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娥指尖輕了下,低頭答應一聲。
李長壽有些反客爲主,看到不遠樹下有兩隻石凳、一方棋盤,就近走了過去。
他自顧自坐在一側,看著棋盤上的殘局。
一旁姮娥有些不明所以,但當李長壽笑著道一聲:
“道友,你覺得這棋如何解。”
另一側的石凳上憑空現出米粒般的點,點抖中,已是化作了一名中年文士,白面無鬚、說不上英俊,著玄黑道袍,坐在了李長壽對面。
來人看向了姮娥,對姮娥出幾分歉然的微笑。
姮娥低頭不語,手指卻攥了自己的袖。
來人看向李長壽,嘆道:“多謝了,只有一次的見面機會,還能帶我來看看這唯一的弟子。”
“不用客氣,”李長壽道,“我此前答應過太星君,當時有些搪塞了,今天引來見見,真正記不起的師父是誰。”
“你贏了,”來人笑了笑,目中滿是安然。
他看著李長壽,像是在看多年不見的朋友,又略帶歉疚的說了聲:“抱歉了,給這個天地添了不麻煩,也給你添了不麻煩。”
李長壽擺擺手,道:“不必多提,已過去了。”
來人納悶道:“不過我還是有些不理解,你如何知道,我還能最後與你相見一面?”
李長壽道:“浪前輩是你,但你不是浪前輩。
鴻鈞和浪前輩其實沒有主次之分,其他魔祖、燃燈本尊也沒有主次之分,都是你被無盡孤獨放大後的格,歸結底是你的一部分罷了。
沒有人的格是單一的,所以他們看起來各不相同,格上各有偏重。
只是你本格更接近於浪,讓鴻鈞和羅睺他們覺得,浪纔是主。
鴻鈞也好,浪也好,其實都是你,但你不是他們,只有當一切歸零,在零的狀態再次恢復了均衡,你才能完整、才能再次出現。
對嗎?”
來人自嘲的一笑:“你果然早就知道……”
“鴻鈞道祖放過我太多次了,”李長壽嘆道,“但凡涉及到我時,鴻鈞道祖都會變得有些遲疑,甚至有些優寡斷。
甚至,到了我反過來對鴻鈞施的地步,鴻鈞卻依然放過我在意的親友。
這就離譜。”
“這其實是鴻鈞那一面的子,”來人笑道,“並非是我影響,‘他’原本算是我僞善的一面。
有時候僞善是能自我催眠的,想去做一些溫的事。
我又不是什麼溫的人。
你可以把浪和鴻鈞當做不同年齡段的我,格發生了一些變化。
我其實很矛盾,心底充滿了灰暗,偏偏又有求生的慾,總是想著一死了之,又想繼續茍且生,甚至爲此不顧一切。”
李長壽道:“僞善不好聽,算虛善吧。”
這人笑道:“其實我原本以爲,你會號召三界的高手,搞一次轟轟烈烈的伐天,讓生靈與天道對決。
我若是死在這般大戰中,著實也是無悔了。”
李長壽眉頭微微一皺,凝視著來人,嘆道:
“前輩你洪荒影響太深,對生靈命看的太輕了些。
弱者不應該爲強者的配角,每個生靈都應該去敬重,這是師父教我的道理。
雖然很理想化,但這也是一份信念。”
來人訕笑了聲:“大概吧。
畢竟到了如今,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想要什麼,到底是想追尋什麼。”
“我師父說過,”李長壽道,“要學會敬重與尊敬。”
“得得得,又被說教了。”
來人手一攤:“你我之間,完全沒點前輩和後輩的樣子嘛。”
李長壽笑了笑:“罷了,這時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
“唉,”這人嘆了聲,看著姮娥,緩聲道:“好想回去看看,可惜回不得,馬上就要消逝了。”
李長壽正道:“可還有什麼託之事?”
