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他講，“我想不出任何一個神這麼做的理由。”

“敬閑，你為什麼要來人間？你是不是有未了的心愿，有求于我？”

兩人長久地對視。

路燈落在路迎酒的眼中，被幾片樹影輕輕一遮，幾乎是波粼粼。

敬閑側頭看他，臉上沒有太多表，看不出緒。

良久后，敬閑說：“不，我沒有什麼未了的心愿。”

路迎酒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說：“那請你回去吧。我很喜歡和你相，但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是神，我是人，我們這輩子本來就不該見面的。還是那句話，人鬼殊途并不是說說而已的。”

他的語氣并不強烈，但很堅定。

路迎酒回想起敬閑和他相的這些日子——敬閑對他好，他當然是知道的。而對于葉楓的說法：敬閑不圖他財只圖他，路迎酒對這方面不大敏，也算是半信半疑。

但只有一點是確定的：敬閑很喜歡他。

不論是哪種喜歡。

他心也很不舍：雖然和敬閑相不過幾十天，但這麼多年，難得遇見一個和他同行的人。

葉楓仗義的，在路迎酒最艱難的那段時，陪伴過他。但葉楓行事風格與他不同，有很多其他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和敬閑的存在是不一樣的。

雖然敬閑和他像是兩個片場走出來的，但他們氣場相合，相愉悅，不可謂不是天生一對——大概是從小開始，路迎酒就期待著這樣一個朋友。

一個幾乎稱得上“一見如故”的朋友。

這一點，也是讓路迎酒遲遲未向敬閑開口挑明的原因。

現在，坐在車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路迎酒想，自己也是個自私的人啊。

他一直表現出的原則都很強。但是，本來在發現敬閑是神的第一天，路迎酒就該讓他回去的。

偏偏他貪圖了一點被陪伴的時。

敬閑因為一時沖，來到人間，那麼他就應該制止這一切。

現在是時候畫上句號了，他已經拖了太長時間。

“這是道別嗎？”敬閑問。

“……對。”路迎酒回答，“我之所以在今天說這件事，是因為，今晚的氣特別濃郁，最適合你回鬼界。如果錯過了，可能還要等一兩個月。”

“這不是一個要求，這是一個朋友的請求。敬閑，今晚就回去吧。”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信號燈轉為綠，但是敬閑沒有踩下油門，車子安靜地停在空無一人的街口。

敬閑當然知道，路迎酒說的都是對的。這天地間有無形的法則，人與鬼皆會被束縛，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但他不在乎。

別說是實力被制約，他就算是瞎了殘了，也沒有鬼敢在他多說半句話。

他曾長眠過十余年，群鬼無首，混不堪，各個顯出張狂的野心。即便是這樣，任憑那些魑魅魍魎如何猖狂，未曾有鬼膽敢踏足他長眠之地。

——它們甚至連接近半步都不敢。

但是……

他能聽出路迎酒話語中，的愧疚。

對于路迎酒來講，這個夜晚已經足夠混了。他最需要的，恐怕是一個人好好冷靜一下，重新理清楚和思緒。

路迎酒堅持道：“敬閑，今晚、現在就回去吧。”

敬閑：“……”

敬閑低聲說：“這好像是你第一次‘請求’我做什麼事。你也知道的，我不可能拒絕你……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深吸一口氣，輕踩下油門，帕加尼劃過夜。

兩人一路無言，一直到敬閑把車停在路迎酒的樓下。

他們下車，站在夜風中。

敬閑說：“那我真的走了？”

“嗯。”路迎酒點頭，還是笑了笑，“又不是不能見面了，你要是愿意，還是以鬼魂的形態來的。”

