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爺呀！”姚素娟捂著口，一下子癱地靠到沙發背上，瞪大眼睛怔怔地出神。

步霄看見大嫂的模樣，知道得緩緩，于是默默喝起酒。

“不是……”姚素娟蹙著眉，訥訥道：“怎麼著，我這到手的兒媳婦要飛了？”

步霄聽見這話，拎著啤酒瓶子，挑了挑眉梢，一副子找茬的模樣問道：“嫂子你到手了麼？”

姚素娟看他來勁了，沖他笑了笑，揶揄道：“呦，那難不，你到手了？”

步霄果然不說話了，低下頭看著酒瓶子。

姚素娟看老四的那副樣子，就知道他也只是惦記著“那條魚”，跟自己也沒區別，只是這事兒……是開明的，一會兒也就想開了，畢竟老四就大了魚薇十歲，這放到社會上去，多正常的事，老牛啃草的多了去了，別說平日里沒親沒故地個“叔叔”，就是個“干爹”，那也有結婚過日子去的，只是是能想通，老爺子那樣的老頑固能輕松放行？

畢竟步老爺子把魚家丫頭當親孫疼的，跟自己兒子湊一起，他一時半會兒估計接不來……姚素娟想到這兒，忽然就打斷了，在這咸吃蘿卜淡心的有什麼用？人家小姑娘說不定誰都不喜歡呢！

姚素娟也喝了口啤酒，笑起來：“行了，說到底，魚還沒養呢，最后落到誰手里，得看自己想咬誰鉤子上的餌料。這事兒先這麼著，別的不說，這魚不能讓別人家釣走了，咱們家已經近水樓臺了，我也沒意見，到頭來是兒媳還是妯娌，全看造化……”

步霄聽見姚素娟這一堆“釣魚”的說法，被逗樂了，他還真不知道這麼快就能接的。

他這個大嫂，擱在家里是個“王熙”，放到外面去，接管了大哥的公司，也經營得風生水起，是個強人，先同意了，步霄這會兒覺得已經沒什麼好顧慮的了。

凌晨五點的時候，天還沒亮，窗戶外邊一片漆黑，步徽昨夜睡下時沒拉窗簾，這會兒一睜眼，看見外面落雪紛紛，點點閃銀。

家里的暖氣燒的很足，室又熱又悶，這會兒猛然驚醒，一掀被，一層熱汗著他的和料，從被子間散發著熱氣，步徽只覺得滿頭薄汗，再一想起夢見了什麼，他深深吸了口氣，把頭發全部從額前捋到腦后。

黑暗里，他只覺得心慌意，一場綺夢發得無端真，之前的夢都面目模糊，莫名其妙，但剛剛夢里的那個人，他卻是認識的。

翻下床，步徽嘆了口氣，拿了一條換洗的走去浴室。

這是假期里他起來的最早的一天，步徽洗了澡出房門時發現還不到七點，抱著籃球下了樓，他竟然看見魚薇坐在樓下的沙發上。

頓時一僵，他幾乎不可抑制地回想昨夜他做的夢，正張著，魚薇回過臉看向他。

的眼睛大大的，清澈如水，有種不可名狀的清純……

步徽的眼睛像是被風吹拂開的柳枝梢，輕輕飄開，又走幾步，他聽見魚薇開口了：“早上好，你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心想著還不是因為你……步徽咬咬牙，并沒回答，抓了一下頭發，抱著籃球朝門走。

魚薇看見步徽一籃球，知道他要去后院打籃球，也沒多問，低頭看著膝蓋上放著的圍棋死活題6000的練習冊做起來，步徽走了兩步，忽然看見腳邊的行李。

“你要走？”步徽看向時蹙蹙眉。

昨天因為孫靈鈴的話，娜娜似乎不想再住下去，魚薇就收拾了行李，想等大家起床后告個別就離開，于是點點頭：“嗯。”

步徽被噎住了，但也不能開口勸，又看見膝上攤開著的死活題練習冊，想著g大果然是隨便考考就能去的，都不復習，開始看閑書、玩兒圍棋了，到底是有多聰明，竟有種“高不勝寒”的覺。

沒錯，是高不可攀的，讓這麼多人抬頭遙遙看著，想追也追不上……步徽站在原地，臉上晴莫辨，思忖了一會兒，然后兩手一松把球丟了，再次邁走上樓去。

魚薇看見眼前蹦跶了兩下、滾到自己腳邊的籃球，抬頭看了眼步徽離開的背影，想著他這是怎麼了，不去打球了？

早晨八點，二樓走廊的窗戶外飄著小雪。

步霄兩手套上，步伐慢悠悠的，叼著煙地走出房門，習慣地先去步徽房里喊侄子起床，結果一打開門，看見步徽上穿著藍的威球，正坐在書桌前伏案學習，步霄瞇起眼睛，看見這一幕，還以為自己沒醒，在做夢呢。

