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李蹤才三歲,瘦小脆弱,看人時不會笑,黑漆漆的眼睛里帶著警惕,像只努力求生的,卻唯獨看見他時,會小心翼翼地抓著他的擺,他“老師”。
許是回憶起舊事,韓蟬蹙了蹙眉,下了心底涌上來的莫名緒。
他的目緩慢而仔細地掃過這間書房,思索著李蹤會不會將玉璽藏在此。眼角余不經意間掃過書架,落到滿是斑駁劃痕的書案一角,便是一頓。忽然想起從前李蹤似不經意地同他提過,最為懷念的便是當初在上書房的日子。
李蹤說,玉璽就藏在他最喜歡的那間屋子里……
韓蟬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些陳年的記憶對他來說,回憶起來宛若昨日。他想起來李蹤年時曾悄悄告訴過他,他在上書房里有一個藏寶庫。
那時候他只是個不寵的皇孫,沒有母親,又在李乾的默許下,盡宮人的欺凌打。所以他會像囤食的小一般,將自己的寶貝都藏起來。不藏在寢殿里,因為會被打掃的宮人翻出來。
他將自己的寶貝藏在了上書房里,那時他仰著頭一臉得意的對他說:“那些宮人不敢隨便翻上書房的東西,把寶貝藏在這里最安全……這個我只告訴老師。”
韓蟬腳步微,朝上書房最里頭的一排書架走去。然后在靠墻的那一排書架前蹲下,將最下面一排的書都挪開,就瞧見了出來一個缺口。
里頭藏著個掉了漆的木匣子。
韓蟬將木匣子打開,果然在里頭發現了那枚和田玉雕刻的傳國玉璽。和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隨意的放在一起,刺痛了他的眼。
他拿出玉璽,面無表將木匣子扔在地上,里頭七零八碎的小件頓時灑落出來,有折扇,有玉佩,還有九連環……都不是貴重的件,全是這些年里,他隨手送給李蹤的小東西。
現在李蹤將之和玉璽放在一起,原原本本地還給了他。
像是在嘲諷他的冷。
又像是在說,你給我的,我全都還你了。
莫名的緒從心中升起,韓蟬攥了玉璽,死死盯著地上的件,半晌,腳步挪,毫不遲疑地轉離開。
從東宮出來之時,韓蟬下意識看了一眼鼓樓的方向,大火已經熄滅,昔日高高的鼓樓燒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小半截燒得炭黑的殘柱杵在原地,像是在銘刻一位年輕帝王的消逝。
***
上京城被圍了不到一日,傍晚之時,守軍便自打開了城門。
太傅韓蟬親自帶一眾員出城來迎,左右兩側全是歡呼雀躍的百姓,口中胡喊著“永安王萬歲”。
李歧披黑甲,腰挎長刀,瞧著韓蟬的神并不怎麼和善:“怎麼只有你?李蹤呢?”
“陛下自知罪孽難消,已在鼓樓自戕謝罪了。”韓蟬說。
李歧想起了先前皇宮方向傳來的大火,原來竟是鼓樓在燒。李蹤的二哥曾自鼓樓躍下,如今李蹤竟也逃不開這個結局。
“你倒是心安理得。”瞧著韓蟬鎮定的神,他忍不住嗤了一聲。
韓蟬并不答,只讓開前路,恭敬道:“王爺請吧。”
李歧帶著人住皇宮,踏過宮門時,他遠遠瞧見坍塌的鼓樓,淡聲道:“去將尸骨收斂出來吧。”
……
玄甲軍替換了宮中守衛的神策軍,重新布置巡防,宮中沒來及逃走的宮人們都被集中到了一,暫時看管起來。
帶兵巡查的朱烈尋機悄聲在李歧耳邊說:“沒找到玉璽。”
皇帝自戕,沒有留下任何旨,連玉璽也不知所蹤。雖然對手握兵權的永安王來說并不是不能解決的大事,但白玉染瑕,難免人不快。
李歧看韓蟬,觀他神,頓時了然:“玉璽在你那兒?”
