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五那天, 聶長生開始回醫院上班了。新婚初始的小助手也回了崗位，見人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笑臉, 每個科室都收到了他的喜糖，一些跟他相的護士打趣道：“小王, 你可回來了, 可打探清楚了, 聶主任什麼時候有好事近啊？沒有？太好了！我們科室的小菲, 去年剛調來的護士吧，人，格也好，跟聶主任般配吧？你去說個唄……”

一下來, 小助手收獲到的新婚祝福還遠沒有托他詢問聶長生個人大事的多。

“聶主任，”小助手正一層一層的派發他的婚糖, 赫然見到了聶長生拐去病房, 像是探視病人，也趕忙跑了上來，笑道，“元宵節那晚你有沒有約？有沒有？沒有的話, 就去聚餐吧……”他算是盡責的了, 跟他相的護士拜托他的事，他馬上就張羅起來了。

“元宵節？”聶長生愣了愣, 他對節假日沒什麼概念，不過昨晚倒是聽到了賀鴻梧在電話里跟龔卿抱怨，原來元宵節那晚他是想跟楚穎穎一起去小西湖看花燈猜謎語的, 可惜學校當天開學……

當時的莊凌霄還敲了一記年的腦袋，罵了一聲“人小鬼大”，轉頭卻對聶長生道：“那我們就去賞賞花燈猜猜字謎吧。”

“是哩，到紅茶館聚餐，吃完剛好吃去賞花燈什麼的……”小助手笑著，紅茶館位于小西湖旁，是一家很有小資格調的西餐廳，屬于H市白領們首選聚會的勝地，至于聚餐人數就暫且不提了吧，不然聶長生一聽這麼多人，可能就不愿出席了。

結果聶長生想也不想，徑直拒絕：“不去了，沒空。”推開病房的門，那位年輕的父親正守在還在沉睡的兒床前，見了聶長生，霍地站了起來，激地拉著他的手，聲道：“聶……聶醫生，謝……謝謝你，謝謝你！”

聶長生安著他，問道：“小菲怎樣了？”

“早上醒了一下，還認得我哩！”年輕的父親笑了笑，眼梢里爬滿了褶皺，那是常年從事繁重的勞力烙下的痕跡，繼續道，“謝謝你幫我墊付了住院費，我……我……”

他哆嗦著，眼眶微微泛紅，因為貧窮，他的妻子離開了他，因為貧窮，他不敢送兒上醫院治療，因為貧窮，他從來沒跟工友們出去吃過一餐飯，有人結婚了，他也不敢出席婚宴，只為節省不必要的支出來補家用。

兒病發時，他搜刮了全部的錢財上醫院，手是功了，可兒還需留在ICU病房查看，他剛剛松了口氣，就被護士去繳住房費用了，懵懵懂懂的他走到柜臺付錢時，才知道住一晚的ICU病房要那麼高的費用，比手費要貴這麼多，他當時嚇得手腳無力，上已經再沒有多余的一分錢墊付了。

人在極其困窘潦倒時，想法都很極端，他懦弱了一輩子，卻在繳費臺前崩潰了，魔怔一樣對著白大褂的人嚷著哀求著可以用腎來墊付費用，彼時是深夜，在場的人不多，場面很快就被控制住了，醫院負責人怕鬧出了事，才派人告訴他可以緩緩再繳費。

那場鬧劇發生時，聶長生就站在電梯口，遠遠的看著無助的年輕父親痛哭流涕，那是怯弱悔恨而無助的男兒的淚，當時的聶長生腦海里閃過他在孤兒院時，常有人趁著黑暗把重病的小孩丟棄在門口，以前的監控畫面很差，幾乎拍攝不清每一個棄者的面容，可每一個棄者在最后一次擁抱丟棄小孩的畫面，即使畫面再模糊，那擁抱的力度卻盡是不舍、無奈、虧欠、痛苦，聶長生終其一生都不會忘記。

為人父母，在選擇棄子的時候，心或許會經歷無數的煎熬苦痛，可被棄的小孩又何其無辜，生而不養，不教，當初為什麼還要執意生下被丟棄的小孩？

棄之如敝履，像他一樣。

所以，沒有棄自己兒的這位懦弱小青年，贏得了聶長生的尊重。

于是第二天，當護士告訴這個失魂落魄的年輕父親，他兒的住院費已經有人墊付了之后，這位被金錢得快要窒息的小青年哭得像一個小孩子。

盡管聶長生說了這筆錢可以慢慢還，但這位小青年還是積極地上班，認真工作，一邊養家，一邊還債，還要到醫院陪著兒走過這段艱辛的歲月。

聶長生的這種仗義疏財的行為被很多護士贊頌，但同時的，也被很多同僚所詬病，醫院每年都涌來這麼多窮人來治病，他能給一個蔬財，還能給無數個蔬財不？明明他還收養了一個孤兒，日子很拮據才對，還拒絕灰收，這都算了，可單憑微薄的工資也不懂存錢，還要借錢給人看病，說是借，可看那個病患家屬，就知道終其一生，也未必能還得清債務。

