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何修懿的意見, 左然蹙眉, 沉半晌, 努力思考兩個版本的合理。
何修懿說:“我代了自己。如果有天……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左然似乎明白對方在指什麼,手將他擋住眼的幾綹黑發撥到了一邊去。
五分鐘后,左然出人意料地收工了, 并直截了當說劇本可能會有變。凱文等人每天拍戲都盼收工, 聽見“放假”二字開心得不得了。
當晚十點, 在提了建議的十二小時之后,何修懿收到了新的結尾文檔。他嘩啦啦地翻, 迅速找到那一槍的劇——打了,沒中!子彈著長翅蝶眉骨而過!
神槍手齊劍飛,十幾年來, 首次失手!
劇本改了……
何修懿的雙手握了拳。能夠幫助左然, 而非只是索取,令他有一種非常喜悅的覺。
改劇本是大事, 直接導致劇組停擺了好幾天,注定無法按照原計劃殺青了。此前,雖然追車場次省了一些時間, 可是左然傷也耽誤了一星期, 里外里差不多。幸好星空傳財大氣, 也不在意。
《萬里龍沙》現場副導演之一,兩位非常有鏡頭的年輕導演連熬了幾個夜,與左影帝一道將分鏡頭腳本全部完了。在劇組剛剛建立時,幾個現場副導演曾建議并非科班出的左影帝學學某個鐘姓導演, 畫火柴人腳本——圓圈代表腦袋,豎線代表子,四橫七豎八的“小火柴”代表胳膊和,“^_^”是高興,“╰_╯”是生氣……不過,當左然將自己畫的幾張分鏡平鋪在桌上時,幾個現場副導演都驚得張了“O”形。從此,在分鏡頭腳本方面,他們需要做的,便只有向影帝建議運鏡方式、時間、特效等等。
拿到文字和圖畫腳本后,凱文和燈師等人重新考慮鏡頭效果,總監胡上修改布景、服化,武指導再次設計武打作,破師、煙火師調整埋線、準備炸點……表面上看,只是一槍打沒打中的問題,可實際上,卻要折騰全組忙活整整一周。
……
距離第一次拍攝一周后,第二次拍攝開始了。
何修懿再次站在拍攝地建筑的窗戶后邊,手端著槍,眼著狙擊鏡,也再次經歷了冷靜、震驚、慌等等極端緒變化。
在新修劇本中,“龍骨”基地窗戶很高。出于位置原因齊劍飛只能看見尹長東頭顱,無法選擇命中其他部位。他聯絡了上級,請教擊斃尹長東的必要。上級回答:一槍頭,否則將對行十分不利。齊劍飛很明白,假使狙擊失敗,A計劃夭折,打黑小組也有B計劃,還會繼續行,絕不放過天賜良機。他不能因為自己信任蝶便用全組生命賭博,所以這槍終究、必須要開——對兒時“兄弟”多,便是對今日“兄弟”的殘忍。只是,齊劍飛的右手食指發抖,努力良久,最終在時間所剩無幾時,勉強自己開出一槍。結果……那顆子彈果然偏了,著長翅蝶眉骨而過。
開槍之前,面對左然,何修懿的緒醞釀十分到位。那種猶豫十分真實。旁人只是看著,便能覺得到,一向冷靜、強大的打黑組長、神槍手齊劍飛,此時簡直有種毀滅當前一切的瘋狂的沖——他正在堅持與逃離之間掙扎,理上提醒自己必須二選一,可上卻真的想要做逃兵,從建筑里里逃出去,從警局里逃出去,甚至,從世界中逃出去。主人公并沒有失去理,準備開槍,何修懿再次為人填充細節——他用自己左手拼命掐著右手,極力制止它的抖。左手指尖發白,右手手腕卻被掐得通紅。最后,終于,何修懿在催促聲中,強行開槍。
子彈出。何修懿認為,作為一個百步穿楊的神槍手,扣完扳機那一瞬間,齊劍飛一定知道:糟糕了。于是,何修懿閉上眼,低頭抿,而后,本不需要看,便掏出對話機,對劇中“上級”說:“抱歉……沒中。”角心理,需要花費大量時間揣,因為人個是在一個一個細節中現的,這些細節決定敗。許多演員每天到了片場現背當天臺詞,有人可以立即記住,有人不行——臉皮厚的要求提詞,臉皮薄的便常謊稱不適,要求休息,趁機再背,這樣很難演繹經典角。
