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令時垂眸，心底有些奇怪。

他是在回公司的路上，接到了容恒電話，說是公司前臺一直有人打電話過來找鄔喬，看起來好像惹上了什麼麻煩。

容恒是知道程令時的心思，這種事，他立即就給程令時打了電話。

“我現在還在外面，你不是正好回公司的路上，趕去看看吧。”容恒說道。

程令時讓司機開車回來。

果然到了公司，趕上鄔喬在前臺接電話的一幕。

他此刻再次向鄔喬，沉默了片刻，還是問道：“鄔喬，為什麼不第一時間報警？”

“我只是覺得這種事，”鄔喬想了下，低聲說：“只要不去搭理，很快就會過去了。”

程令時聞言，陷錯愕。

這并不是他期聽到的回答。

他低聲說：“鄔喬，不應該是這樣的。”

鄔喬從他臉上也看出了失，頭一哽，努力克制自己的緒，張了張，想要說點什麼，終于當開口，聲音很低的說：“對不起，是我給公司帶來了麻煩，我會立即辭……”

“你遇到問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辭職？”程令時注意到的措辭，皺起眉頭。他側過頭看著，許久才低聲說：“鄔喬，這不該是你的反應。”

之前遇到董兆新的事，明明那麼努力的反抗。

哪怕面臨對方的折辱，依舊不卑不。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程令時低聲問。

鄔喬對上他的視線，神怔怔。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以為自己是遇到了事，才會是這個反應。

其實不是的。

或許就是這樣的人，無論如何偽裝，讓自己看起來堅強，而遇到問題時，的第一反應都是忍耐和退。

他應該對這樣的，很失吧。

“程總，”門外突然傳來魏媛的聲音。

程令時正要讓進來，卻在看了一眼鄔喬后，低聲一嘆，在耳邊低聲說道：“別多想，你先在我辦公室里休息一下。”

他直接把鄔喬按倒他自己的椅子上。

“在這里坐一會兒。”

程令時離開后，鄔喬坐在椅子上，卻在恍惚中，又想起了從前的事。

鄔喬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爸爸去世的時候，已經十來歲。

早到了記事的年紀。

可到現在，已經想不起來跟父母生活的片段，更多的都是在清塘鎮里的過往。

清楚的記得，那是初三發生的事。

鄔喬是轉校生，學校里的學生基本都是清塘鎮上的學生，還有就是下面鄉鎮的學生，大家都有悉的朋友和親戚。

只有，是后來轉學來的，在學校里唯一的堂姐鄔慧。

鄔慧從來不喜歡。

一開始鄔喬在班上并不是孤立無援的，長得漂亮，很多男生生，都會主幫。

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引來了別人的不爽。

清塘鎮上的初中，并不像大城市那樣管理嚴格，良莠不齊。

有些學生跟校外的人來往切，拉幫結派，抱小團。

鄔喬第一次被人鎖廁所時，以為別人是無意的。

直到后來的水壺里發現了封筆，書包被人惡意劃破，才明白，自己是被人排了。

或許是趨利避害的本，班級里本來跟相不錯的同學，都開始遠離。

偶爾有男生會幫說話，但是迎來的，卻是更大的報復。

因為的東西都是被人弄壞。

直到有一次，鄔喬親眼看見，們嘻嘻哈哈的把自己桌子里的書全都扔出來，將的書包摔在地上，狠狠踩踏。

那個書包是爸爸去世之前，送給的最后一個禮。

鄔喬哪怕格再好，在這一刻，也不想再忍耐。

沖上去跟們爭執。

到最后哪怕對方先手打，也毫不懼怕，用力回擊。

那是鄔喬第一次打架，不會，只是憑借著本能，狠狠還擊回去。

誰也別想欺負我。

心底只有這樣一個想法。

混之中，有個生被推的撞到后的桌子，然后大喊著手臂好痛。

之后，老師趕來，將人送到了醫院。

那個生被桌子撞斷了手臂。

因為這件事太過惡劣，老師將所有學生的家長都請到了學校。

大伯母是在老師打了第二次電話，才匆匆趕到學校。

鄔喬站在學校會議室里面，周圍聚集著學生家長，并不害怕。

因為才是害者，是被欺負的人。

只是反抗對方的校園暴力，沒有做錯。

那時候的鄔喬是抱著這樣堅定的信心，哪怕大伯母來了，也能理直氣壯。

錯不在。

很快，其他學生家長都到了，大伯母還沒來。

老師原本還想等著所有家長到齊，但是先來的家長，已經咄咄人。

“我們家孩子在學校里，最老實了，肯定是別人先欺負的。”

“我們這個也是，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欺負人。”