“你這是擼傻了？”步霄悠悠地問道，把門帶上走過去，看見步徽真的在認認真真地做題，他看自己來了還胳膊遮遮掩掩的，不由得了一下侄子的微卷的頭發，臉上浮現一壞笑：“也對，64g太葷了，偶爾也得清清腸胃。”

“不是……”步徽把寫得麻麻的理卷子擋上，看見四叔已經壞笑著坐在床沿上了，他嘆了口說道：“我不是要考g大麼？以后都不能玩兒了。”

步霄掏出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煙的時候，眉頭鎖，只覺得心忽地一沉，想著他考g大不會真的因為魚薇吧，很淡地勾了勾，語氣卻還是吊兒郎當的：“你小子認真的？”

“嗯。”步徽點點頭，手里轉著筆，側影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嚴肅。

步霄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一秒，然后沉聲問：“最近一直沒問你，你是不是喜歡上哪個小孩兒了？”

步徽愣住，轉著筆忽然停下，眼睛垂下來著卷子，沉默了一會兒才有點別扭地說道：“不是小孩兒，是我的神。”

“啊？”步霄聽到的一瞬間，蹙起眉，接著閉上眼差點笑死，沒想到他這臭小子酸起來怎麼跟瓶兒陳年老醋似的，可他沒笑一會兒，聽到步徽的后半句話，步霄只覺得似乎是一道閃電正好劈在自己腦門上。

“四叔，我喜歡上魚薇了，”步徽把轉椅轉過來，聲音低沉地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那個名字被步徽說出來的一瞬間，步霄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里轟然崩塌。

徹底笑不出來，步霄結滾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氣，卡殼了半晌，低頭看著煙積了好長好長，他才稍微平靜下來，語調沉沉地問道：“有多喜歡？”

步徽被問住了，想了很久才有點不自然地說道：“我昨兒晚上做夢夢見了，但醒來一點都不開心，我太差了，本配不上。”

步霄說不上來此刻是什麼，覺得好像一鋼釘狠狠地砸進自己心里，另一楔進自己嚨里，不偏不倚卡在他最痛、最要命的癥結上，他只能笑笑，卻似乎下一秒那笑意就會死在他臉上，還會死得鮮淋漓的。

步霄心絞痛發作一般，說不出話來，心里思忖著步徽那番話，知道侄子的心意是真的，他那樣沒心沒肺的小男孩兒，都有“配不上”的覺了……

想了很久很久，漫長的幾乎有一個世紀似的，步霄只能這麼回答他，但每個字說出來，都要用他全部的力氣一般，揪扯著他的心。

“喜歡就去追吧。”步霄說道，但臉上果然還是笑不出來的：“追上了是你的，追不上四叔我也沒轍。”

手指間的煙落了，摔在地板上，步霄舉起香煙吸了一口，回過神時，發現這煙只剩個煙屁，已經燒手了。

叔侄兩個下樓來的時候，魚薇早就吃過飯了，姚素娟正在留，想讓住到元宵節，魚薇本來就不好意思，怎麼可能麻煩人家整整半個月，姚素娟也看留不住人，說等會兒送們姐妹倆回去。

“不用了，我打算跟娜娜坐地鐵。”魚薇說著這話時，看見步霄下樓，眼睛不自朝著他看去，他抬眸跟自己對視了一下，就淡淡地笑著把臉轉過去了。

他是笑著的，但人看上去意外的有些疲憊。

“那可不行，下著雪呢，這麼多行李，等會兒讓老四帶著小徽送你回去，幫你把箱子扛上樓。”姚素娟說完，心里笑，拿眼睛瞥了下步霄，卻見他坐在飯桌前，好像沒什麼食的樣子，又點了煙，心想著這麼送助攻，他怎麼也不暗爽呢？

這是整個寒假，魚薇最后一次見到步霄。他開車帶著步徽，把自己和娜娜送回出租屋，幫忙把行李搬上樓后，連坐都沒坐就離開了，魚薇覺得他今天特別反常，看上去好像有心事，但礙于邊有人，也不能問。最后一面，是站在臺上，朝著樓下看步霄離開，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到車邊時停了腳，慢慢抬頭朝樓上看過來。

