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馭城這稱呼一丟, 什麼都明朗了。
他們這個圈子,逢場作戲的有,紅知己有, 邊的人來來去去, 可以寵著,哄著, 但絕不會給名分。
一聲“嫂子”,魏馭城把自己的份擺得方方正正。
唐耀了解個中原委, 于是善意調侃:“魏生最狡猾, 都不問林老師同不同意。”
魏馭城一記眼神過去,確實心里沒底。
林疏月卻松開了手, 笑盈盈地拿起桌上一杯酒,坦從容地說:“第一次見面,敬各位。”——仰頭, 一喝而盡。
不知誰帶頭喊了聲:“爽快!”
直來直去不扭, 林疏月用一杯尾酒,輕輕松松贏得了他這一圈里人的好。魏馭城給的什麼態度,他們自有對應的位置。心里頭都有了數,魏董心了。
多難得的機會,誰肯放過。借著生日, 也敢在太歲頭上松松土。里頭最小的周兒, 與林疏月年齡相仿, 說嫂子好酒量,怎麼著都要跟喝一杯。
魏馭城原本是在和唐耀說話,也不知怎的就空出眼睛和耳朵, 手一, 直接蓋住了杯口, “我喝。”
“喝了他的,哥們兒都排隊呢,魏魏可不許偏心。”另一人馬上接話。
嘖,串通一氣,都等著。
魏馭城難得順從,說什麼,便做什麼。他今兒心好,36歲又怎樣,邊有人了。
發小幾個鬧歸鬧,都有分寸,不至于失態。
估他們也差不多了,魏馭城這才放下酒杯,勾了勾林疏月的手,“來。”
他先出去,過了會,林疏月跟隨。
明珠會所是這些紙醉金迷場地的標桿,開了十幾年,地位屹立不倒。魏馭城在這有專屬包間,他常來,所以輕車路。
領著人去到外頭的小花園,這里文藝安靜,亭閣假山,引一渠活水做池塘,荷葉散落如鏡池面,紅錦鯉搖曳晃尾,點破夏夜的燥熱,自得其樂。
魏馭城沒忘把送的禮也拎出來,輕輕晃了晃,“是什麼?”
林疏月說:“你回去再拆吧。”
魏馭城便聽了話。
兩人靜默站了會,魏馭城指了指的手,“我看看。”
兩周前撕扯荒唐,現在還留著明顯的紫印。他的視線低垂,眼角眉梢著無盡懊悔,指腹在上面挲,低聲說:“下手重了。”
林疏月低頭看了眼他手心,一個個被碎片扎的小傷口,跟篩子似的。嗯了聲,“半斤八兩吧。”
四目相對,緒千帆過,只留淡淡共鳴。
下一秒,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魏馭城領著坐亭凳上,從兜里出一盒綠的藥膏,“這個早該給你的,你別,我上藥。”
青草綠的膏沾在指尖,一點點地沿著手腕劃圈,魏馭城說:“我瞞著你,替你做決定,是我不對。后邊不理智,急瘋了怕你又一聲不吭地消失,所以對你做了那些混賬事。”
林疏月問:“后悔嗎?”
魏馭城說:“不悔。因為當時你是真的想走,我怎麼樣都要留住你。”
林疏月故意肅著語氣,“那現在又是做什麼?”
“認錯。”魏馭城亦干脆坦誠。
認錯,卻不后悔。
落子無悔,這才是魏馭城。
挑眉,“錯在哪?”