小助手一聽“小菲”的名字，心里一提，不過很快明白過來了，此小菲非彼小菲，這個小病人的特殊況他也是有所耳聞的，腦中長了一顆被稱為“界”的腫瘤，據說這種況比較不好說，看況運轉，一半的幾率轉去良腫瘤，一般的幾率會演變惡腫瘤，起初，這位病患的父親是抱著僥幸的想法的，哪想事與愿違……

小助手把派剩的婚糖全部留給了這位憔悴的父親，說了幾句祝愿的話，才跟著聶長生出了病房，往辦公室走去。

“聶主任，聶主任，元宵節那晚你怎麼沒空了？”小助手還不死心，在聶長生的耳邊絮叨了起來，“那天全國的學校都開學了，你家鴻梧又住校，你怎麼會沒空了？再說了，元宵節那天又沒到你當值，我可查過了！”

看來是做足了功課的。聶長生抬眼看向他，突然覺得代替他的小林護士更適合做他的助手，起碼小林護士從來不八卦。

聶長生本來想置之不理的，無奈剛剛新婚燕爾的小助手滿腔的熱，一個勁地追著聶長生問緣由，聶長生的好脾氣都被他磨了。

“我有約。”最后，他這麼說。

小助手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沒聽錯吧，聶長生說的是“有約”？這麼特殊的節日里“有約”，難道聶長生已經心有所屬了？

現在經濟發展了，人們的水平也提高了，從前被無視的傳統節日，也漸漸被商家利用起來了，元宵節，好歹也算是國人的人節吧！在這一天去“約會”，怎麼看都很可疑啊！

“是誰？你的朋友嗎？”小助手湊過來小聲的問，還鬼祟地朝門口張，以示第一手資料的新鮮和保。

他的作雖然有點夸張，但心是不怎麼相信聶長生會有朋友的，一門心思只撲在工作上的聶長生，剩下的時間幾乎被收養的熊孩子占據，怎麼有時間談啊！

聶長生只是翻開手里的案例，對他無聊的追問再也沒有理睬，但為了求得安靜，他威脅小助手道：“我還是更適應小林護士，要不，你去幫我一回來？”

小助手哭喪著臉，馬上做了個把上的作，以示乖巧安分。他是知足的，別的科室的助手，可沒像他這麼好運，前后兩任上司都這麼好相！

春節后的第一天上班，大家都有點敷衍其事，大概還沒從熱鬧的年味節日里走出。

等到第二天的時候，大家開始適應了張而充實的步伐，日子就開始朝著既定的軌道緩慢地走去了。

年初八的時候，莊凌霄的公司也恢復了上班的秩序，因為他心愉悅，派發的開門紅很厚，像藍迤邐這樣的得力助手，拿到的開門紅就是一個月的工資，連臨時雇傭的清潔工人都得到了888塊的紅包利是，這在H市而言，已經是非常大份的了。

不過年初八這一天的天氣委實很差，寒峭的春雨從早上開始下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也沒有要停止的現象，天氣預報里早就說了冷空氣要突襲H市的上空，可是很多年輕人都不把天氣預報當一回事，尤其是青春靚麗的職員，穿戴時髦心，可服質地卻很單薄，當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后，氣溫也下降了六七攝氏度，凍狗的們后悔莫及，抖抖索索的打車回家，就算被出租司機訛去若干錢財也總比坐地鐵、公要好得多。

聶長生出門早，也沒有穿羽絨服上班，下午六點一到，那人的電話也準時響起，卻沒有讓他下樓。過百褶窗，霾灰沉的雨霧里，聶長生看到了那人拔的影走在雨幕里，撐著一把灰的傘，手里掛著一件厚實的長羽絨，邁著長進了醫院。

心里嘗到了一甜的滋味，聶長生計算著時間，眼睛盯著那扇虛掩的門。

三分二十一秒，虛掩的門被推開，莊凌霄帶著一的冷氣了進來。

聶長生聽到了木門落鎖的聲音，那麼細小的聲響，卻搗得辦公室主人的耳嗡嗡作響，嚨莫名的干起來，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莊凌霄把漉漉的雨傘隨意的丟在角落里，回頭見到長而立的聶長生繃了脊背站在電腦桌后，白大褂已經裹著高領，嚴肅刻板的臉上出濃郁的氣息。

莊凌霄眸一沉，邊噙著一笑意，邁著長走到他的跟前，抖開帶來的羽絨服，聶長生褪下白大褂，溫順地開雙手，著莊凌霄親自伺候他穿。

只是侍奉者三心兩意，為他穿上厚實的羽絨服后，手非常下流地從敞開的羽絨服里穿過，不安分地了他幾把，壞心地把呼出的白氣噴在極力忍耐的人的臉上，輕浮地問：“聶醫生，穿這麼單薄，是不是想勾引我這個良好市民犯罪了，嗯？”

