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嚴真躺在床上，任由他拿著溫熱的巾拭哭得七八糟的臉。房間的燈關著，此刻看不到他的表，只能覺到他輕輕拭的臉的作，輕而克制。顧淮越確實小心翼翼，因為今晚的嚴真他控制不住，要是一個撒了哭鬧的孩子就好了，他哄一哄就沒事了。只可惜不是，是一個他無法掌控的大人，不會哭鬧，只會默不作聲。

嚴真閉著眼睛，卻睡不著。別人醉了酒都是呼呼大睡，可是到了，怎麼就變了這樣。發酒瘋，吵鬧。想了想，睜開了眼睛，用余看到顧淮越在熱水盆裡洗著巾，然後的手。蟄地有些疼，應該是蹭破了皮。

今晚的自己失態的都不願意再回想了，偏了偏頭，卻聽見顧淮越對說：「還記得我犧牲在西藏的那個戰友嗎？」

「嗯。」啞著嗓音應了一聲。

「他秦放，比我早兩年當兵。」他剛剛打開一盞應急燈，替的傷口醫用酒，暈黃的源，能稍稍看清他的側臉，和的與往常有些不一樣。

「後來，特種部隊到我們團來選拔，我們連去了一大半兒，可通過第一層選拔的只有我們兩個。當時我跟班副想，真好，分到一個單位並肩作戰，那時候只以為，無論是士兵還是將軍，都以戰死沙場為最高榮譽。」他淡淡地說著，又換了一只手藥，「可是後來到了特種部隊的基地才知道，我們這兩個人中他們只要一個，所以，我們這兩個人之間還要再來一次選拔。」

愣了愣，繼而又安靜地聽他說：「當時我真想甩槍不干，可是班副他撿起了我的槍，干淨告訴我，要我跟他比一場。我走他留，或者他走我留。」

「結果呢？」忍不住出聲。

「我贏了，留下了。」他說，末了苦地笑了笑，「可是後來我再也見不到班副了，回連第二天他去運送資，犧牲了。」

嚴真微怔。

「然後我就了特種兵，而且還是特種部隊的刺兒頭。因為我覺得是他們毀了我的戰友誼，毀了我的信仰。你信嗎，這就是年輕時候的我。」

「那後來呢？」又忍不住第二次出聲，完全沒有意識到已經被他越拐越遠。

「後來大隊收拾了我一頓。」他還記得當時大隊說的一句話：當兵的，不論走到哪兒，戰友就是戰友。不在單位就不算一個戰友了？扯什麼淡！全軍上下都是老子戰友！「再後來，我就老老實實地當起了特種兵。而且，還結了婚。」

嚴真頓時眼皮子一跳，想別過頭去，可是顧淮越拉住了的小臂：「嚴真，你或許不知道，我一直在想我該怎麼跟你說起我的上一樁婚姻。我想把那當做過去一樣忘掉，可是就像你說的，要是想什麼就得到什麼，那還算人生麼。」

他坐在床前鋪的毯上，不不慢地講著他的過去，不管是不是在聽，他只想講出來，像是真打算要跟談談。

「我的前妻林珂，比我小五歲。是上高中的時候轉到了C市，住所跟顧園挨得很近，所以總是跟淮寧一起上下學，跟我們家關系也很好。喜歡淮寧，可是淮寧這小子很強，他不喜歡，甚至不惜跑去當了兵。」

「林珂當時就像個小公主，被我們所有人疼著寵著，活得無憂無慮沒心沒肺。長這麼大過的最大的打擊就是淮寧拒絕了。得知淮寧當兵之後哭的很傷心，就像是被拋棄了一樣。我當時只當是一個孩子，覺得這沒什麼了不起的，過幾天就又活蹦跳了，可是後來有一天告訴我要跟我結婚。我就問為什麼，說如果我真的疼就會答應，於是我就答應了。我把當妹妹疼，後來又努力想把當做妻子疼，我們都努力像一對夫妻一樣生活。」

「結婚後我們相的很好，因為我一年十二個月大概有十一個半月不在家，所以連吵架都很。後來有一次問過我，說我不回來就不怕跟別人跑了麼？我的回答是你高興就好，然後我們就吵架了。」說到這裡他就笑了笑，「說我本不懂，我想我可能真的不懂，我以為疼寵就是，可是後來告訴我一個對自己老婆沒有任何占有的人，何談。我想，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說完，顧淮越沉默了幾秒，就聽見嚴真問：「那，是怎麼去世的？」

