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驟然陷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眼睛極度不適應, 連帶著太也漲得疼, 頭暈目眩間江澤予一腳踩空，頓時狠狠跌在地上。

膝蓋和堅的地面直接撞擊, 韌帶撕裂的疼痛讓他皺了皺眉。

他淡漠地抿著，睜著一雙眼睛想要從這暗里辨別出周遭模樣, 可這種極暗的環境下, 雙眼怎麼都捕捉不到一線，再怎麼努力不過是徒然。

跟個瞎子沒什麼區別。

江澤予忽然跟自己生起氣來，固執地出手往四周胡索著。正在此時, 他聽到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那鞋跟敲擊地面的獨特頻率與節奏，很像一個人。

不多時，那人在他后站定, 幾瞬淺淺呼吸之后, 他停在半空中的手忽然被一只冰涼的手握住，而后說——

“你不要怕, 我在這里，我扶你起來。”

聲音實在是太耳，也太過溫, 晚宴上被人敬了好些香檳的男人愣了一會兒后笑得莫名諷刺。在這種糟糕況下, 幻想出來的救世主，竟然是的模樣。

江澤予臉微嘲，醉醺醺地借著那力道站起, 小疼之下步伐踉蹌，重心不穩地往后的方向跌。本以為又會是狠狠的一跤，沒想到卻倒進溫的懷抱里，他的側臉甚至能到禮服前襟那綢緞順又冰涼的質——他這回著實怔愣住，竟然……不是幻覺。

真的是。

謝昳站穩子后松了口氣，幸好江澤予往后倒的力道不大，僅僅被帶得后退了小半步。

引導著他慢慢走到拐角的墻邊，讓他靠著墻，察覺到他已經站穩了，這才打算出自己的手，同時問道：“江澤予，你沒事吧？是不是傷了？還能堅持嗎？你在這里等我，我去你的書過來。”

誰知他不僅沒有回答，更是固執地沒有松開的手。

謝昳稍稍掙了一下，奈何他握得很，比大了一圈的手掌牢牢地包著的手。

不知道他的意圖，疑地低下頭，就著窗外馬路上寥寥幾盞的路燈和昏暗的月看他——男人抿著，雙眼失焦，臉上明明沒有什麼表，作卻固執的很，毫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來了一句：“你別走，我看不清，站不穩，你留下來扶著我。”

謝昳：“……”

低下頭，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很是無語。

明明他整個人都靠著墻、毫沒有借的力，何況就算扶，也不是這麼個扶法吧？

謝昳腹誹完不想，這人喝了酒神志不清，此時此刻又是個傷患，多用點力氣，大概是能掙開的。可周圍的環境實在太有安全，腦海中有一些愫不控制地增長，讓不由得卸去白日里的防備。

心里忽然升起了某個暗的念頭——

反正，這麼暗的地方，沒有人能看到他們，也沒有人能拍到照片。

于是破天荒地沒有再作。

兩人的手就這麼牽著，離他很近，近得能聞到他上淡淡的酒氣。酒店長廊安靜的拐角，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浮的曖昧氣息霎那間彌漫開來。

謝昳的心臟怦怦跳起來，簡簡單單的牽手，有了這黑暗又安靜的環境加持，竟然比上次酒吧門口的那個擁抱還讓面紅耳赤。

僵了片刻之后，鞋跟輕輕在地面上敲了敲，十分緩慢地試探地收了五指，指尖從自然下垂的狀態，改為輕輕圈住他的四手指頭。

邊的人應到的作，干脆將五指分開，干脆利落地扣進的五指，就好像這樣能扶得更加穩當些。

兩人都很心虛，于是心照不宣地不再管手的事，異口同聲拋出了兩個各自關心的問題。

——“你的眼睛是怎麼了？”

——“剛剛的解釋？”

什麼解釋？謝昳怔愣之下便被江澤予搶了先機：“你剛剛在晚宴廳說過的，關于林景鑠的事，之后要和我解釋。”

他的語氣執著不容反駁，竟然帶了點小孩子向大人要求兌現之前許下的承諾時的固執和不知變通。

謝昳“哦”了一聲，自知理虧，只好先回答：“你說他啊……Max是個華裔，他從小在國長大，中文說得差強人意，你不要聽他的話。我跟他，不過就是五年前在威尼斯海灘上偶遇罷了。”

說完，又義正言辭道：“海灘上很多人的，什麼都做不了。”

所以當時嚎啕大哭的那個樣子，真的很給祖國爸爸丟人。

然而這句話剛說出口，謝昳就察覺到了不對勁，什麼“什麼都做不了”？說得好像很惋惜似的。

立馬亡羊補牢為自己辯解：“我的意思是，我什麼都不想做。”

