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道路兩旁還有霧氣未散，團在永福宮外的柳樹旁，別有一番意境。

李太醫被從昭宮又提到了永福宮，口干舌燥的將話復又說了一回，咽了下口水，這才退至一旁。

“噔”的一聲，沈太后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杯底與小幾相撞，發出一聲輕響。

眉間立即就蹙起，抿消化了會兒，道：“所以，這段日子來，哀家的藥膳是白送了？”

聞恕“嗯”了聲，瞧起來神勁兒不大好。

沈太后又深吸一口氣，“你怎不早說？”

聞恕緩緩抬眸，輕飄飄的睨了太后一眼，那眼里的意思，不由讓沈太后一怔，訕訕移開目。

他怎麼沒說，幾次來永福宮，總有意無意提過子嗣的事。

要麼說是“不急”，要麼就是“政務繁忙”，明里暗里提示，催孕。

可沈太后哪里知道其中竟是這樣的緣由，只當他子悶，不愿讓這個做母后的手私事。

可話說回來，皇家子嗣，如何算得上私事？

過了這個冬日，他便二十有三了，怎能不急？

“既是如此，你為何不明說？”沈太后左想右想，這事還是賴他。

可問完這話，沈太后立即回過神，“你是怕哀家因這事對皇后有芥，為難？”

聞恕看了一眼，沒說是與不是，只道：“生于付家，心思重，就是母后不為難，也難免胡想。”

依李太醫所言，至多一年，治了多夢的病，許是能大好。

若不是蘇禾，本不至于此。

此時，許姑姑從屏風外繞了進來，“娘娘，蘇姑娘來了。”

蘇禾手里持著宮牌，常來永福宮陪沈太后說話，今日來，也不奇怪。

只許姑姑這話落下后，沈太后卻未立即應話，只抬眸與自己這個兒子對視一眼，嘆氣道：“讓回吧，就說哀家子不適，明日，后日，也不必來了。”

許姑姑應聲，低頭退下。

沈太后扶著桌角起，沒好氣道：“了吧？就你昭宮的人寶貝，連哀家都瞞，你當哀家是能生吞活剝了還是如何？”

一邊說，一邊往外去。

聞恕皺眉住，“母后去何？”

沈太后步子一頓，“去瞧瞧那丫頭，你也知心思重，這會兒，指不定如何胡思想。”

聞恕生生將攔的話咽了下去，半響，道：“謝母后。”

昨日夜里，他擁著睡下之前，懷里的人仰頭問了他一句。

問：“母后知曉麼？”

本是藏不住的張，為何擔憂，他還能不知？

—

現下，那個心思重的人正倚在窗邊，任由冷風往臉上打，小臉都凍僵了也渾然不覺。

遮月與素心自昨夜起便不大敢同說話，生怕一個錯字惹哭。

要知道，皇上昨兒哄了半宿呢。

須臾，素心面一變，朝窗邊輕聲道：“娘娘，太后來了。”

眼可見的，付茗頌子一僵，忙抬腳往大殿去。

知沈太后盼孫心切，正因如此，才分外愧疚，還不及沈太后說話，一顆淚珠便順著臉頰落下。

沈太后笑笑，遞上絹帕給，輕拍著的后背道：“你如今才堪堪十六，你瞧，聞昔十九才懷的子。”

付茗頌頓住，抬眼看。

“哀家思來想去，晚兩年也好，哀家當年懷上皇帝，也十八了，老人都道，年紀過小不宜產子，若是一個不周，便要落下終的病，還不若養養呢，你說可是？”

這番話，惹的狠狠咬住下的人，再難忍住。

哽咽一聲，“嗯。”

一盞茶的功夫后，沈太后彎腰踏上宮攆，懶懶的靠在一旁，角不自揚了一寸，溢出一聲輕笑，道：“哀家算是明白了。”

許姑姑聞言，回頭問：“娘娘明白什麼了？”

“明白，皇帝的魂是如何被勾沒的。”

說罷，往昭宮瞧了眼，想起當初同秦氏說的話，如今想想，倒是應驗了。

那丫頭一雙可人疼的眼睛，是掉一滴淚，別說男人，瞧著都疼。

—

晃眼，三日過去。

蘇禾第三次被攔在永福宮外頭，終于是察覺不對，住許姑姑，試探道：“太后這病，可是嚴重？傳太醫了？”

許姑姑神不變，道：“傳過太醫，需得靜養。”

