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東宮傳出一個消息,才晉為太子側妃的曹氏,昨夜暴病而亡。據說,太子妃夢中驚聞坐起,倒趿半履,發亦來不及綰,便急召太醫前來診治,又親自守護于旁,竟徹天明。奈何曹氏從前在武定之時,便罹患腹痛疾,當時雖多方調治,卻未曾斷,此次又驟然發作,來勢洶洶,終究還是未能熬過,不幸亡故。太子妃強忍悲痛,派人告知宗人府,到了天亮,消息傳至曹家,曹家上下驚呆,痛哭不已,曹氏母親被特許宮。等被帶之時,兒已停靈于專為往生宮妃備辦喪事的極樂殿里,只見到一楠木棺槨,殿中素幔白綾,宮太監服麻披白,黑地圍跪靈前,哀哀痛哭。
太子并不見面,太子妃卻親自見了曹母,但見雙目紅腫,未語先是落下了淚。說從前在武定之時,曹氏先于自己侍奉太子,一向敬慎淑惠,那時自己尚未進門,已然和相惜,結下了姐妹之,如今終于共居東宮,本想往后同心共力,虞侍太子,卻不想昨夜暴病,太醫藥石無效,自己在旁,徒然頓腳,天人永隔,悲慟難當。
話沒說完,又數度哽咽,以致于口不能言,被相扶,淚不能絕。
曹母此前從未聽說過兒有過腹痛舊病,乍聞噩耗,悲慟之余,心中也是驚疑,只是自從兒進了王府之后,便再沒見過的面了,只在四時節令,得些王府里送出的賞賜罷了。如今萬歲龍,世子被封太子,兒也跟著水漲船高,太子大婚次日,被立為側妃陪喜,猶記全家歡慶,洋洋得意,做夢也沒想到,余榮未散,才不過幾天,再得到消息,竟是兒暴死宮中,自己連最后一面也不得見了。
曹母縱然心有疑竇,又怎敢質疑半句,只怪自己兒福薄,不了這天家富貴,淚流個不停。又聽太子妃說,可將曹氏平日德行上報,求封榮謚,以加哀榮,便巍巍地向著太子妃下跪,太子妃又是一番不提。
蕭列日理萬機,得報東宮有喪,驚訝過后,也未多想,筆朱勾,便準了太子妃的請求。曹氏得封名號,葬皇陵,從前服侍的四個宮四個太監甘愿殉葬陪主,喪事辦的極為風,曹家過后也得了。
東宮暴死側妃的意外,如石子投湖面,連微波都沒漾出幾圈,便消弭于無痕。很快,就沒人再提那個命比紙薄的子了,倒是太子妃,新婚不過數日,正喜氣當頭,卻橫遭喪諱,難為年紀輕輕,毫沒有計較,不但置得當,事事親力親為,更兼仁厚賢達,名再度彰揚,章家門庭也倍添彩,過了半月,恰是太子妃母親過生日,在京凡四品以上員眷,無不上門慶賀,皇后周氏也打發人送去賀禮,并特許章桐于當日回府省親,章夫人臉面生輝,進宮謝恩。
待人走了,林嬤嬤殿,周氏知應是來稟前次命暗中查訪蕭列于太子大婚之夜行蹤的進展,便屏退了宮太監。
林嬤嬤低聲道:“啟稟娘娘,我私下查遍自己人,前兩日終于我探聽出來一個消息,說那夜城北安定門曾出去過一行數人,其中一人罩了披風,遮住頭臉,坐于馬上,足未落地,看不見他面目,幾個隨從,當值城尉也不認得,只其中一人出示宮牌命開門,看他樣子,似是宮中年輕太監,那幾人出城,便往北而去,不知所蹤。我若所料沒錯,那人當是萬歲爺了。因那夜,李元貴去了裴家賀喜,伺候萬歲的是崔銀水。那年輕太監的樣貌,聽起來和崔銀水倒是無二。”
周氏眉頭蹙了蹙。
“萬歲爺邊那幾個親信近衛,自然是不能打聽的。我便去試探崔銀水的口風,說娘娘知道他伺候萬歲辛苦,要給他賞賜,沒想到這閹人極是狡猾,說什麼自己下賤,伺候萬歲是前世修來福分,不敢要娘娘獎賞,若娘娘定要獎賞,便請他干爹代。斷了子孫的兔崽子,溜的跟泥鰍似的,我說了兩句,便曉得了,想從這閹人里問出話,怕也沒多指,便不敢把話說的太,怕他轉頭去稟了李元貴,若萬歲知道,反是給娘娘惹禍,故便回了。全是我的沒用,請娘娘責罰。”
林嬤嬤說著,見周氏眉頭越皺越,急忙趴下去磕頭請罪,半晌沒聽開腔,抬眼瞧去,見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仿似在出神地想著什麼,模樣怪異,一時不敢再發出聲響,只屏住呼吸候著,半晌,終于聽到皇后道:“你確定,萬歲那夜出了城北?”
林嬤嬤忙用力點頭:“十有八九,那一行人就是了!”
周氏道:“你再派信靠的人,去城北慈恩寺里繼續給我悄悄地問,那晚上,寺里有沒有到過什麼特殊的人,都去了哪里。”
林嬤嬤是周氏母,周氏當初被老皇帝做主嫁給蕭列時,便已跟來,知道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一愣,想起了件事,倒口涼氣:“娘娘你是說,萬歲爺那晚上竟去了慈恩寺的那個地方?”