聶長生抿著薄，不愿意泄出一服輸的聲音，揮手去推這個肆意妄為的人，雙手反而落了他的鉗制，呼吸絮里，曖昧的嚙咬里溢出難耐無措的抗議。

這場臨時起意的沒能做到最后，一則前來打擾敲門的護士就有三次，二則，賀鴻梧給聶長生打來了電話，聲稱他被困在市區圖書館里，走不出雨幕，無法按時回家。小孩的聲音巍巍的，像在寒風冷雨里無家可歸的流浪小狗，可憐又悲慘，聶長生心里一，連聲讓他躲避好了雨，他馬上就出現……

那個小鬼會去市區圖書館看書？莊凌霄寧愿相信太會打從西邊出來，也決計不相信賀鴻梧對讀書有改邪歸正的希，那小鬼連聶長生買給他看的中外名著一頁都沒翻開過！

雨幕中的下班高峰期竟然沒有堵車，今天的天氣不佳，很多單位都提前下班，車流量才舒緩了過來。

市區圖書館的門口里，站著稀稀疏疏的幾條人影，其中賀鴻梧與楚穎穎赫然在列，兩人同系一條紅的圍巾，那顯示是于喜歡的，著單薄的兩人已經凍得抖抖索索，相互依偎在一起，肆的風將他們的發打得凌不堪。

而當凍一團的男坐上了車后座，兩個年男子的厚大羽絨服已經裹在他們的冷上了，卻還是冷，狹窄的車廂里，還能聽到他們的牙齒發出“咯咯咯”的打架聲，還有一兩聲噴嚏。

乖巧懂事的楚穎穎很不好意思，一邊鼻子，一邊道謝，然后借來了賀鴻梧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對里頭的人道：“姑姑，聶叔叔來接我們了，你不用過來了。”顯然對話那邊的人，正是的監護人寧子沁。

寧子沁當然知道楚穎穎是被誰接走的了，事實上，從醫院的停車場出來時，就認出了駛在前頭的那輛豪車的車主是誰，悉的車，悉的車牌號，悉的出現時間。

林林總總加起來，已經見了幾十次那人來醫院接聶長生了，要麼接他去吃午飯，要麼接他回家，寧子沁有點不甘心，原本坐在莊凌霄邊的人，應該是自己才對啊！可怎麼會是聶長生？

從別的地方聽過了，莊凌霄早前雖跟聶長生一起讀過醫學，可兩人關系不僅不親，還有那麼一點的惡劣。

可為什麼，從的眼里看到的這兩個原本關系應該“惡劣”的人，相起來卻又那麼的曖昧？甚至敢篤定，這兩人已經確定了某種關系了。

每每想到這一層，就覺得中著一塊大石頭，幾乎將得不過氣來，不肯承認，不愿承認，卻不得不承認，是輸給了一個男人。

偏偏那個男人那麼的優秀，優秀到曾經有一段時間，還臆想過可以跟他走在一起。

等到莊凌霄打轉了車，與肩而過時，寧子沁的淚終于決堤而下，眼前一片模糊，伏在車盤上痛哭了一陣，窗外的雨陪哭了很久很久，久到楚穎穎發來一條已經安全抵達到家的消息，才收住了悲愴的眼淚，滿腔郁結的心才稍稍好過了一點。

只是失去一個不自己的男人而已，沒什麼值得留的，這樣對自己說。

次日，寧子沁在醫院停車場門口遇上了聶長生，已經可以很坦然地跟他打招呼了。

聶長生朝友好地點點頭，他也沒有心思留意寧子沁轉變了的心態，一大早，他就接到了卞教授十萬火急的來電，于是一到醫院，連辦公室也沒去，徑直去了會議室，那里已經云集了許多面孔了。

會議結束后，聶長生以及一干青年才俊又被強制去了郊外的基地研究所，整整的兩天里，除了開不完的流會議，還要參觀非人道的研究實驗的進展，這幫青年才俊里，有人眼里閃出熠熠生輝的芒，有人別過了頭，不忍目睹。

聶長生屬于后者，他每踏足一次這個基地，就對這里厭惡一分，厭煩卞教授一分。

明明從前，他是那麼的崇敬這個德高重的老教授的。

第三天中午，聶長生才在警察的干預下離開了基地實驗室，原來有人報了人口失蹤，二十四小時之后，警察立案，才將他從基地實驗室里“解救”了出來。

警察出現的那一刻，基地實驗室里的人都嚇得手忙腳的，畢竟不是什麼合法的研究，追究起來，沒有一個人幸免。幸好前來的警察只是負責找人，連去實驗室的門都沒踏一步，將聶長生帶回去隨意錄個口供就把他歸還給家屬了。

莊凌霄沒有把失蹤人口帶回家里，而是去了瑤臺大酒店。

點了午餐，可兩個人的胃口都不佳，聶長生甚至在吃飯的時候差點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