上蹦出的青筋，也能想象出他有多痛。

他有些焦灼地睜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李岐。

但看得越久，心里就越難。李岐的每一個細微表，每一迸出的青筋，甚至每一滴落的汗水，都在昭示著他的痛苦。

葉云亭看得心跟著揪起來，他不敢去李岐，只能強著擔憂輕聲道：“久坐枯寂，不如我給王爺念念書吧？”

說罷就近將李岐這兩日常看的那本醫書拿了過來，隨手翻到一頁，一字一句認真讀起來。

第14章 沖喜第14天

“春之溫病，夏之熱病，秋之瘧及痢，冬之寒氣及咳嗽，皆四時不正之氣也，總名之曰傷寒……”

葉云亭的聲音清正平和，一字一句讀來，如潺潺溪水落池中，水花四溢間，著一春日的徐徐涼意。

不疾不徐的語調聽在備煎熬的李岐耳中，連躁都平息幾分。

他艱難睜眼，滿頭滿臉的汗水黏在眼睫上模糊了視線，眨了眨眼睛，抖落汗珠，方才看清了青年認真的眉眼。

葉云亭微微垂首，手中捧著他常看的那本《儒門事親》，平和的眉宇間堆起淺淺紋路，兩瓣薄薄的有規律地張合著，那清凌凌的聲音便緩緩傾瀉出來，是十分認真的模樣。

李岐膛起伏，重重息數聲，目一瞬不瞬地凝在他上。

不只是聲音，靜靜坐在那兒的青年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平和淡然的氣息，李岐嘗試著將注意力轉到他上去，以忽略軀上源源不絕傳來的痛意以及由這痛楚滋生出來的躁和暴戾緒。

許是他的目太過灼熱，專心致志念書的葉云亭抬起頭，正對上他直勾勾的視線。

不知道是水汽蒸得還是痛得，李岐眼底彌漫，眼睛乍一瞧上去通紅通紅，有些駭人。

葉云亭愣了一瞬，接下來放下書，拿起一旁的帕子替他將臉上布的汗珠輕輕干。拭的過程里誰也沒有出聲，葉云亭好像做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一般，替他完汗珠，放下帕子，又接著先前斷掉的地方繼續念起來。

“若春不發而重于暑，則夏為熱病；若夏不發而重于……”

他就這樣安靜地坐在小凳上念著書，念過兩頁，便拿帕子給李岐一回汗，又或者季廉提熱水進來換……

本以為會十分漫長煎熬的一個時辰，就在他不疾不徐的讀書聲中走過。

李岐全程都保持著清醒，只是待藥浴結束時，他整個人都虛地往浴桶之中落下去。葉云亭眼疾手快地將他半抱住住，才沒讓他水中。懷中的還蒸騰著熱氣，致溫暖，甚至還能到手臂上突出的線條。他不自在地別開眼睛，來季廉，兩人合力將人從浴桶中弄了出來。

干，換上干凈的中，李岐便被塞進了被窩里。

此時他的意識有些昏沉，眼眸半睜半合，全靠意志力強撐著，才沒有徹底昏迷過去。

“可以休息了。”葉云亭見他口中還咬著布帛，手將他口中的布帛取出來，卻發現他仍然咬著不放。

他皺眉猶豫了一下，輕輕拍了拍李岐的臉頰，喚了兩聲，李岐才松開了口。

淺的布帛上，有縷縷的跡。

葉云亭深吸了一口氣，雖然早被告知過這一次藥浴不會輕松，但親眼瞧見他不經意間泄出來的痛苦，還是覺得心驚跳。

難怪上一世李岐能絕地反擊。永安王的意志力，實非常人可比。

他緩緩吐出腔濁氣，在李岐的胳膊上輕輕拍：“王爺好好休息吧，我會守著。”

本強撐著沒有闔眼的李岐，在他這句話后，終于緩緩闔了眼。雖然眉頭仍然蹙著，繃的卻緩緩放松下來。

葉云亭見狀才放了心，將帳子放下來，又移遠燭火，方才和季廉一同輕手輕腳地將屋子收拾干凈。

*

李岐的苦沒有白。

第二日醒來時，他上半已經可以正常活。只雙仍然毫無知覺。

但這已經比他預估的結果要好許多。唯一中不足的是，藥材烈，他驟然加大用量，雖然制住了毒，但也承不住，比之前虛弱許多。

原本這些日子有葉云亭照顧，他的臉已經好轉許多。但藥浴之后，他的臉反而比先前還要差許多，一張臉毫無，眼可見地虛弱。

葉云亭憂心忡忡：“葉妄送來的兔子還有，要不季廉殺一只燉湯給你補補？”

王府一日三餐從未變過，康健的人茶淡飯也就罷了，但李岐如此虛弱，還是得吃些好的補一補才行。

“只是一時不住藥力反噬而已，過幾日藥力散了就無事。”李岐見他一臉擔憂，難得說了句玩笑話：“獵隼千里迢迢去送信，我們卻將它的兔子吃了，實在太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