“沒住脾氣,忘了月月是水做的。”魏馭城的手勁更輕,“忘當一個人了。”
林疏月暫且無言,任由他輕上藥,半晌,才輕聲:“已經不疼了。”
“上或許不疼,但我知道,你心里還疼。我那日說的話太重,傷了,傷了心。”魏馭城平靜道:“其實從知道你的事起,我一直托人在找申遠峰。后來王啟朝在一個黑磚廠找到了人,他問我怎麼理。我替你做了決定,這是我不對。但月月,我沒想息事寧人,也從不怕惹麻煩。他神不正常,就算問出了什麼,也無法作為證據,反倒平白惹你難過。”
林疏月咽了咽嚨,“嗯。”
“我反思了很久,我不該以我的冷靜,來要求你,這本也是一種苛刻。我想給你一個好結果,卻忽略了,或許你從不畏懼艱難過程。你沒有我想象中那麼脆弱,相反,你自省,自強,自立。我太把自己當回事,其實你沒有我的時候,一樣過得好。”
指腹上的藥已經抹勻,白皙的皮上泛著很淡的藥油,魏馭城的手沒離開,依然搭在手腕側,“但我想,你可以過得更好。”
林疏月低頭笑,笑得眼睛有些發酸,“夸我呢,我都快飄了。”
“飄得再遠,線也得在我手上。”魏馭城挲著手臂,一字一字似有定海之力,“不管你看沒看出來,我都要讓你知道,我就是這麼個人,是我的,里子面子,好的壞的,過去現在,通通是我的。我喜歡的,就一定要全心全意護著,誰傷害都不行。這一次,是我方式不對,但上下一次,我還是這態度。”
頓了下,魏馭城說:“但我一定注意方法。”
他太坦誠了。
不忌憚自己的暗面讓喜歡的人知曉,認錯認得干脆,態度也撂得明白。話掰碎了說,說得彼此沒有半點回旋的疑慮。
抹藥的作用不上了,他索握住林疏月的手。
掌心掌心,細致之下,甚至能覺到他傷口的異樣。林疏月下意識地不想,怕他疼。但魏馭城一把將手按住,越發用力,握得的。
他說:“還有葉可佳。”
乍一聽這名字,林疏月的肩膀僵了僵,熔漿似是又開始滾滾沸騰。心時刻,什麼面與偽裝都是多余。林疏月不再偽善,誠實訴說:“我不喜歡,真的真的很不喜歡。”
魏馭城笑,“你從未這麼清晰地表達緒。”
林疏月嗯了聲,“要面子。”
靜默兩秒,魏馭城再開口,“義診那一次,我對你一見鐘。想著法子想找到你,我問過章教授,他說是葉可佳。我約吃了一頓飯,明白找錯了人。但裝不知,不肯告訴那日是你。”
林疏月語氣酸,“魏董太有魅力了。”
“后來,做了點出格的事兒。”魏馭城微微嘆氣,語氣無奈。
葉可佳求不,起了歪心思。打聽到魏馭城的行蹤,跟去酒店。也不知使了什麼法子,躲進了魏馭城的房間。那天他有應酬,酒喝得多了些,一疲憊。進房后發現葉可佳,一看穿的短,就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臉一冷,葉可佳就慌。
慌了,更害怕失去。火急火燎地主獻,纏起人來力氣是真的大。魏馭城推開就出了房間,哪知葉可佳也跟上來。
豁出去了,魏馭城有顧慮。
就這麼個畫面,誰看了都誤會。于是讓進電梯,淡聲說:“你給我站好,我和你好好談一次。”
葉可佳當真是被封魔了心智,到酒店外,馬路邊,魏馭城怎麼說,都置若罔聞。魏馭城耐心告罄,剛轉要走,葉可佳就從后面抱了過來。
那一刻的本能,魏馭城猛地將往外推——
葉可佳遭不住這力氣,慣力踉蹌到馬路上,一輛并道超車的出租快速駛過,當即把葉可佳撞出三五米遠。
人是沒生命危險,但多骨折,在病床上躺了兩個月。那時候的葉可佳準備考研,就這麼錯過了機會。魏馭城給予了最大程度上的援助,一方面合合理,一方面也是稍有愧疚。
“人是我推出去的,我不推這一把,不會被車撞。”魏馭城說:“這件事,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也算信守承諾。至于后來,進匯中集團,我確實不知。職能權利在部長手里,不管哪個中層,我都不過問。月月,這一點,我從未騙過你。”
林疏月默了默。
稍分辨,就知道他所說不假。
大學群的消息從來與時俱進,很久遠的回憶,林疏月有印象,有次群里在討論葉可佳沒考研的事。還詫異,葉可佳自條件不差,本科時就信誓旦旦說靠研B大,怎麼突然就沒去了。
“這一次,來找我談,只開了一個條件。”
林疏月抬起頭,“什麼?”
