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沒有殘忍的鬧鐘,卻被一陣手機鈴聲擾了清眠。
鈴聲響了一遍就被摁掉了,寧思音醒了一半, 迷迷糊糊地問:“幾點了?”
“還早。睡吧。”
低沉嗓音, 就在頭頂很近的地方。
幾秒鐘之后, 寧思音唰地一下睜開眼,抬頭。
對上一副近在眼前的漂亮臉蛋。
再一低頭。
不僅在蔣措懷里, 手還抱著他的腰,一條掛在他上, 連嬰兒都沒得。
慢慢、慢慢地把手腳從蔣措上拿下來,再慢慢、慢慢地往另一邊移。
好不容易挪出半個位, 蔣措翻了個,那點空隙剛好被他占去。手放到腰上,輕輕地搭著,存在卻十分強。
翻完,沒了作。
寧思音等了片刻,手抬起來, 輕輕拿起腰上那只手, 想放下去。
耳邊響起蔣措因為沒睡夠,顯得有幾分懶怠的調子:“知道男人在什麼時候最敏嗎?”
“……”
同床共枕一年多, 哪能不了解男人那點生理知識。
寧思音可不想一大早就兢兢業業起來履行義務,還困著呢。
想了想,審時度勢,拿著蔣措的手重新放回自己腰上。
放放吧, 又不是沒放過。
兩人一道睡回籠覺, 補充睡眠, 臨近中午還沒靜。
旺仔年歲漸長, 逐漸掌握一些非常厲害的能力,比如:開門。
在門外哼哼唧唧了半天門,后來急了,自己鼓搗鼓搗把門拱開,趴在床邊拉拉寧思音,把弄醒。
寧思音把腦袋蒙住:“別我,你去他。”
旺仔又繞到另一邊,去拉蔣措。
蔣措睡得淺,被它一鬧沒了睡意,旺仔乖乖趴在床上,讓他給自己頭。
援軍鐵蛋隨后趕到,蹦到窗臺上,把窗簾弄開一道。云有些沉,像是要下雨。
著樓下蕭瑟花園,鐵蛋詩興大發,開始背詩。
等夫妻倆終于起床,懶洋洋下樓吃飯,卻發現客廳坐著不人。
見到他們,客廳說話的聲音停了停。
蔣坤宇回來了。
半年有余不見,他比獄之前更消瘦一些,因此顯得顴骨愈發突出,兩家凹陷,面相發生了幾分變化。
二、蔣季凡夫婦、蔣聽月都在,數月未見的蔣聽燕帶著小神坐在二旁。
二房人都在,看來是為了迎接二爺出獄。
寧思音的呵欠打到一半消失,轉頭看向蔣措。
他的神沒什麼變化,淡得像水。
蔣坤宇卷的案子很麻煩,當初二用盡一切手段都救不了他,不可能只關了一年半載便出來。
唯一的可能,老爺子親自出面為他打點。
寧思音并不覺得驚訝,到底是親兒子,老爺子不可能看著他陷牢獄之災不管。
不過觀蔣措表,想必和一樣被蒙在鼓里。
最先開口的是蔣坤宇。
他看著蔣措,意味深長地笑說:“老三,半年不見,真是今非昔比啊。”
話里有話,估計鐵蛋都聽得出來。
老爺子坐在沙發主位,轉頭看了他們一眼,表也是一樣看不出什麼來。
“醒了就去吃飯吧,廚房給你們留了桂棗山藥湯。”
蔣措沒什麼特別的反應,若無其事走向餐廳。
下午蔣措被老爺子去一趟,談了什麼,談得如何,寧思音無從得知。蔣措不想讓人知道的東西,一貫不會在臉上顯分毫。
這一天,家里的氣氛又變得格外微妙。
比之以往,還有一肅穆。
傍晚,大房的孩子們也陸續回家。
蔣伯堯、蔣叔信、極在家里面的蔣聽嵐、遠赴非洲的蔣曜征夫婦,以及另外三個孫子,都在今日聚齊。蔣乾州先前出院之后一直在調養,素質大不如前,大寸步不離跟在他邊。