他愣了下，說：「難產，醫生說是剖腹產手進行的太晚了，在那之前，林珂堅持順產。而且，有產前抑郁癥。只是這些我都不知道，在進手室的時候我還在部隊，執行任務，接不到電話。」

「那時候接到一個任務，一個販毒集團在邊境活，上面派我們中隊協助警方抓捕他們。邊境毒販很狡猾，為了販毒不惜將毒品吞進肚裡，我們遇到的就是這樣一群毒販。他們都配有槍支，所以必要時刻部隊可以開槍殺。」頓了頓，他說，「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殺人。」

嚴真猛然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是個人。的腹部微微鼓起，在我們雙方開火的時候想拿出別在腰部的微沖，的一舉一我從瞄準鏡裡看的清清楚楚，在把槍拿出來之前，我開槍了，殺了。」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有些低啞，「我以為的腹中藏有毒品，所以我開槍了，後來檢報告一出來才知道，那裡面是懷孕四個月大的孩子。所以我，一槍兩命。再後來回到基地，就接到了家裡的電話。」

幾乎可以立刻明白他從那通電話裡聽到了什麼，他的孩子沒事，可是他的妻子難產亡。嚴真想開口，想開口制止他再說下去，卻發現嗓子啞得疼得說不了話，鼻子忽然酸楚的厲害，有潤眼角。

「我接了電話覺得難以相信，也想不通。後來我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想了三天三夜，我在想命運是個什麼東西，我之前從不信命，也不信巧合，可是你知道嗎？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麼湊巧，在某個地方捧高你一把，又在一個地方讓你狠狠摔落，摔的你，不敢再起來。」

「那幾天我想找人說說話，可是拿起電話我不知道該找誰。家裡的人都不知道我執行任務，在那之前我給家裡打電話，說是參加軍演，所以我不敢往家裡打。隊裡的人我也說不出口，唯一知道的人是大隊。我告訴他我想不通，想了這麼久我得不出結果，大隊就告訴我，有些事想不通就別想，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我只有回家理的後事，然後離開特種部隊。」

「你別說了！」的聲音，明顯帶著抑的哭腔。可是顧淮越仿若未覺，只是握住了的手。

「我不能在那個地方待了，因為我一躺下就不由自主地在想我開槍殺人的那刻我邊的人正在經歷什麼，反反復復，日日夜夜。調到這裡以後，我沒再想結婚，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我想不明白，我才三十歲，怎麼就非得把生離死別都經歷一遍，他們都來過了，又走了，最後只剩下我一個。後來我也不想了，只告訴自己，這樣的生離死別，一次就夠了。」他頓了下，說，「我真想這樣就夠了，可是我後來又遇見了你。」

在向求婚的時候他只是想找一個人安安穩穩過日子，可是他沒想到這個人會帶給他那麼多的意外——的父親是軍人，懂得軍人；疼他的孩子，甚至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謊言帶著孩子夜草原來見他；願意跟他一起藏，進海拔4000米以上的生命區去見他的戰友——太多太多，他從前從未想過，經歷過的事，發生在了他的上。

以至於，他不能不正視自己，不得不正視。

「我曾經問過我的大隊，到底什麼才是。我大隊說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有一個答案，我得自己去找，可是我告訴你，我至今也沒找到那個答案。你有忘不掉的，我也有，它就是一個坎兒，就像是在心裡挖了一個墳，埋進去一個人就得立一個碑。這個碑它就立在那裡，不管你多想過去。可是就算這路再窄，人也得過，不是嗎？」

的手一直被他握著，所以只能側過頭去將臉埋在枕頭裡啜泣。顧淮越用手撐起了的臉，與對視：「我可能還要走很長的路才能找到答案，在那之前，你願意這樣和我在一起嗎？」

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哭得痛徹心扉，不只為自己，更為面前這個男人。說自己後悔，他就執意將自己的一切剖開給看，讓疼，讓再也下不了手。他十拿九穩，本拒絕不了。

「好。」嚴真哽咽著說。

顧淮越反手，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