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千公里外的小樹林是魚餌, 輕而易舉讓人蠢蠢。
這個電話把魏董哄得舒舒坦坦,他仍克制著,心說這人千萬別慣壞。所以依舊維持住平靜態度, 不咸不淡地“嗯”了聲。
小樹林自然沒能馬上去。集團事多, 一項接一項的工作提上日程, 忙碌才是魏馭城的正常生活。
和林疏月的聯系也沒有刻意,彼此都忙, 扯得平平的。
李斯文偶爾會問問林疏月的況, 之所以敢,是因為魏馭城讓他寄過兩次東西, 李書心細如發,自然察覺出兩人關系的緩和。
周二去江蘇無錫出差, 候機時, 魏馭城待:“周六余星去復查,你讓老王送他去。”
李斯文正要說:“昨兒小衍特意跟我說了這事,周六他去。”
倆孩子關系好,鐘衍高中時期家逢巨變, 格也隨之大變,尖銳叛逆了相當長一段時間。難得了這麼個朋友,林余星聰明純真,能互補他骨子里的戾氣。
有一說一,都是很好的拍檔。
魏馭城應允:“那就讓他去吧。”
—
南青鎮。
林疏月在這邊的心理援助囊括很多方面,主要是與學校對接, 輔助做好素質教育工作。也會被當地公安系統邀請,去傳授一些刑偵心理方面的知識。
林疏月本科主攻臨床心理, 但章教授一直傾向于讓做研究。牧青碩士階段選修了刑偵心理, 有著非常堅實的理論基礎。他雖年輕, 但授課時意氣風發,侃侃而談,贏得了認可。
講完課,牧青拍拍口,“差點忘詞兒,怪張的。”
林疏月對他豎起大拇指,“讓我想起你大學時的演講,那年你拿了第一吧,真是風采不減。”
“你才謙虛。”牧青笑著說:“我們C大心理學專業的當家門面。”
林疏月微微低頭,笑意漸淡,“師兄,別這麼說。”
牧青哎的一聲,“是我說錯話了,我真沒別的意思。疏月,你畢業后發生的事,我確實聽說了很多版本,但師兄講句實在話,我不信。”
林疏月抬起頭,神意外。
“我不信人云亦云,我有自己的判斷和邏輯。我認識的師妹,有原則,有素養。你接診沒有錯,心理治療也沒有錯。如果要說唯一的錯,就是遇人不淑。”牧青至今憤憤不平,“當初吊銷你的從業資格證,有一部分也是兼顧輿影響。但疏月,你要堅信,制在進步,法規在完善,行業標準也在提升。”
林疏月眼熱,心也熱。點點頭,“謝謝你,師兄。”
牧青說:“好了,不提不愉快了,下午的活兩點開始,咱們隨便吃點也得趕去學校了。”
鎮上小學原本教育師資落后,也是扶貧組進后,提升了關注度,號召了許多大小企業、個人捐贈。教學樓翻新兩座,塑膠跑道,影音設備都陸續跟上。下午辦了個答謝活,誠邀所有心企業代表參加,順帶報道宣傳。
致辭,頒獎。
人多分了兩批,牧青待在這的時間長,差不多都認識,耐心地給林疏月介紹。第二批上臺,牧青語氣高揚了些:“左邊第三位,是南青縣的納稅大戶,做建材生意的,門路多。”
林疏月一看,愣了愣。
牧青察覺神變化,“認識?”
林疏月收斂表,“不認識。”
最后合影環節,他倆也算支教老師,所以也被邀請了上去。負責人還特意引薦了番,林疏月想躲都來不及。
“這是陳總,我們南青縣的建材巨頭。這是牧老師和林老師,大城市過來支教的。”
陳剛穿得有模有樣,看起來就一普通商人。他的視線落在林疏月上,手相握,笑呵著說:“年輕人有理想,有擔當,真的了不起。”
短暫禮貌招呼,并看不出異樣。
林疏月想,或者是真沒認出來,或者是裝不認識。哪種都好,多一事不如一事。
—
春三月,明珠市回暖。這時節是冬季尾聲最好的一段天氣,雨水不多,晴日舒悅心,世界亮堂堂的,隨手拍個照片都不用找線補濾鏡。
周六,鐘衍起得比誰都早,老父親般地心:“資料都帶齊了吧,以前的檢查報告啊,病歷本啊,你看看,再確認一下。”
林余星無語,“放心啊,去醫院我經驗比你多。”
“你很驕傲哦,可把你給驕傲的。”鐘衍不樂意道:“我今天算是你的監護人,你得聽我的。”
知道林疏月去支教后,鐘衍隔三差五就讓林余星來明珠苑住著玩。他喜歡打游戲,玩得五花八門。心理疾病這兩年,把他的生活習毀得凌無章。這半年好轉許多,但仍然沒有完全轉。好在林余星是個有分寸的,心里記著時間,看他玩得差不多,說什麼也不服從,遞本英語書過去,“記二十個單詞吧。記了再玩別的。”
鐘衍暴躁哥上線,發再大的火,林余星跟沒聽見似的。發完了,還特虔誠無辜地問一句:“小衍哥,可以記單詞了嗎?”