所有人聚集在客廳,雙胞胎已經能從大人們的神態知道今天有大事發生,分外乖巧地待在父母邊。六太太連小兒子都抱來了。蔣季凡小聲勸把孩子放到房間,讓傭人照顧,別一會兒哭鬧起來。不肯,白了自家老公一眼:“你懂什麼。”
上次見到如此場面,還是“選妃”的時候。
和蔣措呆久了,不知什麼時候寧思音也被傳染越遇到大事越不聲的淡定。
和蔣措坐在一邊,看著人一個一個地回來。
全員到齊之后,老爺子從書房中出來,后跟著三位西裝革履的律師。
今天這次“團圓”的目的,此時已昭然若揭。
“既然人都齊了,就開始吧。”律師給每個人分發好材料,老爺子走到主沙發,在中央坐下,慢吞吞地開口。
“這一年,家里發生了不事。你們三兄弟,各個都有自己的主意,一個比一個能干,不用我這把老骨頭庇佑。孩子們也都大了,昊宣過完年就十八了吧?年了。老三也婚了,看著你們一個個家立業,我也就放心了。”
寧思音總覺得,老爺子這次回來之后,瞧著不如以前朗了。也許是讓這些糟糟的家事擾了心神,笑容都不見了。
這番話簡直像言。律師發到他們手中的,不是別的,正是家產分割明細。
在活著時就分家產、宣讀囑的,雖說不算稀有,但也絕不多見。
越是有錢人往往越避諱這個,市井中普通百姓拿走家產就對老人棄之不顧的案例了嗎。遑論如此大的基業、輒以億為單位的資產。
律師把文件遞過來的時候,蔣措像沒看見,毫無反應。寧思音替他接過,跟對方道了聲謝。
一掃,老爺子非常公正,各項資產都分割地很平均,三個兒子、孫子孫、曾孫一輩,人人有份。
已經家的自然以夫妻二人為共同,只是寧思音卻在最后一欄,瞧見單獨分列出來的自己的名字。
每往后一輩,分得的比例逐級遞減,總上人頭多,自然也就得得多。
半歲的娃娃沒有被算進去,六太太算盤落空,擰著臉想說什麼,被蔣季凡扯了一下。忿忿地把文件扔給蔣季凡,臉上的不滿都沒掩飾干凈。
“咱們家的資產,比較復雜,統計起來不容易,段律師和胡律師花了半年時間跟進核算。不管你們打的什麼算盤,在我眼里,一視同仁。老三和思音剛婚,膝下沒孩子,我給他們未來的孩子預留了一份,先記在思音名下。”
寧思音愣住,拿著文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之有愧,從爺爺去世之后,只剩老爺子這一個敬重的長輩。
不想、也不愿對他說謊。
下意識想要拒絕,卻不知該用什麼理由。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告訴大家,和蔣措打算離婚?
不合適。
還沒掙扎出個結果,手被蔣措輕輕握住。
他什麼都沒說,寧思音卻馬上冷靜下來。
六太太頓時按捺不住不忿了,“我們昇昇您什麼都不給,還沒生呢,您就給留好了。”
大輕輕哼了聲:“老六媳婦,你就省省吧,你家可是一點都沒得。”
“我又不是想要比別人多分,我就是覺得這樣不公平!”
“公不公平的,我心里自有一桿稱,你們不必計較。怎麼分,我老頭子說了算,誰要是心里不服氣,自個兒忍著。”
老爺子皺了眉,明顯不快。蔣季凡趕忙拉住自己老婆,低聲喝止:“別說了!”
