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鳶，我生來卑賤，能遇上你已是用盡了一輩子的福氣，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沒有資格再強求什麼，可我今日還是想求你一件事，若你答應，我愿用命去懺悔曾犯下的錯。”

燕鳶沉默片刻。

“你說。”

“放過我的孩子。”

燕鳶略微皺眉：“他是魔。”

“他雖是魔，但從小便聽話，你他不做什麼，他便不會做人不開心的事。”不疾不徐地說完，寧枝玉伏下去磕頭。

“求你……”

冬意凜冽，寧枝玉上單薄的白衫被寒風吹得發鼓，皮像被無數把利刃同時割裂，他混混沌沌地過了四年，從未有一日像現在這樣清醒。

昔日許多被刻意忽視的事在腦中重現，他想起阿冽出生那日便同今日這般冷，他病得厲害，喃喃說冷，很快冰涼的被褥中鉆進來一個人形火爐，他不自覺地靠過去，清醒后發覺不是自己想見的人，發了許久的瘋。

說起來，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溫和有禮、知進退的，唯獨在魔尊面前像個歇斯底里的瘋子，什麼不好聽的，能傷到人的話都肆無忌憚的往外說，他希魔尊能發狂殺了自己，讓自己一了百了，卻從未想過有一日魔尊會為自己送命。

見過他所有丑陋、狼狽、瘋狂，還有不面的魔，竟是真正接納他，愿意陪他走到最后的生靈。

可惜他們都過于執拗，也沒有緣分。倘若早些遇見，用別的簡單些的方式遇見，興許他就不會介意他是魔。

魔又如何呢。待他好，便是善。

然而這世上向來沒有如果，已經發生的事不會改變，從魔尊死去的那刻起，天地間再無人能這樣縱容寧枝玉的任。

若非要揪出一個，那便是他被迫生下的團子。

那團子自懂事起便非常乖，以前很往寧枝玉懷中拱，被寧枝玉斥了幾回就不太與他撒了，每回靠近都極有分寸，懂事得像個小大人。

那時不曾深究，如今想來，阿冽的乖巧與知進退，應當都是魔尊在背后教的，他甚至能想象出魔尊是用怎樣的語氣哄著孩子，告訴他如何與娘親相能討娘親歡心，阿冽小心翼翼地遵循著父王的話，哪里知道，其實他的父王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從未在他娘親那里討到過半點好，因此，他父王的方法自然是不好用的。

不過他同他父王一樣，有個不輕言放棄的優點，不論在寧枝玉這里了多冷臉，再見面時，都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會綿綿喊他娘親。

分明他只有四歲而已。

除去生下他，寧枝玉未盡過一日為人父母的責任，未給過片刻好臉，偶爾心中生出的心，都會被他殘忍地遏止，想起與魔尊之間的滔天仇恨，想起那小雜種是如何被迫生出來的，他便能夠狠下心去冷面相對。

被澆灌著的人才有多余的拿出來分給旁人，自己本就是一片枯海，如何滋潤旁人。

寧枝玉聽不到燕鳶的回話，一遍一遍地在他腳邊磕頭，磕得額頭都出了，淌到眉眼間。

燕鳶見他可憐，想起凡間時玄龍苦求自己留孩子一命的模樣，心中，一時難以抉擇。于，他為人母，要保自己的孩子，天經地義。于理，那孩子上淌著魔族的，若不封印，日后極可能后患無窮。

后神將皆勸燕鳶不可，接寧枝玉回天庭是要做天后的，豈有帶個私生子回去的道理，況且這私生子還是魔。

燕鳶抬起手，眾神便了聲，他扭頭看向側玄龍，問道：“阿……將軍，你如何看？”

玄龍微頓：“若心中有善，便可度化，飛升為神。”

那自然不是件簡單的事。

但若有人虔心引他向善，便也不是不可能。倘若日后失敗，再除去便是，燕鳶心中有了定論，低嘆道。

“也罷，那孩子雖是魔，畢竟流著一半神族的，帶回神界剔去魔骨，好好度化便是。”

寧枝玉撐起虛的，松了口氣，笑道：“多謝……”