黑暗里，江澤予不再固執地睜著眼，他久違地牽著邊人的手，安心地閉上了眼睛，讓干無比的眼角和疲憊不堪的心臟得以休息片刻。

喪失視覺之后，聽覺和覺越發靈敏，他能到手上的溫度和掌心的紋路，也能捕捉到語句中任何一個停頓和略有些急促的呼吸。

他聽著語無倫次、七八糟的回答，沒忍住輕輕勾了勾角。

從重逢到現在，總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總算在今天有了些破綻，好。

謝昳在這片昏暗里分明地看清了他邊的笑意，以為他是在嘲笑，于是炸了：“……也不是什麼都沒做，我們坐在沙灘上，聊了一整夜的天。”

一整夜。

江澤予聞言低下了頭，思考了許久。

一夜的時間有多長？

L.A.的秋天，金黃沙灘，湛藍的大海波粼粼，海岸邊，歐式風格彩明亮的小房子對面，是片的椰子樹。到了夜晚，行人們三三兩兩了鞋子踩在那沙灘上，深海面上映著滿天繁星，他和一高一矮，并排坐在沙灘上，一夜的時間足夠他們從現世寂寥聊到人生理想，再從人生理想聊到風花雪月。

從日落，等到黎明海面上的日出。

他恨恨地揮散腦海中油然而生的畫面，再開口時雖沒有方才在宴會廳里的怒氣和痛心，語氣卻反倒像是往榨機里丟了幾百顆青檸檬：“聊了一整夜……你和他有這麼多話好聊？”

謝昳沒察覺他語氣里的酸意，更不好意思說當初痛哭流涕之際，滿口的胡言語都是他，于是只好含含糊糊咕噥了句：“嗯，大概吧……Max他是個很幽默的人。”

教訓起人來相當幽默。

聽到“幽默”兩個字，邊的人愈發沉默起來。

當初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便常常調侃，說是自己看走了眼，怎麼跟他這麼個悶葫蘆在一起。那會兒的便總是囂著以后要甩了他，找個幽默的、能逗笑的。

所以，那年剛剛到國，就找到了麼？那個林景鑠，也是幾個“前”中的一個？

酒意上涌，男人的腦子里糟糟的，又是醋意又是惱怒，可礙于沒有發火的立場，便只好咬了牙，更加握那牽著的手以發泄滿腔的緒。

他覺得自己真是太窩囊，如果當年坐牢的時候像現在這麼窩囊，那他都捱不到兩年結束。

謝昳見他不說話了，生怕他再糾纏著不放，于是趕轉移話題，用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澤予，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雖然停電了，但窗外有，你……看不見嗎？”

頓了頓，復又小心翼翼地說：“我聽他們說，你的雙側視力都損了……為什麼？”

說完，狹窄的空間里陷了一片寧靜。

這問題好像很難回答似的，江澤予慢慢睜開眼睛，沉默了許久才出聲：“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麼樣？覺得我很可憐麼？”

謝昳聞言呼吸一滯，那種不控制的鈍重心疼和難過瞬間蔓延上來。明明和他重逢的時候，滿心以為他已經過上了足夠完的生活。幾年的違心堅持下來，謝昳心中早已經生了執念，本接不了他一點點的不如意——只有看到他活得好，才不會日日捶頓足地后悔。

所以剛剛，站在他后，看到他在黑暗里胡索的時候，才會止不住地淚意翻涌。

謝昳心里正著，卻又聽到他淡淡的語氣：“可惜，只是過度用眼導致的暫時眼疲勞罷了，讓你失了，這五年里，我絕對過得比你要好。”

謝昳頓時松了口氣，他的語氣冷靜，倒不像是在說謊。

放下心來，這才注意到男人的語氣。

他應該是喝了酒的，微醺醉意中那咬字本就比往常了幾分，可語氣偏偏更加顯出冷來。謝昳扭過頭看他，只見他睜著的一雙眼睛里沒有焦點，眼角在暗暗的線下顯出一些紅。

這神，竟然和當初和他說完分手的時候別無二致。

謝昳忽然口而出：“這麼些年，你很恨我吧？”

恨當年無端說出分手，恨說了那麼多絕的狠話，一點尊嚴都不給他留。

可這個問題甫一問出口就后悔了，懊惱自己在這個時候非要自討沒趣——心里清楚，停電的時間誰也說不好有多長，等燈亮了、人多了，他們之間便會是另一番景，又何必糾纏這種煞風景的問題浪費時間。

然而口而出的這個問題卻像是激怒了邊的人，連帶著握著的力道加重了許多。

謝昳的指節被握得生疼，不住“嘶”了一聲，許久許久之后，就在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方才聽到他嗓音沙啞地說：“……謝昳，我恨你。”