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有的孩子,有的無父母,有的年齡相似卻差了兩輩。真要論起來,大房二房的子孫都有七八個人頭,蔣措才是最吃虧的那個。
沒有一個法子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除了目短淺的六太太,沒人在這時斤斤計較。
有人看得開,有人志在更高。
家產怎麼分,多一點,一點,不是最要的。
老爺子的囑,真正重要的是,誰是他的接班人。
老爺子無意賣關子,直截了當地宣布。
“你們三個爭來斗去,既然老三有能力贏你們,公司也管得不錯,以后就給他來管吧。”
蔣乾州反倒沒有太激烈的反應,蔣坤宇卻坐不住了。
騰地一下站起來,激的緒呈現在他顴骨突出的臉上,幾乎有些狠意。
“我不同意!”他指著蔣措,“爸,你偏心老三,也不能偏心得太過分了,我和大哥也是你的兒子!你要是把公司給大哥,我心服口服,給老三——我絕不同意!老三能贏我們,靠的是在背后下絆子。就是因為他給我下套,害我惹上那個大麻煩,才進了監獄。還有大哥。大哥是和他單獨見面時暈倒的,好端端的不可能突然發病,一定是他想害大哥……”
拐杖咚——一聲,重重砸在地板上,老爺子厲聲斥道:“你給我閉!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做過什麼嗎!”
這個曾叱咤一生、縱橫商場的老人,平日總以笑瞇瞇、甚至有些孩子氣的一面示人,一點都不可怕。當他真正發飆,寧思音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怕他。
整個客廳瞬間雀無聲,昕昕昳昳嚇得屏住呼吸。
方才還義憤填膺的蔣坤宇氣焰頓消,眼神晦地閃了閃。
老爺子冷峻的目盯他片刻,方才偏開,掃過眾人,冷聲道:“蔣家百年基業,你們一個一個從小出生在金銀堆里,鐘鳴鼎食,生慣養,蔣家養著你們,供著你們,不是讓你們對至親之人口腹劍暗箭傷人!我已經決定,讓蔣措來接我的班,從今往后,他就是蔣氏集團的董事長,蔣家的主人。你們誰不服,倘若真有抱負,就離開蔣家的庇護,自己闖一片天地出來給我瞧瞧!”
這番話不可謂不重。
老爺子放完話,無人敢有異議。
于是律師當眾宣讀囑,冗長的容,逐條念完,已至深夜。
所有人依次簽字確認,在這一年的年尾,蔣家醞釀多年、備外界關注的家產之爭,終于落下帷幕。
翌日,歸家的人又各自散去。
老人上了年紀,最惦記的就是家里的孩子。岳昊宣不常回來,被老爺子留下多住幾天。跟岳昊宣下了一晌的棋,下午又蔣措陪他去釣魚。
第二天岳昊宣跟昕昕昳昳都要上課,老爺子又領著旺仔和鐵蛋出去遛彎。
沒事的時候逛逛園子,喂喂池子里的魚;又傭人整理他的屋子,不要的東西該扔的扔,要的沒幾樣:他最的幾幅字畫,幾張泛黃的老照片,都用一個箱子收起來。
有些是有市無價的老古董,晚上幾個孩子回來,去他房間里挑。
寧思音也在這個行列,進屋參觀半天,選了幅老爺子的字。
老爺子說:“你還不如昳昳聰明。昕昕挑的可是張大千,昳昳挑的那塊玉,也值點錢,就你選了副最不值錢的。”
“我又不缺錢。”寧思音拍馬屁,“我就缺您的筆墨。”
老爺子被哄得直樂。
老爺子一直在等蔣措,可那天蔣措有事,遲遲沒回來。他等了許久,問了好幾次,傭人勸他去睡,他也不肯。
晚上落了雨,偶有雷聲。老爺子在客廳等到深夜,等到蔣措回來,卻也并未說什麼,看他肩上落了謝雨,他趕快上樓洗熱水澡,別又凍著冒。
后半夜的雷聲很大,窗外噼啪的雨聲聒噪,家里很安靜。
老爺子就在這一夜的雨中,很突然地、卻仿佛早有預兆地,與世長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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