鐘衍直接暈死,“行,牛。”
記完單詞了,林余星又拍拍語文課本,“順便背篇課文吧。”
“……”
兩人一上午耗在醫院,魏馭城打過招呼,又是楊醫生團隊親自看診,該做的檢查事無巨細。下午結果出來,楊醫生欣說,很好。
像考試的小孩,張兮兮地終于等來績。及格分數足夠讓他們歡欣雀躍。鐘衍長松一口氣,覺得去三亞沖浪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聽醫生的,按時吃藥做檢查,小腦瓜子別天想東想西。”鐘衍語氣老,“你想看我舅舅泳的吧,夏天就帶你去三亞。”
林余星搖頭,“不想不想。”
鐘衍嘁的一聲,“我知道,這口是心非。”
“不,你不知道。”
“我就知道。”
兩人拌,和天氣一樣,明朗又恣意。
剛出醫院,林余星轉頭往右邊隨便一看時,突然沉默。
察覺異樣,鐘衍也往那邊看,“怎麼?”
五六米遠,常年穿著一黑的李嵊站在梧桐樹下。冷天低溫,他就一件薄夾克披著,打底一件圓領短袖,高長但人瘦,闊腳里空的。
他像常年居住于冷之地的人。哪怕包裹,也沒有一點生機。
李嵊傳遞出的氣質非常不友善,鐘衍下意識地把林余星擋在后,“這誰啊,你認識不?”
林余星平聲:“認識。”
然后撥開鐘衍,朝李嵊走去。
林余星個頭矮一些,微仰頭,目卻堅定得沒有半點起伏,“你跟著我有什麼用?是想激怒我,然后我姐現嗎?”
李嵊在看向林余星時,雖也淡漠,但較之對林疏月,到底了幾分狠厲勁。
林余星原因,外出比一般人,所以皮特別顯白。連帶著眼眸,都如清澈溪底,讓所有猜疑算計無藏。
“我以前,確實很想殺了你,同歸于盡。”林余星漠然直視李嵊,“但我現在不會了。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事,你也撥不了我的任何緒。我有摯友,有我的姐姐,我在努力地活著。你呢,你什麼都沒有。”
林余星始終平靜,哪怕談論生死,也無所畏懼。
他的平和,超越了這個年齡,他從林疏月上學會:漠視,才是碾敵人的武。
回去路上,鐘衍好奇追問:“那人誰啊?奇奇怪怪的。”
林余星說:“我哥哥。”
一腳急剎,“靠。”
“真是哥。”林余星低了低頭,心似海草滋長。他小聲說了句:“小衍哥,你家里人很你。舅舅,外公,外婆,甚至王叔,魏舅舅的書。你要珍惜這樣的生活,因為你能輕易擁有的,是很多人,一輩子都無法實現的。”
鐘衍手指了方向盤,似懂非懂,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了。
—
原本以為這樣的好天氣會持續到下周,但周日就變了天。早晨出了點太率潦草,九點多就飛沙走石起了大風。
明珠機場。
下飛機后,李斯文見著這天氣犯了愁。出差時估算錯誤,沒帶太厚的羽絨服。恰巧在北京的這幾天霧霾嚴重,魏馭城呼吸道染,昨晚上就咳得厲害。今早一看,似是更嚴重了。
好在商務艙服務周到,李斯文不放心,讓空乘給魏馭城量了溫,低燒。李斯文說:“魏董,下飛機后直接去醫院看看吧?”