雖然他們兩人都知道，鬼魂的形態，每次只不過能在間停留數十分鐘。

這場告別沒有什麼特別的。

敬閑就站在車邊，抱住了他。

路迎酒聞到了悉的冷香，像是月下雪中盛放的花。

然后他著，敬閑的軀慢慢變輕、抱著他的力道緩緩變弱。

最后眼前一亮，懷中空，本來被敬閑擋住的燈照下來，明晃晃的。

路迎酒在原地站了三秒鐘。

風越來越大了，他的衫單薄，后背覺到了些許寒意。

然后他很輕地笑了一下，往家里走。

大堂空無一人，其他人早就睡了。他坐上電梯，樓層慢慢往上爬。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走廊的聲控燈應聲而亮。

路迎酒往右拐，右邊的樓道卻是一片漆黑。

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往上照，看見頭頂的燈泡碎了，地上還有玻璃渣。

這棟大樓太老了，業都不怎麼管事。路迎酒把玻璃渣踢到旁邊，以免割傷人，想著明天得打電話去說一聲，讓他們換個燈泡。

到了家門口，他開門，牛貓迎了上來，豎著尾在他腳邊蹭來蹭去。

路迎酒蹲下來，撓撓它的下，牛貓卻在門口打轉，喵喵著，似乎在找著什麼。

路迎酒愣了下，想起來這段時間是敬閑在天天喂貓。

這貓沒啥良心，見到貓糧就兩眼冒綠，迅速和投喂自己的敬閑建立起了親的關系，比起路迎酒，它或許更期待敬閑回家。

他一把抓過來牛貓，猛它的貓頭，笑說：“你這小白眼狼，這麼快就忘了誰是主人了？他不會回來了。”

貓聽不懂他說的話，甩了甩尾尖，打了個懶洋洋的呵欠。

路迎酒熱了一杯牛，坐到桌前，深吸一口氣。

敬閑走了，他像是放下了什麼，那份強烈的愧疚終于消失了——在這個夜晚，在諸多混的思緒中，這種輕松簡直難能可貴。

不得不說，敬閑是真的非常懂他。

就連離開都是順著他的心意的，不會糾纏，也不會讓他難辦。

心里依舊空的，但他一貫能控制自己的緒，下不舍，再拿起筆畫符紙時，又是平時那個冷靜自制的路迎酒了。

……

第二天中午。

茶餐廳里人聲鼎沸，杯子、碗筷的撞聲不斷。

葉楓專心切割一大塊牛排，五的牛滲出水，蘸上黑椒醬再配上洋蔥和薯條，讓人食大開。他對面的路迎酒保持了吃飯的一貫優雅，慢條斯理地喝蘑菇湯。

等牛排吃了大半，葉楓突然抬頭問：“今天怎麼不見你的金主了？”

“什麼金主。”路迎酒說，“都說了，敬閑是我事務所的員工。”

“行行行，你說是那就是。”葉楓說，“他人去哪里了？是不是終于想清楚，六千工資不值得他這麼跑前跑后了？看來他還不算太冤大頭。”

路迎酒哭笑不得：“你這一天天怎麼戲那麼多。人家就是回老家了，不想干了。你還不吃快點，不是說兩點鐘要到那里，去見委托人的嗎。”

葉楓立馬加快速度，猛吃了幾大口，被噎著了就拼命喝水。

委托人的地址離餐廳不遠，開車十幾分鐘就到了。

路迎酒開著自己的那輛二手本田。

敬閑留下了兩三輛豪車，整整齊齊、亮閃閃地停在他家的車庫。但路迎酒習慣開破車去現場，而且，那畢竟是敬閑的東西，不是他的。

就是早上他去拿車的時候，愣了下，幾乎以為敬閑還在。

到了地方，他跟著葉楓上樓。

這是葉楓的委托，他純粹是無聊，又閑不下來，才跟著過來聽一聽。

委托人是個老，拉著葉楓絮絮叨叨講了一大堆，大意是每天凌晨，都有人在敲的窗子。可住在12樓，外頭怎麼會有人呢？

葉楓就詳細問況。

路迎酒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端著水杯聽。

他下意識了前的長命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