那幾個欺負的生，此時站在家長的邊，一個個都乖巧的像小綿羊。

毫看不出，之前扔掉鄔喬書包和欺負時的兇狠。

終于大伯母到了學校會議室。

剛一進來，其中一個家長認出了，說道：“喲，桂芳，這是你們家的孩子？”

大伯母韓桂芳，鎮上住著的人，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老鄰居。

“是我們二叔家的兒，現在在我家住著。”大伯母笑道。

雙方家長坐好，老師開始詢問經過。

但是對面幾個生先發制人，居然說是鄔喬故意挑釁，也是先手打人，們只是被迫無奈，才反擊。

領頭的那個孩，鄔喬時至今日還記得的名字，韓李莎。

就是那種長相漂亮，喜好打扮，還跟校外人員來往切的生。

在整個初中部年級里都很出名。

連一般男生都不敢招惹，因為誰敢不服，就會讓校外認的那些哥哥，在門口等著對方，因此在學校里，沒人敢跟作對。

韓李莎膽子很大，即便有這麼多老師和家長在現場，還是眼也不眨的說謊：“老師，鄔喬平時格孤僻，跟同學也不來往。我們主跟玩，嫌棄我們學習差，是鄉下人，看不起我們。”

鄔喬是從城里轉學回來的。

一聽這話，家長們都紛紛氣憤開口。

“這麼嫌棄咱們這里，怎麼不繼續留在大城市讀書。”

“還好意思嫌棄我們是鄉下？我還嫌棄是沒爹沒媽的呢，果然是沒家教。”

鄔喬毫不畏懼的說：“我沒有，是們在抱團欺負，們把我關在廁所里面。還往我的水杯里面扔筆。今天之所以打架，也是我上完育課回來，發現們把我的書包扔在地上，還把我所有的書都用腳踩了一遍。”

“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去教室看我的書包還有書，上面都還有的腳印。”

鄔喬據理力爭，毫不怕韓李莎的誣陷。

但只有一個人。

其他幾個生，都站在韓李莎那一邊。

最后老師說：“這樣吧，你們相互之間，都給對方道個歉。”

鄔喬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想也不想，堅定的說：“我沒做錯，我不道歉。”

的態度一下激怒了其他家長。

“老師，這就是您在拉偏架了，我家孩子都說了，是這個鄔喬先手的。”

“就是呢，要是這個態度，我家也不道歉。”

“績好就能為所為了？連跟同學的關系都不好，我看也就是個高分低能。”

所有人的指責，都鋪天蓋地指向鄔喬。

于是鄔喬將目看向，全場唯一一個，覺得應該幫助自己的人。

的大伯母。

可是韓桂芳卻一言不發，直到最后，才說：“鄔喬，老師讓你道歉，你就是道歉。”

這一刻，鄔喬才明白，其實并沒有依靠。

那天是怎麼結束，不知道。

只知道，會議室里吵吵嚷嚷，為了那個手臂骨折生的醫藥費吵了起來。

所有人都不愿意承擔責任。

誰知那些家長似乎有了共識，居然想讓鄔喬家全力承擔。

大伯母一聽，一改之前的沉默，與們爭吵了起來。

吵到最后，大聲說道：“你們要是這樣，大不了我們不讀這個書了。也只是暫時住在我們家里，本來也不應該是我們養。媽一走了之，把小孩扔給我們，我們招誰惹誰了。”

“你們要是真想要錢，就去把媽找回來吧。”

媽一走了之。

這句話，就像是一把尖刀一樣，直直在鄔喬心底。

被母親拋棄的痛苦，鄔喬一直深深藏在心底。

哪怕偶爾有人不懷好意的問，媽媽去哪兒了，鄔喬都還是堅持，媽媽只是離開去工作了，早晚會回來。

這是第一次。

像被剝了服，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被所有人用同而又可憐的目，赤的盯著，大家用眼神在告訴，看呀，多可憐，連親媽都不要了，只能在大伯家里寄人籬下。

原本鄔喬高高抬著的頭，逐漸低了下去。

那顆堅定的，不畏懼的心。

也慢慢沉寂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鄔喬跟在大伯母后，一言不發。從學校到鄔家，平時只需要走十分鐘的路程，這一天卻異常漫長。

直到那悉的醋味，悄然而至。

們一進門，先到家的鄔慧，一看見們，立即笑了起來：“牛啊，鄔喬，居然跟韓李莎打架。”

“你作業寫了嗎？趕回房間寫作業。”大伯母一看見，氣急道。

鄔慧見媽媽緒不好，也不敢多說，一頭鉆進房里。

倒是大伯鄔建華聽到靜，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鄔喬，沒事吧？”鄔建華當了一輩子的老好人，格懦弱，家里大大小小事都是大伯母一手持。

