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嬋一口氣說完,目清亮,看著掌柜。
其實這些條款,早些時候也陸陸續續提出過。但掌柜當時堅持底線,一點也不松口。
可是這一次,也許是心態有變化,也許是那斗篷讓積大一圈,顯得威風了些——覺得掌柜聽得格外認真,不時搔撓他溜溜的后腦勺。
林玉嬋微微一笑,靈機一,又說:“對了,第四。我若每日蒞臨監工,可以順便幫您照顧囡囡,至做個伴。免得這里都是大男人,多不方便。”
這是把渾解數都用上了,附帶保姆服務。
掌柜也沒料到這一招,著這張比囡囡大不了兩歲的面孔,忽然又看到上披的藏藍斗篷,神一滯。
“姑娘,你……你真是販茶的?”
林玉嬋笑而不語。
這是跟王全學的。跟生意無關的話題能省則省。的時間還值錢呢。
掌柜又打量了幾眼,怕失禮,垂下目撥算盤。撥了一會兒,又抬頭看,言又止。
最后,他終于說:“姑娘是爽快人。這單子小人接了。以后咱們互相幫襯,小人還指您給介紹更多的生意呢。”
伙計拿來紙筆,掌柜來文書賬房,開始認真擬合同。
……
林玉嬋一瞬間覺得有點像做夢。
在公園回了,重整旗鼓、準備再戰,還有一肚子槍舌箭沒出手呢!
怎麼就忽然談了?
忍不住回頭看看門外。小吃攤位前熱氣蒸騰,蘇敏正坐在板凳上,攥著雙筷子,對著一屜滾燙的小籠包拳掌。
一邊用心檢查合同條款,一邊想,肯定不是因為自己“面紅潤,講話有底氣”。
合同簽妥,站起,抑制住激的心,說:“定金在此。明日一早,讓力夫將茶葉運來。”
掌柜滿臉堆笑,客氣送出門,還往手里塞了一罐茶——被俄國人跑單的武夷山紅茶,質量倒是上乘,自留送禮皆是佳品。
林玉嬋笑著謝了,邁出大門,將那罐茶揣進懷里。
抬手的一剎那,藏藍的斗篷一抖,忽然發現那襟邊緣微有凹凸,繡著紅的雙銅錢標志。
自己低頭看不見,但對面掌柜應該早就看在眼里。
“啊”了一聲,醍醐灌頂,猛地回頭。
只見“徐匯茶號”那扇緩緩開合的大門上,同樣有著兩枚小小銅錢。不起眼,但一旦看見,就難以忽略。
不是蘇敏隨手用剃須刀刻的涂。而是正正經經,印章印上去的,明正大。
“蘇小白,還錢!”
蘇敏詫異地抬頭。只見林玉嬋將他的斗篷挽在手里,兩眼含威,薄薄的小手鋒利如刀,擋在他的筷子和小籠包之間。
他若無其事拉開一張椅子:“坐。吃點心。”
林玉嬋心里頭開染坊,五六不知道什麼緒。想著那一百四十兩的合同,恨不得當場引吭高歌;再看看手里的斗篷,覺得被騙得夠狠。
一屁坐下,不客氣地夾一個小籠包,狠狠咬一口:“敏爺,我是真心求你教我談價,不是讓你幫我出老千!”
蘇敏淡淡道:“天地會眾之間互相幫襯,這團結,義氣,不作弊。這家茶號的老板多年前曾經和上海天地會有過合作,是我們的人。阿妹,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求助于集并不丟臉——哎,別這麼吃,你看湯都灑了。”
無言以對,不過……
“我又不是會眾,你別壞規矩。”
“一刻鐘之前不是。現在是了。忘了告訴你,會費是一角銀幣,只管一年。明年再續,可打八折。”
撲的一聲,林玉嬋手一,又夾碎一個小籠包。
“你告訴過我,天地會會儀式,要選黃道吉日,要拜關公,拜祖師爺,要齋戒沐浴,要有諸位前輩在場作證,要燒三柱半香……”咬牙切齒,“不是一角錢完事!”
蘇敏冷笑:“你告訴我,前面那麼多條,哪一個我有條件做到?——會程序簡化啦,資質審查通過、有介紹人即可。你不是常對我說,要順應時代,不能拘泥復古?我都謹遵教誨呢。這都十九世紀了,咱們不搞水泊梁山那一套。”
林玉嬋:“……”
“別生氣。我不強人所難。”他放聲音,微微笑道,“會后七日若是反悔,會費全額退還。你的會費已讓我買了蟹小籠,改日你到義興去領回即可。”
林玉嬋點點頭,那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忽然覺得小籠包真香。
蘇敏無奈地看著,笑道:“哎,又湯水了——停停,我給你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