“沒了,我能做主自己思維的時候,最後的念頭就是如何消逝,現在終於做到了。
那個,嘖。
抱歉啊,我不知道會把這天地搞這樣。
我當時只是誤以爲這地方是混沌海,我當時只是太無聊了,有些突發奇想,我真的不知道推世界一下,會誕生了那麼多負面格主導的分,以至於讓他們定下了整個天地的宿命。
我……
自己控制不住的那一面,會害了這麼多人,做了這麼多惡。
太屑了。”
他形開始虛淡,周點不斷飄散,嗓音也有些輕。
“你說,盤古老哥會原諒我嗎?”
李長壽出幾分微笑,輕輕點頭,言道:
“盤古神在混沌海看到鴻鈞的時候,就已看到了今日的一切,真當混元無極聖人的道境是擺設嗎?
去吧,他在等你去道歉。”
“會嗎?真的……會嗎……”
來人喃喃著,化作一縷縷流,再無半分痕跡留下。
李長壽坐在那出了會兒神,扭頭看時,已看不到姮娥的影。
終歸是忘了問這老哥什麼。
不過還是多謝了……師祖。
……
花果山,那一片焦黑的破碎山上。
孫悟空愣愣地坐在那,看著天邊彩霞;幾丈遠的黑石上,楊戩抓著酒壺、看著面前的銅鏡,也不知自己爲何非要在這陪這隻猴。
一朵白雲自天邊而來,楊戩擡頭看了眼,瞬間站起來。
抓住三尖兩刃槍、戴起紅纓金戰盔,對白雲上的十多道人影做了個道揖。
“弟子楊戩,拜見師叔!”
李長壽笑著點頭,一旁趙公明點出一朵白雲,陪著李長壽緩緩落下。
趙公明示意李長壽隨意,李長壽徑直走到了那如同石化般的孫悟空面前,笑著喊了聲:“大聖?”
孫悟空這才扭頭,看了李長壽一陣,認出這是此前那個白髮翁,連忙起抱拳行禮。
他想開口,卻不知道如何稱呼眼前人,只能撓撓頭,道一聲:
“老英雄你就別兌俺老孫了,啥大聖。”
李長壽差點笑出聲,言道:
“悟空,此前我太忙,一直沒機會來此;又因丟了本大道、沒了天魔之道的助力,也無法遠程控假,讓你久等了。”
孫悟空有點懵。
李長壽淡定的擡手對著不遠一點,乾坤安安靜靜。
忘記自己不能施法了。
“楊戩,用你神眼看看那,解開那裡的封。”
“是!”
楊戩定聲答應,額頭神眼大開,照出一面芥子乾坤的所在,又將芥子乾坤的門戶隨手扯開。
一隻只猴從其蹦了出來,打量幾眼各……
“大王!是大王!”
孫悟空渾一僵,不敢置信地扭頭看去,看到了那蹦跳撲來的衆猴。
趙公明向前半步,將李長壽護在後。
李長壽卻只是笑了笑,不忍打擾孫悟空與衆猴團聚,對楊戩道一聲:“去喝幾杯吧,你師父他們已經去前路等著了。”
“這個,”楊戩道,“師伯與師叔先去,弟子稍後跟上。”
趙公明笑了聲,帶李長壽與雲霄他們匯合,隨後朝天邊兒去。
一片狼藉的花果山,因爲這羣猴的現突然熱鬧了起來;孫悟空咧笑著,已是不知該如何言說。
待那白雲飛遠,孫悟空撥開猴羣,衝到楊戩面前。
“那老英雄……”
“走了,”楊戩淡然道,“不過你要去致謝,本真君自可帶你一程。”
“要去、要去!”
“還算你識擡舉,”楊戩收起三尖兩刃槍,笑道,“且收拾收拾,莫要這般邋遢,你猴子猴孫若是沒地方安排,可送去我梅山。
還有,別什麼老英雄老英雄的喊了。
這位是我師叔,也是……
道庭之主,人教大能,遁去之一,衆生解救者,天庭終生榮譽二天帝,玉帝之友,道門話事人,三清聖人最信任的弟子,天庭三百嫦娥總教習,太白金星,水神,海神,昔日道祖之九八,妖族毀滅者,聖母娘娘公開承認最喜歡的人族後輩,薪火大道傳承者,穩教大教主,雲霄、靈娥二位仙子之道。
不過我聽說,此前他爲了暗中對抗天道私慾,姓埋名用化在洪荒天地行走,用了假份菩提老祖。”
“菩……師、師父?”