魏馭城部刺痛,但還是能忍,“先回公司開會。”
工程部很多事都積到他回來定奪,很多項議程確實要。這會一開沒個時間定數,中午吃了個簡餐,會議持續到下午五點半。
魏馭城嗓子已經非常難,低燒溫度似乎也在上升。公司開了暖氣,悶熱籠罩,他背上全是冷汗。
還有想過來繼續匯報的部下,魏馭城眼神示意,李斯文立刻會意,起攔了攔,溫和道:“先跟我說,我這邊匯總。”
人走,門關。
辦公室一安靜,魏馭城陷進皮椅,已撐不太住。他雙手撐著額頭,指腹為自己按釋。忽然想到什麼,他到手機。
與林疏月的對話框已經降至列表下層,容也乏善可陳,如今再看,更多的是防備和試探。魏馭城心思一沉,他不喜歡這樣的對立,于是按了清除。
不悅繼而帶來不甘,不甘總意味著蠢蠢的開始。
于是,魏馭城心思深沉地發了一條朋友圈態,兩個字:
-難。
發完后,魏馭城單手著手機,很淺地揚了個笑。這時,敲門聲響。以為是李斯文,魏馭城沒抬頭,“進。”
腳步聲幾不可聞,陌生的香水味襲鼻間。魏馭城敏銳抬頭,門口竟站著葉可佳。
室再溫暖,也難抵春寒料峭。但穿著最新款春裝,艷奪目,手里拿著糖漿和保溫杯,期盼之躍于臉上。
葉可佳說:“您不舒服嗎?我給您送點藥。”
魏馭城皺眉,“誰跟你說的?”
葉可佳輕咬下,“我也在開會。”
魏馭城本沒注意,這不是重點,他語氣冷淡:“我還有事。”
拒絕的意思明明白白,葉可佳不知所措,委屈道:“您還怪我是不是?”說幾個字,眼睛紅得能落下淚來。
魏馭城靜靜看。
安靜的時間過于長,葉可佳心中竊喜,覺得有希時,魏馭城開口:“上班要有上班的樣子。你心思如果不在匯中,不用遞辭呈,我直接批準。”
葉可佳簡直無地自容。
魏馭城不想浪費時間,索明言:“還有,我很不喜歡有人拿林疏月做文章。你覺得,在林疏月和你之間,我會站在誰后面?”
人貴有自知之明,答案不言而喻。
魏馭城目冷漠:“不要再有下次。”
葉可佳自然無立場再待,白著一張臉失魂離去。
恢復安靜,魏馭城清了清嗓子,不適地拿手了結。再拿起手機一看,那條態發了不過十分鐘。
林疏月給他點了個贊。
—
相較明珠市的突然變天,南青縣依舊艷燦燦,連晚上都是青空當頭,恰逢十五,圓月在高山起伏間,像歪扭隨意的寶石項鏈。
林疏月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魏馭城的那條態,又打開明珠市的天氣預報,一夜變天,溫差近15度。
魏馭城的朋友圈容貧瘠,也沒設置時間權限,上次發的,還是一本全英文的書封。鐘衍在下邊留言:金瓶梅?
他只認識第一個單詞,Gold。
縱使看過很多遍,林疏月還是想笑。手指一劃,再刷新時,竟又刷到魏馭城的新態。
-23:00:發燒。
林疏月不想笑了。
這時,門外走廊傳來腳步聲。林疏月打開門,正經過的牧青嚇一跳,“呀,還沒休息呢?”
牧青拎著包,剛從學校回來。林疏月深吸口氣,“師兄,明天我有點事,想請一天假,晚上就回。”
“可以啊。”牧青問:“怎麼了,是急事嗎,需不需要幫忙?”