蘇禾轉過，面上終掛不住笑意，出了宮門，便直往薛府去。

一見聞昔，拽絹帕道：“太后，為何不見我？”

聞昔著，沉沉舒出一口氣，總算還不至太傻，還知事不對勁。

溫聲道：“你說，你何必去給皇上添堵呢。”

蘇禾一怔，眼眶立刻紅了。

聞昔張了張，勸道：“蘇禾，算了吧，三年都過去了，你何必想不開，這世上大把好男兒，你又何苦去皇上那顆扎人的釘子呢？”

“我知道，我知道。”蘇禾低頭，徹底泄了氣。

—

十一月中，久久未至的冬雪，終于落滿京城，雪小，落地即化，瞧不見白茫茫一片，倒是石磚，遠遠去，都深了幾分。

遮月蹲坐在一旁，扇著炭火，企圖將這暖意扇的更盛些。

家娘娘的子，一到冬日便手腳冰涼，從前在付家時，冬日是最難過的。

素心從外頭來，頂著一風雪在炭火邊站了站，待子暖和了，方才敢走近。

手中捧著一盒青團，膳房才送來的。

“娘娘，元公公方才知會，道是宋大人在書房同皇上議事，天兒冷，娘娘不必等皇上用膳。”

低頭翻書的姑娘微微頷首，將手進懷里，了暖爐。

聞恕這一耽擱，直至亥時也不見影子。

付茗頌畏寒，早早窩進了床榻上，小聲打了個呵欠，側蜷起子，抱著個尚有余溫的暖爐，闔眼睡下。

子時，聞恕歸來時便見幾乎是整個人一團，而他剛才彎下腰，便見睜了眼。

他眉頭一揚：“沒睡？”

付茗頌“嗯”了聲，將暖爐擱置一邊，要下床替他寬，就被按住了被角，“躺著吧。”

須臾，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

他揭開被褥一角，即有冷風灌進來，付茗頌抖了一下，下意識朝他靠過去。

聞恕這才發覺，這人的手涼的像塊寒冰。

他皺眉，“你的暖爐呢？”

付茗頌道：“冷了。”

自打上回人香一事后，昭宮再未點過香，他也沒再過。

素心更是，許是怕想起來難過，連香爐都給收起來了。

悄悄仰頭，見他雙目闔上，眉間蹙，想來也知今日他是當真忙碌。

“皇上？”輕輕喚道。

男人沒睜眼，搭在腰間的手了，以示回應。

忽然，一道溫溫的在他脖頸上，聞恕陡然睜眼，結滾。

付茗頌抿了抿，低聲道：“元公公說，皇上燒的那幅畫，是寶貝。”

話落，男人皺起眉頭，元祿何時變得這樣多。

又道：“還說，皇上從前往那畫跟前一站，能站兩個時辰。”

聞恕側頭，睨了一眼，抓住兩個關鍵字，“從前。”

“燒了，不心疼麼？”

仰著臉，那雙眼睛在月下，恍若盛滿了星子，流溢彩的，人忍不住傾吻下。

他的聲線一貫清冷，這會兒帶著點克制的暗啞，“不心疼。”

說話間，付茗頌屈膝踩著床墊，往上挪了幾下，聞恕是側躺著，如此一來，四目相對，就堪堪停滯在離他不到一寸的地方。

“噢。”應了聲，便不了。

上甘甜的香味兒繞在鼻尖，任他再有定力，也無法做到坐懷不。

忍了片刻，聞恕深吸一口氣，“還生氣？”

付茗頌搖頭，他都將畫給燒了，還氣什麼？

“那睡吧。”他心難耐的了姑娘的臉頰，背過去。

小腹上抵著的灼熱一下消失，付茗頌慢吞吞的開口，“嗯，明日，還是讓素心將香爐擺回來吧。”

說罷，便閉上眼。

聞恕一頓，笑道：“好。”

—

翌日一早，除了重歸位的香爐外，一并來的，還有一只渾綠油油的鸚鵡。

遮月提著鳥籠進來，神復雜道：“娘娘……這，這是宋大人差人送來的，說是謝娘娘那幾日的照拂，還說這鳥兒聰明的很，添個熱鬧。”

說罷，籠中的小東西撲騰著翅膀，尖聲道：“熱鬧！熱鬧！”

遮月訝然，還真會說話？

倏地，小東西停住，穩穩落在桿上，換了句話說，“娘娘千歲，娘娘千歲！”

付茗頌一愣，眼角彎彎，真它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