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鎖鏈撞到燕鳶左手中的玉碗,碗傾倒下去,粥盡數扣在燕鳶龍袍上。
燕鳶面沉,揚起手要打他,然而那手停在空中遲遲沒落下。
昏迷近二十日,玄龍瘦得幾乎了相,本就削瘦的廓愈發線條分明,面上好像凝了層白霜,若合了眼,竟是同死人沒什麼區別。
他知道燕鳶要打他,也是不躲的,好像什麼都無所謂了。
燕鳶咬牙將手收回來,黑著臉站起,將玉碗遞給小氈子的同時,接過小氈子遞來的手帕,掉袍上的臟污。
不多時宮人就新送了一碗粥過來,燕鳶想哄哄他,可想到玄龍與人私奔那事兒,話到邊就了帶刺的。
“你是想死自己還是死腹中的雜種?”
玄龍閉著眼睛,像是又要睡了。
燕鳶在床沿坐下,野蠻地掰過玄龍的臉,玄龍睜開眼睛,冰綠的眸中沒什麼焦距,燕鳶見他聽不進人話,那粥最后是生生灌下去的。
玄龍嗆了好幾回,咳出不,弄臟了條雪白的帕子。燕鳶輕地拭著玄龍角,想起他的病,眼底紅。
“與我在一起,便積郁疾了?”
“那日 你若與燕禍珩走了,是不是就開開心心地與他過了?”
那日與燕禍珩走了,玄龍興許還有活路,如今,再沒有了,他知曉被抓回來,便是死路一條,若不是因腹中有孩子,半分屈辱,他都不想再了。
死亡對于一個道行盡失的妖,亦是件很容易的事,甚至不需要什麼武,靈魂自燃,便能讓自己徹底消失在世界上,灰飛煙滅。
他不是故意著腹中孩子,而是不喜歡燕鳶遞過來的食,不喜歡燕鳶待他虛假意,不喜歡與燕鳶兩面相對。
曾因上對方連帶著冰冷的世道一同了,如今再無期待,張眼去,四都是灰茫茫的一片,毫無亮。
玄龍角被帕子得通紅,燕鳶還在:“你就那麼想擺我……”
“我告訴你……不可能,你這輩子都休想擺我……”
玄龍不太覺到痛,燕鳶的聲音忽遠忽近,他多聽到了些。
這輩子太長了,他已活了太久,再走不了。
燕鳶走的時候,玄龍上的噬魂之痛發作了,他將自己蜷起來,側時一邊的鎖鏈會到,沉甸甸的,就顯得很輕,不控制的痙攣帶上的鎖鏈哐啷作響,指尖深深陷被褥,用力到指中滲出來。
恍惚間好像看到槲樂在床邊哭,他出手去,笨拙地告訴對方,自己不疼的,莫要哭。然而無論他怎麼努力,都不到對方,固執地直起探過手,終于到槲樂的面容時,對方毫無預兆的消失了。
“槲樂……”
玄龍怔愣許久,從令理智幾乎毀滅的病痛中找回一點現實。
槲樂早就不在了。
是幻覺罷了……
……
鸞殿。
寧枝玉端坐桌邊,手置于桌上,白皙的手腕上鋪了塊黑帕,宗畫立于他側,正躬替他診脈。
須臾,宗畫收回手,后退小步,垂目作揖道。
“皇后娘娘,您腹中雙生子……胎息穩健。”
燭火映得寧枝玉面慘白,他一襲寬松白袍,腰帶未束,喃喃道。
“為何會如此……我服了那麼多落胎藥,怎會落不掉,是不是你開錯藥了。”
“回皇后娘娘的話,臣從醫數載,怎可能連落胎藥都開錯。”
“興許……是您腹中龍子有仙人庇護,注定不該殞命。”
什麼仙人庇護,分明是邪惡的魔,寧枝玉右手上袍下微隆的小腹,緩緩收。他不過有孕一月,這孽障竟已顯懷了。
“你可還有其余的,再烈些的藥。”
宗畫:“有的……只是皇后娘娘子孱弱,怕是承不住。”
寧枝玉:“開藥方。”
宗畫:“皇后娘娘……”