“沒關系。”林疏月說:“一點私事。”
于是第二天大早,林疏月就坐上了去市區的大。
—
魏馭城的冒愈加厲害,晚上高燒,白天低燒不退,嗓子疼得像電鋸電鉆番上陣刮割。家庭醫生來看過,說是扁桃發炎,得吊兩天水。
集團事務繁雜,也休息不得。魏馭城強撐著去上班,一連三個會下來,冷汗浸底衫。李斯文難得的態度強,“魏董,你得聽醫生的。”
驅車把人送回家,路上就給保健醫生打了電話。進門,鐘衍一個飛跑過來,“我去,舅你能不能別扛,都這樣了還工作呢。扎個吊瓶也不會影響你的帥氣啊。”
魏馭城睨他一眼,“不然呢,我拿什麼養你。”
鐘衍自覺領用“廢點心”的頭卡,但這一次,不怎麼甘心地辯解:“我以后會給你養老的,你信我。”
李斯文也笑著解圍:“小衍最近很用功,上回還讓我給他買漢英詞典。”
“自己不會買嗎,使喚我書。”魏馭城說:“臭病,不許再慣著。”
他嗓子啞得很,不難聽,反倒有種消沉的,撓著耳朵,格外有說服力。人隨醫生上了樓,鐘衍站在樓下小聲嘀咕:“這話怎麼跟林老師說得一模一樣,怪默契的哈。”
魏馭城對頭孢過敏,格外慎重地打了試驗針。四瓶水先開著,沒個三小時不得完。
難得的,魏馭城睡沉。
沉到連樓下鐘衍不小的驚呼聲,都沒能將他吵醒。
五點多,還剩最后半指藥水,醫生進來拔針,魏馭城睜開眼。困頓未醒,腦子像重啟的機慢慢運行。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眼。
床尾方向,林疏月影窈窕,靠著書桌沿慵懶站著。見他醒,腦袋歪了歪,目有意無意地輕輕打量。
魏馭城分明看見在笑。
醫生拔完針,叮囑他按五分鐘,走后,魏馭城忽然松了手,故意讓棉簽落地,手臂懶懶垂于床邊。針眼很快滲出漬,他無事人一般,眼睛看別。
林疏月走過來,拿了新棉簽,然后蹲下幫他按住針眼,“35了吧魏董,有點不符份了。”
魏馭城依舊心安理得,目灼灼,“什麼時候來的?”
“兩小時吧,”林疏月睨他一眼,“我看你睡眠質量這不好,故意騙我的,嗯?”
魏馭城嗯的一聲,“騙又騙心。”
故意反諷呢。
林疏月忽覺有愧,低了低頭,手上的作更加輕。
“不說話了?”魏馭城斜看一眼,“又在盤算什麼壞主意?”
林疏月回看過來,眼睫輕輕眨,“冤枉了啊,我要壞,現在能在這兒?”
魏馭城不說話,表平平,但角眉梢上揚,分明是藏不住的心滿意足,“天氣不好,容易冒。”
林疏月又重復那句話,“35了吧魏董。”
魏馭城氣定神閑,“35的魏董還沒娶妻,可憐吧林老師。”
林疏月忍俊,手往他臉頰輕輕一,“別作。”
“不作你會來?”魏馭城何其無辜。
林疏月不慣著,指著人命令:“自己再按三分鐘。”
魏馭城照做,看去桌邊倒水。時間長了點,他悶哼:“流了。”
林疏月頭都沒回,“還有力氣說話,沒事。”
魏馭城咳了咳,眉間涌起不適,越發可憐語氣:“流一地。”
“嗓子這樣了,能不能安分點。”林疏月遞過水杯哭笑不得,然后傾探了探他的額溫,“怎麼還有點燒?”又試了試自己的。
魏馭城老實起來,聽擺弄。
喝水,吃藥,乖乖再量一次溫。確定溫度正常后,林疏月放了心,甩著溫計待:“別逞強,該休息休息,反正公司是你的,也沒人敢笑你。”
魏馭城嗯了聲,“你還走嗎?”
“走啊。我就請了一天假,待會兒就要去趕車。”林疏月飄了個眼神給他,“我都沒去看弟弟,嗎魏董?”
魏馭城靠著枕,半坐在床上,針眼不出了,松開棉簽,偏白皮上像點綴了一顆紅豆。林疏月覺得很好看,視線不由低了低。
魏馭城說:“不,畢竟你還欠我一座小樹林。”
林疏月反應過來,小樹林里能干什麼,衍生意義不要太曖昧。沒搭話,眼睛也看別,接過的保溫杯雙手握著挲。
“但林老師這麼關心我,小樹林配不上你,等我好后,一定給你種片大森林。”魏馭城不疾不徐道。
“來。”林疏月才不輕易被拿,睨他一眼,“給點就開染坊了是吧,昨晚誰發兩條朋友圈,還設僅我可見。”
魏馭城躺沒躺相,睡也歪七八扭,領子去右邊,不遮不掩地出鎖骨和半邊口,“林老師不也除夕夜發了一條僅我可見的朋友圈?怎麼,只準洲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林老師霸道。”
他笑得劍眉斜飛,拿散漫的目盯看。
注視灼灼,空氣升溫,有些東西便漸漸變味。
這男人腦子里絕對沒正經東西。
林疏月冷冷看他一眼,“別想些有的沒的。”
魏馭城從善如流,“嗯,病著,付諸行確實困難。”
……過于直接了。
“要不,你?”他忽地抬頭,目真摯。
林疏月像卡殼的錄音機,直直坐著,憨憨看著。
“忘了,林老師力不好。”魏馭城佯裝思考,片刻,又給出Plan-B——
“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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