終于，大伯母轉過頭，像是終于忍不了一般。

語速很快的說：“鄔喬，也不是我要教訓你，但是你也太不讓人省心了。鄔慧都從來沒在學校里跟人打過架，我天要忙這個忙那個，我還要忙著去學校替你給別人道歉。”

“算了，算了，也不是故意的。”鄔建華嘆了一口氣。

鄔喬握著手掌，明明指甲修剪的很干凈。

卻還是深深扎進手掌心。

“你知道什麼呀，跟人家打架，把別人的手臂打骨折了，現在人家讓賠錢呢。這錢是你賠還是我賠？”

一聽說要賠錢，鄔建華的臉也有些變了。

他略有些著急說：“怎麼還要賠錢呢。”

鄔喬終于小小聲的解釋：“不是我，是們先欺負我，們對我校園暴力。”

大伯母看著鄔喬，恨鐵不鋼道：“你就不能忍忍嗎？”

鄔喬張了張。

但是大伯母的話已經連珠炮的砸了過來：“還有為什麼人家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呢。”

這句話，讓鄔喬徹底愣在原地。

“那些人就是小混混，你跟們計較什麼？忍一忍就過去了，你跟們打，跟們鬧，影響的是你自己。難道你也想像們那樣，初中畢業就去打工？”

“就算們罵你幾句，你不聽不就好了。”

鄔建華也在一旁勸道：“鄔喬，你要多聽你大伯母的，有時候脾氣不能太急。這些事能忍就忍，咱們不像別人家那樣，你大伯母和我，要照顧你們三個孩子。你說這鬧的要賠錢，讓我們怎麼辦。”

像是忍耐到極點，鄔建華終于說道：“你媽之前跟我們說的好好的，我們照顧你，打錢回來。可是現在連人影都沒了，錢也沒打回來。因為你姓鄔，大伯得照顧你，但是你好好聽話啊。”

是啊，得好好聽話。

乖乖的，老老實實，不要添一麻煩。

他們沒有把扔下不管，已經是應該恩戴德的事。

現在，不能再惹任何麻煩。

哪怕被欺負，也要咬牙忍下去。

鄔喬不能對大伯和大伯母說出一個不字，因為也知道，是被丟下來的包袱。

所以后來，鄔喬慢慢學會了忍耐。

別人的酸言冷語，都可以當做沒聽懂。

被罵弱也好，被譏諷無能也罷，只是想要遠離那些不好的事，安安靜靜過自己的生活，不給任何人添麻煩，也不們的影響。

鄔喬的學校生活改善，說起來居然還要謝謝程東。

因為他喜歡自己，學校里包括韓李莎在的那些生，都不敢得罪他。

慢慢，鄔喬找回了平靜的校園生活。

至于程東對，也頂多就是在學校門口等著。

然后一路跟隨回家。

除了程令時撞見的那次之外，他對自己并未做過什麼過分的事。

所以鄔喬在得知他父親生病，將自己攢了很久的積蓄，都還給了他。

……

辦公室里，依舊明。

鄔喬雙手捂住臉頰。

其實也知道，逃避并不能解決問題。可是在看完那個帖子之后，鄔喬唯一的想法就是，反正這些人也只是在網上謾罵自己，只要不去看，很快這些就會消失。

畢竟再大的輿論，不過一周，也會煙消云散。

這個帖子也頂多是在小范圍，激起了水花。

但沒想到，這些人會皮到公司，并且還不停打電話到公司前臺。

——為什麼人家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呢。

鄔喬用力了臉頰。

似乎想要將這句話，徹底從自己腦海中趕出去。

并不是一開始就選擇逃避，也勇敢過，也反抗過。

只是沒有人幫。

別人被欺負了，有父母替撐腰，討回公道。

而只被教育，忍一忍就好。

甚至還要去反思，為什麼不欺負別人，只欺負呢。

應該是的錯吧。

沒有跟同學搞好關系，要不然為什麼只有被欺負。

鄔喬覺得自己就像馬戲團里的那個小象。

因為被拴著鏈子長大。

即便如今有了能夠反擊的能力，可是在出事時，從心底劃過的第一個念頭，居然還是曾經被教育的那套。

忍一忍就過去了。

不要惹是生非。

們罵就罵兩句，你不聽不就好了。

鄔喬想起程令時，他一臉心疼的看著說，不應該是這樣的。

是啊，不應該是這樣的。

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挨罵。

為什麼要在別人罵的時候，忍耐下來。

……

鄔喬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很快，拉開辦公室的門，直接走到前臺。

程令時并沒有在那里。

問道：“程總在哪里？”

“我剛才看魏主管找他，現在應該在容總辦公室。”前臺立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