寧枝玉眼角泛紅,并未看他,不知神歸何。
宗畫對于這樣的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皇宮中有些奇新事實屬正常,他有需要保護的人,便得管住,做份事。
太醫離去之后,寧枝玉起在床上躺下,面朝里,未蓋被褥。魔尊從他化出實形,安靜地落在他后。
“沒用的。”
“魔族子嗣,凡間的落胎藥,是落不掉的。”
寧枝玉形不穩地撐著床坐起來,抓住魔尊的戰袍領口:“那你告訴我……如何才能落掉。”
這是頭一回寧枝玉主靠近他,魔尊紅的瞳孔盯著對方消瘦的面容,啞聲問:“你就這麼討厭他們。”
自是討厭,除去討厭,還有驚恐。一個普通的人族一覺醒來發覺自己懷了魔的孩子,怎可能不害怕。他更怕的是當燕鳶知曉這件事后,會用多麼失的眼神看著他。
寧枝玉聲說:“我是人,你是魔,我與你,如何能有子嗣。”
“我是燕鳶的皇后,我他……”
“若留著孩子,我該如何面對他……求求你,幫幫我,好不好?……”
魔尊被他晃得高大的形微,拂掉寧枝玉的手,側過去:“本尊如今沒有實,無法離開你超過兩尺,幫不了你。”
“魔族子嗣,需得服魔落草來墜,那東西唯有魔族有。”
“你即便服了,以凡人之,死的不僅是你腹中孩子……還有你。”
寧枝玉笑了笑,眼中潤:“說來說去……皆是敷衍。”
“你不就是想我為你生孩子麼?……”
魔尊背對他:“本尊不屑說謊。”
寧枝玉嘶啞道:“我告訴你……我死,都不會生下你的孩子。”
小半時辰后,宮人將新開的落胎藥熬好送了過來,聞著味道便比之前喝得要更苦,更濃烈,寧枝玉眉頭都未皺一下,盡數灌了下去。
他靜靜等著想象中的劇痛來臨,然而腹中毫無反應,寧枝玉靠在床頭,手掌上腹部,將手用力下去。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般對我,為什麼……”
沒想到的是,這作竟真的有用,腹中尖銳得痛起來,寧枝玉怔愣之后,愈發用力地去腹部,到間涌出些,他痛得慘白,心中卻是快意非常。
魔尊幻出形,拉住他手腕制止他:“你不準如此……”
寧枝玉猛得揮開他手:“別我!”
“滾開。”
“我不想看見你,魔鬼……你毀掉了我的人生。”
“是你毀掉我的人生……”
寧枝玉好似瘋了一般,忽然哭了起來,用盡全力拼命去腹部,然而除去最開始流了點之外,便再沒靜了。
“怎會如此……”
“怎會如此……”
魔尊見他慌張又茫然的模樣,低聲道:“你腹中胎兒繼承了我生前的魔力,在母胎中尚且會自保,普通人,是傷不了他們的,包括你。”
寧枝玉喃喃道:“邪魔……果真是邪魔。”
“人有好壞,魔亦然,若他們出生,你好好教他們,未必就會選擇惡。”魔尊黯然道。
寧枝玉驀得回頭:“你休想。”
從前溫如水、弱膽小的人,竟會出這般冷的一面,寧枝玉待皇宮中的奴才恐怕都比對他更和悅。
魔尊心中知曉自己對這人族是不同的,可為魔尊的心氣在,容不得他時時于下風。
“待本尊重振魔族,有的是魔姬愿意為本尊繁衍子嗣,你以為本尊真稀罕你。”
“不過是想待你腹中孩子出生,吞了他們來增強魔力罷了。”
冷笑著丟下兩句話,魔尊消失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