孫悟空豁然轉,看向天邊那已消失不見的雲彩。
一旁楊戩笑而不語,突然還有點暗爽。
孫悟空剛要翻跟頭,卻被楊戩一把拉住,楊戩笑道:“急什麼,先把你猴子猴孫安頓好了,我再帶你去尋就是。”
“行!中!沒問題!
沒想到你個三眼怪還這麼有良心!”
楊戩臉一黑,直接一腳踹了出去。
孫悟空形靈敏躲過,連連作揖求饒;畢竟有求於人,也不能太狂傲。
五部洲之外。
那朵白雲剛飛出天涯海角,李長壽卻突然喊了個停。
同行衆仙滿是疑,李長壽朝天涯海角看了眼,示意趙公明撐開了個仙力結界,拿出了兩個小件擺在腰上。
反偵察套裝——測石、測珠。
趙公明納悶道:“咋了老弟,這天地,咱們還不能橫著走?這麼小心呢?”
李長壽笑而不語,徑直盤坐下來,閉目凝神。
他在袖中取出了一隻金蟬,將這金蟬遞給趙公明,言道:“這是金蟬子,老哥有空了幫我還給接引聖人。
這算是接引半個弟子,我本來是用來威脅道祖的。
當時想的是,道祖要強殺孫悟空,我就強殺唐僧來著……不過後來沒用到。”
“對了,道祖那邊怎麼回事?”
“況很複雜,”李長壽道,“就是道祖的道心被影響了,他最後選擇不逃而是坦然面對命途,也算是自我和解的方式。”
衆仙緩緩點頭。
聽不懂。
“我先忙一下,別讓大家久等。”
言說中,李長壽在袖中取出了一隻錦盒,將錦盒緩緩打開,其閃爍出璀璨金。
“師兄,這是啥呀?”
靈娥小聲問。
“金丹,”李長壽淡定地將這枚金丹拿起,緩聲道:“一點,小底牌。”
“嗯?”
李長壽道:“這不是,均衡大道祭出去了,衆道之庭不讓我修行其他道,但總歸我也要有點鬥法的實力,不然在混沌海也無法生存。
莫小看這金丹,其藏著一條道,太清老師教我的道。
道寄於金丹之間,金丹寄於我,這不就又有道、能施法了?”
言罷,李長壽將金丹送口中,仰頭吞了下去。
此正是!
一顆金丹吞腹,我命由我……也由天。
頃,李長壽周道韻再次凝聚,周出現黑白玄,太清·水德篇所承載大道再次流轉。
這還不算晚。
衆道之庭讓他道軀元神存在了極大的虧損,也就是傷了元氣。
這一塊其實……也有一點點小小的底牌。
李長壽雙手掐印,心神瞬間勾連起天地間埋藏的最初幾批、由他自己親手製作得紙道人。
霎時間,洪荒五部洲各飛起了點點星輝,一隻只紙人飛到空中,對李長壽所在方向敬了敬禮,紙人自行焚燬。
而其蘊含的一縷縷元神之力,化作流飛向天際,被乾坤大道送去天涯海角。
回來了,都回來了!
李長壽取出兩枚丹藥服下,又輕輕一吸,灰白長髮緩緩恢復烏黑,皺紋以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不多時,那青年道者站起來,對後看呆了的衆仙眨了下眼。
“別驚訝,只是讓我實力稍微恢復一些,”李長壽耐心解釋著,又想起了南極仙翁給自己的寶囊,將其那件護法寶拿了出來。
呃,普通一般盤古幡。
開天三件套守護衆道之庭,應該是老師定下之事。
嘆了口氣,李長壽將盤古幡收,讓塔爺瞬間了塔四爺。
《最弱金仙》。
李長壽看了眼天庭的方向,又看向雲霄和靈娥,含笑道:
“順利從天庭退休,向二位報到。”
“師兄!”
靈娥歡呼一聲,不顧衆人看著,撲上來抱著李長壽一陣蹦跳,雲上頓時充滿了愉快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