“說,給最后一次機會,永遠不來找你麻煩。”
當時的魏馭城坐寬尺紅木桌后的皮椅上,葉可佳站在門口,他連門都不讓進,重復提醒:“站那說話。”
葉可佳神頹然,但仍強打神,要求去華南子公司。
魏馭城不喜歡在人堆里扯這些彎彎繞繞,綜合考量,讓李斯文去辦。沒想到這一辦,反倒辦出了他與林疏月之間的嫌隙。
葉可佳的家庭條件不算好,父母國企普通職員,上無靠山,下無門路。倒是拎得清醒,大抱不到,末星子還是要撈著。
林疏月想了許久,說的第一句話,竟是淡淡慨:“不是真的你。”
魏馭城愣了下,沒想過的關注點這麼偏奇。之后,又舒心展眉,“那誰真的我?”
林疏月指了指自己,當仁不讓。
魏馭城言間似有委屈之意,“林老師人的方式,嗯,很特別。”
林疏月挑了挑眼角,“那你換一個聽話的。”
他笑,“倒也不是不聽話。”然后側頭,在耳邊呢喃。
聽完,林疏月臉赧然,把頭一偏,笑意散在夜風里。
“葉可佳的事,我沒理好,讓你不痛快,是我的錯。林老師可不可以給一個機會,假以時日再到這類事,我一定斟酌出更好的解決方法。”魏馭城再度握住的手,溫攀延,心跳延續,“生氣是應該,哪怕你說句分手,我都無二話。”
林疏月顯然不信,角微微翹著,拿目刺他。
魏馭城亦坦然,“等你順過氣了,再把你追回來。”
林疏月差點氣笑,“我有的選?”
“你沒的選。”魏馭城狂且傲,以沉靜語氣說出這四個字時,偏又帶著天生的信服力。他目忽的一,滿分真心:“我今晚把自己劈開給你看,好的,壞的,你聽的,不認可的,哪一樣我都不騙你。我家月兒,獨立又清醒,溫且強大,你該值得更好的生活。我說錯的話,做錯的事,氣一氣,怎樣都行。只是,別往心里去。我什麼都不怕,只怕你心里留了刺,那就拔不出來了。”
一席話,剖了心,掏了肺,魏馭城出了自己那張底牌。
從此以后,底牌是的了。
這時,鐘衍過來尋人,一聲聲“舅舅,舅媽”得生怕旁人聽不見。林疏月與魏馭城對視一眼,同時彎了彎。誰說小爺不長心眼?明明心如明鏡。
這里名花貴草,打理得生機。高矮參差的枝葉里,魏馭城喚了一聲,“這里。”
沒等鐘衍找到,他和林疏月自覺走了出去。鐘衍的視線落在他們牽著的手上,頓時笑容明朗。他忙不迭地講述自己的勞苦功高,“會所不讓進,是我下去接的人。一路沒說您好話,還有林余星那邊,我都瞞著,愣是沒一句風聲。”
他滿臉殷勤,眼神乖萌,頭發兒都寫著——這樣的外甥不值得多一份零花錢嗎。
而魏馭城始終目淺淡,方才濃烈的緒傳遞,一下風止。
這時,他手機響。
魏馭城走前幾步接聽,這通電話他全程英文。發音標準,構詞確,林疏月忍不住側目。鐘衍趁此間隙,拽著林疏月的胳膊借一步說話。
他越想越沒底,“我舅對我的態度好冷淡,你沒跟他說,我那晚罵他老畜生的事兒吧?”
林疏月看他一眼,“嗯?”一時沒明白。
“我暈死,我就知道,吵架的人靠不住。轉一和好就把我給賣了。”
“你說的哪次啊?”林疏月被他嚷得太突突疼,是真沒想起。
“就是你被我舅捆綁囚,我這個小英雄來救你于水深火熱,還跟你統一戰線,幫理不幫親對他三連罵,不是男人,是老畜生的那一次啊!”鐘衍雖著音量,但語氣克制不住地激。
林疏月依然沒有過多反應,只視線有一個上抬的作。
鐘衍頓背脊麻涼。
他慢慢轉過,毫無意外的,對上剛結束通話、手機還握在掌心的……老畜生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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