他面白得發青，又流了，委實不太好看，很可能會嚇到孩子。

燕鳶從袖子中取出一塊白的帕子，矮遞于寧枝玉。他原沒有隨帶帕子的習慣，有了阿執之后，常要給孩子手，時時會備一塊放在上。

“你與我往封印中走一趟，將孩子帶出來。”

群魔被九天之主的神力鎮在地下，魔力盡失，并無威脅，燕鳶帶寧枝玉進魔宮時，外頭的魔侍睡得東倒西歪，阿冽和躺在大床中央，一頭長發被細心編了上百小辮子，鋪散在側。

在此之前，寧枝玉從沒好好看過自己的孩子，他這時候才發現阿冽的眼角下方有顆極小極小的淚痣，落了點灰般長在垂下的睫旁邊，不仔細看本看不出來。

試探著出手，輕輕向小團子糯的臉，卻在即將到的時候停住，收了回來。

燕鳶見他失神，解釋道：“神力鎮會使魔陷沉睡，出去便好了。”

“嗯。”寧枝玉輕輕應了一聲，彎將小團子從床上抱了起來。

小團子看著不大，實際比想象中要重些，十分的，這是寧枝玉

第一回 抱他，難免有些笨手笨腳，加上虛，這麼片刻的功夫額角就出了冷汗。

燕鳶看著他道：“可要我幫你？”

寧枝玉搖頭，笑了笑。

燕鳶不再堅持，轉往外走，到了院中掐個訣，三人瞬間便到了地上。

很快寧枝玉懷中的小團子就悠悠醒了過來，他起初以為自己在做夢，出小手了娘親的臉，冰冰涼涼的一點溫度都沒有，擔心地問。

“娘親，你的臉怎麼這麼涼呀……”

寧枝玉朝他笑了笑：“你醒了。”

小團子仍不覺得這是現實，因為只有在夢里，娘親才會這樣溫地朝他笑。

他被娘親這樣對待，還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點頭：“嗯。”

寧枝玉眼中有水，聲道：“阿冽是好孩子，從前皆是我不對，不該對你隨意發脾氣，今日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風吹寧枝玉的長發，襯著白瞧著如同弱不經風的仙人一般，小團子一直覺得自己的娘親十分好看。

父王總說娘親弱，所以阿冽要讓著娘親，不要惹娘親傷心，他牢牢記著，見娘親哭，便用小手去抹他臉上的淚。

“阿冽不生娘親的氣，娘親不哭。”

“娘親不哭……”

分明知道是夢，阿冽還是跟著娘親了眼眶，都說母子連心，即便娘親從未疼他，他卻能喜娘親所喜，悲娘親所悲。

寧枝玉委實有些抱不懷中小團子了，怕摔著他，便矮將他放下，蹲在地上虛虛摟著他的小，笑著說：“你同你父王一樣，待人皆是寬宏大量……”

其實魔尊何曾寬宏大量，他向來睚眥必報，唯獨待寧枝玉寬容，被他蹬鼻子上臉都不曾真的發過火，即便發了火，也不舍得真的傷到他。

小團子都是與他父王學的。

寧枝玉眼中有種阿冽看不懂的緒，他再聰慧，被魔尊教得再好，可還是太小了。

“阿冽，看見那個穿白的叔叔了嗎？”寧枝玉著遠燕鳶的背影，說。

方才從底下出來，他說回去前想與孩子單獨說幾句，燕鳶便回避了，此時正與幾名神將在談論什麼。

阿冽隨著寧枝玉的目看過去，點頭道：“娘親，阿冽看見了。”

寧枝玉抬手了他的臉，笑道：“從今往后，阿冽要好好聽話，跟著叔叔學習仙法，從前的事，便忘了吧。”

阿冽疑地扭頭，看著娘親：“為何從前的事要忘了？……”又為何要和別的叔叔學法？他有自己的父王會教他呀。

“過去了便過去了，在世上活著，自得往前看，不能總想著以前。”寧枝玉著阿冽的額角，說得模凌兩可。

阿冽似懂非懂地點頭：“……那娘親和父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