頓了頓,又說:“你想要什麼?”
韓蟬難得勾了:“王爺早就知道我想要什麼。”
他要做這北昭的丞相,為殿下完未來得及實現的宏愿。
但李歧卻是笑了一聲:“你覺得你配麼?”
他站起來,視著他:“這麼多年,你背了多人命,染了多鮮,你覺得你配麼?”
“大事者,何須計較這些細枝末節?!”韓蟬手指微,聲音卻染了怒氣:“古往今來的掌權者,哪個手里沒沾過?”
李歧冷眼瞧著他,嗤笑一聲:“你手里有多無辜者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扯這麼些幌子給自己遮丑。”
他抬手指殿外:“你每日過那道宮門,看見鼓樓的殘垣,就不會覺得心里瘆得慌?”
韓蟬冷冷凝視著他:“王爺這是不答應了?”
“不答應。”李歧神張狂:“這皇位穩不穩,可不是一枚玉璽說了算,而是我說了算。”
韓蟬看著他,連道了三聲“好”,拂袖離開。
朱烈皺眉道:“王爺怎麼不干脆殺了他,這種人留著就是禍患。”
李歧面冷峻:“他不怕死,直接殺了他,才是便宜了他。”說完揚揚下,道:“盯著點,別讓他跑了。等我騰出手來,再來料理他。”
***
韓蟬回了太傅府。
李歧的子比他想象中還要冷,無論他使出什麼手段,他都不肯認輸服。若不是那肖似的面容,這冷的子與殿下沒有半分相似。
大約是終于意識到一直以來的夙愿終于要破滅,他神有些許頹喪。
像沒有歸的孤魂野鬼一般在府中飄。一直以來支撐著他的力是給殿下報仇,是讓皇位回歸正統。可真的實現之后,他卻只覺得茫然。
不知該何去何從。
他最后還是回到了臥房,這偌大的太傅府里,仆人已經盡數遣散,四都是空冰冷的,他心里空的厲害,唯有殿下能他的平靜一些。
于是順從本心,又回到了室。
這些日子忙于復仇,他已經許久沒有來過室,親手將一盞盞白燭點燃,點了三炷香,正要祭拜,眼角余卻忽然注意到一抹明黃,它在一眾慘白里,格外的刺眼。
韓蟬作一頓,幾乎是驚駭地看那明黃的布條。
那銅制架子上綁著一的白布帶,每一布帶都代表著一條人命,是他為殿下報仇的證明。
可如今,那一排布帶的最末端,多了一本不該出現的明黃布帶。
第127章 沖喜第127天 回京
瞪著那明黃布帶許久, 韓蟬才上前,將之解了下來。
布帶展平,能瞧見上頭十分細的龍形暗紋, 有三面邊角是邊,顯然是同他一樣,直接從擺上撕下來的。
能做此事的人, 除了李蹤,不做他想。
韓蟬垂眸凝著掌心的布帶, 思索李蹤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這里的。然而將這些日子的種種痕跡串聯起來,得出的結論卻他心驚。
——只有他設計頂替趙氏孤、在宮中修養的那段時日,李蹤才有機會發現室的破綻。
當初葉泊如那個蠢貨上門來尋解藥,他故意出破綻,他發現了另一間全是趙氏族人牌位的室。那間室提前布置過, 一是迷葉泊如, 借著葉泊如的手達目的, 二則是用來掩蓋真正的室存在。
他沒想到,李蹤竟能看破他的布置,找到這里來。
那他想必也知道了這室供奉的牌位是誰。他先前還以為是李蹤在外頭查到了什麼, 卻原來是這室了他小心藏的。
韓蟬蹙著眉,角抿冷的弧度, 思索李蹤將這布帶系在這里是什麼目的。
是為了跟他撇清關系, 干干凈凈的走?
還是想告訴他, 其實所有的布局他都早已知曉,卻還是一步步走向了既定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