連名帶姓的恨意，生怕對方沒有聽清“恨”這個強烈的謂語詞所對應的主語和賓語。

明明是心知肚明的答案，親耳聽他說，又是另外一番，謝昳眨了眨眼睛，偏過腦袋看向窗外，幾層樓高的巨大槐樹幾乎落了葉子，那樹枝把月影切割好多分。

“嗯，我知道。”

的聲音幾不可聞，本就是自言自語，可江澤予卻驀然抬起頭盯著，言語間藏滿了的恨意和嘲諷：“你知道？你知道什麼？”

他直直地看著在的方向：“你還記得分手那天，我和你說的最后一句話嗎？”

謝昳聞言有些疑，不由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天。

那天和他說完分手，撐著那把傘肩而過之時曾經聽到他說了最后一句話。可惜，北京城夏日暴雨夾雜著省省雷鳴，只聽到他那句話的開頭，是個“你”字。

可這和他恨不恨，有什麼關系嗎？

江澤予等了許久，沒能聽到肯定的回答，忽然偏過頭，頭滾著勾了勾角：“你果然不記得了。”

“你果然不記得了……”，他背過咳嗽了幾聲，很是疲憊的樣子，咳嗽完，嗓音卻越發沙啞起來，“我只是，想讓你不要走得太遠，等我去找你。”

謝昳呼吸停滯，渾都僵住，原以為那“你”字開頭的一句話必定是一句不耳的咒罵，直到今天才恍然發現，那后頭跟著的，竟然是這般委曲求全的懇求。

仿佛看到那天傾盆大雨之下，渾漉漉的年握了拳頭，一雙眼睛通紅，絕又無可奈何。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放棄了，卻知道他好話說盡了依舊絕，知道或許這一次真的無法挽回，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地，最后一次放下尊嚴哀求——

“你不要走得太遠，等我去找你，我會去找你。”

他或許還抱有一僥幸，或許等某一天他去找的時候，已經氣消了、想通了，就會愿意回到他的邊。

可惜他沒有等到。

說完分手，干脆利落地出走了半個地球，毫不留地將他甩在了后。

謝昳只覺得心里酸疼到無法言語，恍惚間竟然不知道當時那響徹的雷聲是幸還是不幸——如果當初沒有響那聲雷，如果聽到了那句話，是不是或許會不顧一切地轉過，把之前的絕全都推翻，轉過去擁抱他。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現在，又會是什麼樣？

不待謝昳開口，江澤予低下了頭，滿眼的頹唐。

他的聲音啞得不像話，時隔五年，當初撕心裂肺的疼痛褪去，只剩平靜的荒涼：“可三天之后，你就去了國。謝昳，你問我恨不恨你，我怎麼可能有辦法不恨你？那個時候……我連機票都買不起，你讓我，怎麼去找你？”

他全部的積蓄，都用來買那個被隨口提了一句的包了，所以當初離開他的時候，他無分文。

謝昳聽到這聲質問，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心臟驟痛間竟然不知作何回復。

一直都知道是辜負了他，可似乎還是低估了他當時傷的程度，低估了曾經的那個年，有多喜歡。

自欺欺人地安自己，沒關系，誰還沒有為所傷的時候，他不是過來了嗎，他現在過得那麼好，他為了人上人，活了應該有的樣子。

沒有做錯。

很久之后，江澤予收起了所有的緒，淡淡地說了句：“所以我沒有去找你。”

我寧愿，我沒有去找過你。

謝昳心尖發疼，恍恍惚惚地“嗯”了一聲，難過得再也說不下去，想要抬手按一按酸得厲害的雙眼，卻忘記那手被他牽著。

江澤予敏銳地到想要把手走的意圖，一瞬間剛剛平復下來的呼吸又重了幾分，他的五指地穿在五指之間，向里收，死死握著不放開。

他做完這作，又抬起頭注視著，盡管什麼都看不到，但那雙失神的眼睛卻固執地看著所在的方向，像是在控訴想要在這樣的困境里再次拋下他。

謝昳知道他是誤會了，立馬又牽住他：“……我不走，等燈亮起來之前，我會陪著你。”

可邊極度敏的人卻抓住了字里行間設下的陷阱，言辭犀利地質問：“那燈亮之后呢？”

——燈亮之后，他們倆便是不能有牽扯的兩個人啊。

謝昳在心里回答的同時，心臟狠狠皺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編個謊話應付他，那長廊兩側墻壁上嵌著的許多盞壁燈同時發出“嗤”的細微聲響，又在電火石間閃了幾下。

幾秒鐘后，燈亮了。

不遠的宴會廳里再一次傳來眾人的驚呼聲，有人從宴會廳門口探出頭來，想看看樓里的通電況。

甚至有那麼一兩個，已經走過了半個長廊，腳步聲幾乎就在耳邊。

謝昳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起來，涌上了大腦——他們站在走廊拐角牽著手，剛剛熄了燈，不會有人走，可現在卻難以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