魚薇住五樓，距離算不上太遠，在紛紛揚揚的小雪粒里，可以把他的表看得一清二楚，他黑大的領子上有一點雪白，頭發也落上了冰晶。

步霄抬頭，看到站在臺那兩盆杜鵑花旁邊，正著自己，輕輕勾沖笑了一下，然后就拉開車門上車了。

那笑容一閃而過，短暫得魚薇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對自己笑了。

步霄帶著步徽回家后，放侄子回屋學習，自己又去了一趟小屋，照例點了三炷香，在墊子上坐了很久，完了盒子里所有的煙。

他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把事想清楚。

但很快就想通了，畢竟這事也不復雜，只是賭一把，他賭過這麼多次，賭過一塊石頭是不是玉，賭過一副字畫是不是真跡，但真的沒賭過一顆心。

最后步霄還是在點煙的時候瞇起眼笑了，他太了解魚薇，不會喜歡上同齡的男孩兒，百分之九十九不會，那喜歡不喜歡自己呢，他還真不知道……

這也算公平了，反正到今年六月他都要等，他不會妨礙步徽去追，讓自己選吧，如果拒絕了，天下兩條兒的姑娘那麼多，步徽追別的去，自己當然不算搶，如果沒拒絕，那是他賭輸了，他心甘愿，大不了遠走他鄉。

“我是不是太稚了？嗯？”沉默的坐了許久，步霄抬起眼，看著桌上五六個靈位在三炷香的煙氣里，像是一雙雙眼睛在靜靜看著他糾結，卻沒有回答，于是他淺淺笑了笑，輕聲開口，像是自語：“我知道……我不會跟他搶的，我是當叔叔的。”

步霄說完，臉上又掛上一笑，捻滅了煙頭，站起很瀟灑地拎上外套，走了出去。

春節和寒假就這麼過去了，像是翻日歷，回過神的時候，總會察覺時間不小心走丟了，好幾天沒翻頁，竟然過去這麼久。

魚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步霄整個人像是失蹤一般，消失得很徹底，等聽說的時候才知道，他竟然出了趟遠差……

“什麼出差，他就是出去玩兒了，夏天就回來！”姚素娟在三月初步家的一次晚飯時這麼說道。

聽得云里霧里的，姚素娟還對著自己一直眨眼，魚薇心想著難不看出來自己對步霄的心思，這話是專門說給自己聽，讓自己不要擔心他的？

但其實他出遠門了也好，現在的確不是可以分心的時候。高考已經進百日倒計時了，連酒吧的工作都暫時請了假，每天埋頭復習時，還得想著帶著兩個人一起上進，也算是焦頭爛額。

步徽自從決定要考g大，整個像是變了個人，每天除了學習什麼都不干，而且魚薇之前對他說的那些話竟然一語讖，步徽頭腦真的很聰明，沉下心學了，績提高得飛快，甚至理這一科大有趕超魚薇的趨勢，連考了好幾次高分，只是他文科都很差，拉低了總績。

祁妙就不行了，各科都分數平平，三次模擬的績下來，都不太理想，越急越，最近力很大。

漸漸地，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隨著高考時間越來越近，他們三個人的距離也越來越近，步徽離了他原本的男生圈子，每天跟在魚薇邊，問題目，正好祁妙也湊上來，一個人講兩個人聽，時間久了，互相關系親起來，猶如好友，三個人開始無話不談，竟然完全沒有之前的隔閡和疏離。

三次模擬結束后，鑼鼓的倒計時刷新到了考前最后時限。五月底這個周末，祁妙在考前最后一次來魚薇家里復習，魚薇從冰箱里拿出冷泡茶，端過去時，祁妙原本皺著眉低頭看著化學卷子，忽然抬眼看向，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一時間愣住：“尾，我一直沒發現，你頭發好長了！”

“嗯？”魚薇被說的也是一愣，把玻璃杯放到小茶幾上，就被祁妙拉到全鏡前了，那一刻，連魚薇自己都愣住了。

最近一直忙得無暇自視，步霄不在的日子里，也懶得看自己是什麼形象，現在恍惚間一看，自己的頭發留了好長，黑發如瀑，旺盛而濃，已經快要及腰了，而最近個子也長到了頂，猛一看上去，像是徹底變了個人，從孩變了人。

“你現在好漂亮，可以扎馬尾，梳辮子，扎花苞頭或是干脆燙個卷兒，太好了，等下個星期考完試，我們一起學化妝，買服，做頭發，然后一起上大學，談！”祁妙炮語連珠，自己說完，開心得咯咯直笑，像是已經真了似的。

談……魚薇想到這個，不也跟著祁妙一起笑了。

“嗯，再咬咬牙努力一下，我就可以追他了。”魚薇著鏡子里的自己，低聲念道。

“誒？這是什麼東西……”祁妙走回桌邊，低頭喝了口冷泡茶，翻書時，忽然從魚薇的化學書里掉出來一張紙，上面麻麻滿眼字，看呆了，湊近一看，竟然寫的全是一個名字，祁妙瞪大眼，把那張紙拿起來，滿臉莫名地問道：“步霄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