這里,何修懿再次顯現出最難以表現的,矛盾的。一般來說,導演不會要求演員展現矛盾的,那簡直是一種不專業。可是,在這幕中,打偏之后,何修懿卻需要演繹既失又不失、既自責又不自責、既后悔又不后悔等完全對立的緒。他的眼神變幻不定——因為知道難演,他又把尹長東想象了左然。這點不難,因為尹長東本來就是左然飾演的。他假設這不是片場,而是多年之后,他自己,與左然。何修懿將傾注進了角,表演如水一般自然流瀉而出,因為影帝曾經對他說過:“演員不是被接角涵,而是主融自我理解,把自己投映在其中”“偉大的演員之所以令人尊敬,是因為他們有勇氣保持自我,而不是琢磨自己是否正確地演繹了誰。”
“Cut。”左然聲音傳來,依稀帶著笑意,“很好。”
……
一場結束。
布景師們恰好也完了對面建筑布景,于是,全劇最后一場大規模的槍戰,開拍。
左然聲音依然冰涼:“全場煙,這一場有破作。”
一聲“Action”后,茍富貴、吳翔所飾演的警察小弟接到了“狙擊失手,行繼續,立即進建筑抓人”的死命令,拔出手槍,帶著大約十名警察,沖建筑!與此同時,其他小組也在行!他們認為,眼見橫空飛來一發子彈,龍骨肯定打算撤離,行再不開始便會錯失良機。誰知到了二層,他們忽然遭遇伏擊!龍骨一方竟是早有準備、等著警方跳進陷阱!雙方發生激槍戰,而當齊劍飛趕到現場時,槍戰仍在繼續,齊劍飛也立即開槍,支援小組的同伴們。
在這場中,何修懿扮演的“齊劍飛”會中兩槍。因此,在拍攝中槍畫面之前,破師為何修懿穿上了破服。破服上有兩個袋,連著破裝置,服后面拖著線,不過并不會被拍到——劇組一般不用無線遙控,因為機太多,很容易被干擾。至于袋,破師使用了最常見的“道”來制作——安全套。拍攝戰爭等題材的劇組都會團購安全套,有時一天就用上幾千只。
何修懿“中槍”,表痛苦,捂住“傷口”,踉踉蹌蹌地。
“停,”左然將視頻播放速度放慢幾百倍,“修懿表出現早了,當時還沒‘中槍’,早了大約十分之一秒。”
何修懿點點頭:“好的。”他沒有說左然吹求疵。
“還有,”左然來了破師,“量不夠,效果不好。他警服深,要比平常用量更多一些。”為了模擬真實效果,劇組請的刑警大隊隊長顧問詳細地講解過人中槍時,花飛濺的角度和范圍。
“啊?還不夠?”破師說,“之前您說不夠,已經買了最大號的安全套。”
聽見“已經買了最大號的”幾個字,左然明顯愣了一下,走到片場角落桌子前邊,手拿起一個包,似乎到十分不可思議,“這個,最大號的?”
“是啊……”
左然又是確認了遍:“這個就是最大號的?”
“是啊……”破師道,“您以為能有多大號啊……”
左然沉默不語。
最后,破師強塞了更多進去,總算達到了一個比較震撼的效果。
左然要求極高,紅的水當中竟然還混著些黃的組織,材料并不僅僅是食用紅素等。包炸之后,何修懿前被炸出一片花,不論他走到哪,地面上都會留下漉漉的紅腳印,但他代了“齊劍飛”,咬牙堅持。
一場槍戰,足足拍了一個上午。幾十個扮演警察和黑幫的演員上躥下跳幾小時,累得不行。
……
下午,在“龍骨基地”深那場重要的戲中,左然再次親自披掛上陣。他要演的,是一槍不中后,龍骨、長翅蝶、龍骨手下人的反應。
在新修劇本中,齊劍飛狙擊尹長東失敗。尹長東眼睜睜看見子彈著眉骨經過,電石火之間,千萬思緒涌上心頭:自己為什麼會遭到狙擊?!而且,龍骨似乎早有預料?子彈落地,龍骨并未驚慌逃竄,而是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尹長東想:答案只有一個——他的臥底份被發現了,龍骨想要殺他。自己向來謹慎,那麼,最有可能的是……警局部有人反水,將自己“背叛”的消息泄給了龍骨。這樣一想,齊劍飛便……非常危險,這次行對于警方來說很有可能只是一個騙局。
尹長東看見,滿屋子的組織高手,已經準備出發、參與伏擊警察。
就在那一剎那,尹長東突然拔槍就!
龍骨從未將“利用警方的神槍手干掉叛徒尹長東”的計劃給任何人,因此,組織三號、四號、五號人做夢也沒想到,長翅蝶會突然向自己開槍。在被擊中心臟的一瞬間,他們臉上還全是不可思議的表。尹長東,借著狙擊不中后的幾秒,連著干掉了組織三號、四號、五號等八個人。不過,龍骨看見對方沒死,立即移,躲在三號后,同時手拔槍,沒被擊中致死部位。
最初震驚過后,龍骨手下紛紛連子彈。幾秒種后,尹長東全變被打了一個篩子,上上下多了幾十個淌著的黑。尹長東覺,像有一柄大錘砸在口,他整個人已被砸碎,接著又被置于一個磨坊,碎塊又被碾末。
鮮不斷地往外噴,尹長東滿是污濁,涌進他的肺部,他開始猛烈地咳嗽。他周圍的鮮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好像一朵一朵鮮紅的朱瑾花,每一朵都正在花期,又大又艷。
然而,因為龍骨完全沒有料到齊劍飛打不中,頃刻之間折損八員大將——畢竟,那個齊劍飛從未失手過。趕往伏擊地點的人了八人,警方力減輕,齊劍飛雖然中兩三槍,命卻沒丟,而且還一路跑到四層龍骨的地點。
齊劍飛的一槍不中,是龍骨最大的失誤。
一看見尹長東,齊劍飛全的全都像是被干了。齊劍飛怕看見鮮,尤其是從友人中流出的帶著溫的鮮。他頭一次知道,人能有那麼多的,仿佛可以染紅天地。夕的余暉照在窗上,倒映著火紅的的,玻璃因此顯得流溢彩。
其他警察再次與人展開槍戰,又是十分彩。龍骨垂死掙扎。他跑出了四樓,看見警方叛徒張局,仿佛見到救星,綻開扭曲笑容:“快,快把我藏起來!你說往左跑了,他們絕不會往右追的!”然而……對面張局卻舉起槍,一顆被刻著公安編號的子彈正中龍骨眉心。末了,張局慘笑一聲:“龍骨,你以為,我會放過綁架我的兒,以及迫我向劉局下手的人嗎?”說完這句,張局吞槍自殺。龍骨死了,家人不會再威脅,張局也終于得以解了——
而齊劍飛,則跪在尹長東邊,手去按那些彈孔,然而不行,毫無用,鮮如噴泉一般地溢出,齊劍飛眼瞳中倒映著滿滿的。
“尹長東!”齊劍飛用抖著的聲音問,“為什麼啊?!你對龍骨下手,肯定會死的啊?!”
尹長東用毫無焦點的目努力地捕捉已經十二年沒有親眼見過的人,本能般大口大口著氣,發出了嘶嘶的聲響,聲音也不再有往日的優雅:“那一槍是……你打的嗎。”
齊劍飛點點頭。
尹長東又問道:“那……?”
齊劍飛答:“我……不相信。除非親眼見到、親耳聽到,我不相信……尹長東他……無所不為、無惡不作,他……不是個那樣的人。”
尹長東的目開始重新放空,注視著遠的夕:“那……就對了,我沒白死。”他當然很清楚,那個時候開槍殺人,肯定會死的。故作無辜或者下跪哀求,都有可能得到一條生路。
“尹長東……!!!”
尹長東的目當中倒映著最的夕:“劍飛,不是……有一句古話嗎,你我都很喜歡,作……‘士為知己者死’。”他曾經描述過刑滿出獄后的好圖景,只是,終究是無法達到了。
“尹長東……”
“所謂‘兄弟’,便是……生死之。劍飛,到了這時,你還肯我聲‘大哥’嗎。”
“當然。”齊劍飛臉上全是淚,哽咽著道,“大……”“大哥”二字沒有講完,尹長東便失去意識。
接著便是原本劇本上尹長東死時那一段——他過去的人生一幕幕地出現,順序就是時間,好像做夢一樣,從頭到尾都有齊劍飛的影子。尹長東依稀看見兄弟站在一道亮里,可是有道大門正在阻止著它。尹長東走過去,打開了那扇門。
尹長東死了。
……
拍攝開始。
何修懿捂著“傷”,緩慢、但卻堅定地走進了位于四層的空曠場地。左然建筑出,選了一個十分有的片場——周圍全是灰,只有梁柱為紅。左然說,國許多導演對“主調”的運用十分機械,如果主調是紅,鏡頭便鋪天蓋地全都是紅,然而其實,只需如此點綴幾下,變呈現出來——主調是紅。在這里,紅的主調,將由梁柱、還有鮮,共同組。可想而知,鮮將會十分震撼。
只一眼,何修懿便看見了左然。
左然即使全是,發凌,服破敗,也依然是優雅的。他靠墻坐著,面目平靜,一不,與方才演“連殺八人”時的霸氣不大相似。
也不知怎麼了,一看見左然瀕死的樣子,雖然明知是假裝的,何修懿的眼睛還是瞬間就模糊了。
他恨自己的沒出息。
是只因為戲,代了齊劍飛,還有……摻雜著別的呢?
怎麼……竟然哭了?!
要知道,從有記憶以來,他便只有在母親最后階段因疼痛而徹夜輾轉、的那陣因為心疼而流過淚,子一向十分淡然。不論遇到什麼委屈,他都可以做到云淡風輕。
這眼前一模糊,讓何修懿覺得不可思議。
在淚中,他跑向了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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