周氏面微微扭搐,咬牙道:“半夜三更,私出宮,還是城北,不是那里,會是哪里?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本以為他早放下了,沒想到到了如今,他竟還念念不忘,才進京城幾天,活人不看,竟跑去死人那里悼亡……”
猝然停下,微微抖,十個尖尖指甲,深深掌心里,也不覺得疼,只長長呼吸了一口氣,最后起,冷冷道:“你立刻去查,一有消息,就報給我。”
林嬤嬤應聲,從地上爬起,轉退了出去。
……
章家夫人過生日,太子妃又獲準回府省親,當日章家門前,但見香車玉馬,往來不息,因到的都是各府眷,太子妃也會出宮回府,為母賀壽,章家怕沖撞了,一早起便將整條街封住,到了傍晚,街頭街尾,亮起連綿不絕的一片明角燈,燈火通明如晝,各府眷陸續到來,停的馬車和轎子,首尾相連,竟將整條街占滿,路人遠遠翹首圍觀,但見寶馬雕車,靡麗竟奢,難以描摹。
裴右安和蕭胤棠雖私下斷無往來,但明面上還是和氣的。蕭列京城后,裴家、章家、周家這幾戶,如今可稱京中豪門之最,平日人往來一概不,章夫人今天過生日,早早便往裴家送來了請帖,邀辛夫人、孟二夫人和新過門不久的裴大一并上門做客。
到了申時末,嘉芙早裝扮完畢,隨辛夫人和孟二夫人出門,辛夫人自己一輛馬車,孟二夫人拉了嘉芙同坐,前后兩旁家奴隨行,后頭馬車里跟了丫頭仆婦,一路往章家而去。到了門前,被候著的章家管事媳婦給迎了進去,二門還沒到,便見章夫人帶著仆婦現,親自出來迎了。
章夫人穿了暗朱起壽字紋的簇新錦,額前抹了個繡金鑲嵌各寶石的抹額,富貴錦繡,春風滿面,上來便親熱地捉了辛夫人的手,相互寒暄過幾句,笑道:“我不過過個生日熱鬧罷了,本也沒想著驚你們這些貴客的,只是皇后娘娘說,太子妃前些時日辛苦了,回家歇一歇,往熱鬧里辦,我想著,娘娘既如此叮囑了,索便在家中園子里搭個戲臺出來,把平日好的夫人們都給請來,一起細細聽戲,如此才有意思。別家倒罷了,你們家長公子如今得萬歲爺重,聽聞貴府也日日貴客不斷,我本以為夫人今日沒空來我寒舍,竟過來了,實在蓬蓽生輝。”
長子榮,嘉芙留意到,辛夫人笑的卻并不快意,只是旁人瞧不出來,也未仔細留意罷了。章夫人又招呼二夫人,最后將目投到了嘉芙上,略略打量了一眼。嘉芙向見了禮,笑地道:“這位想必就是得萬歲爺賜婚的大了,玉人兒一樣的,我一見就喜歡,都別站這里了,快進去吧!”說著引辛夫人等進去,一路說說笑笑,穿過幾重門,路上不見半個小廝男仆,一全是丫頭仆婦,最后了專為今日而布置出來的壽堂,珍樓寶屋,花團錦簇,里頭已到了許多的人,但見香鬢影,珠寶氣,又有脂團團香氣,撲鼻而來,各府眷,打扮的無不鮮亮麗,敘話的敘話,吃茶的吃茶,笑聲不絕,忽見章夫人親自引客,紛紛看了過來。
這是嘉芙嫁給裴右安后,第一次在京城貴婦的應酬圈中面。
蕭列對裴右安的倚重,甚至超出當年的衛國公,裴家也因了裴右安的緣故,一躍為京中首屈一指的高門,煊赫一如多年前裴文璟主中宮之時的盛況,里頭那些眷,哪個不認得辛夫人和孟二夫人,見裴家的到了,紛紛笑臉相迎。
今日自己是個陪末,嘉芙的裝扮,自然不會刻意張揚,但也不敢怠慢。知自己容貌偏于稚,故要往穩重里打扮。沐浴過后,淡掃蛾眉,薄敷面,輕施胭脂,染丹朱,高綰發髻,金瓚玉珥。上,是十二爿的面,以金制而,每一爿幅上,各自刺繡了四季不同的花鳥圖紋,雅致中見富麗,行走之時,猶如尾,端麗冠絕。
裴右安大婚,不得得了皇帝賜婚,還有和太子同日的殊榮,娶的卻是泉州商戶表妹,嘉芙還未面之前,便已引來不人的關注,此刻跟隨前頭幾個婦人,位置雖排在后,但甫壽堂,上便落滿了投來的目。
壽堂里的眷們,有些嘉芙認得,譬如朱國公夫人和安遠侯夫人,之前都有來裴家走過的,更多的卻不認識,自然不了一番引見敘話。面帶微笑,話并不多,但應對卻極是得,就算當中有輕視家世的,以裴右安今日今時的地位,又有誰敢明面里得罪。輩分比高的,個個親切無比,和平輩的,無不小心奉承,乃至于卑躬屈膝,所謂妻憑夫貴,大抵便是如此。
中有劉九韶夫人和張正道夫人。張正道今日富貴,全賴裴右安的舉薦。至于劉九韶,當初武定起事之時,陣前被俘,若不是因了裴右安,莫說今日地位,此刻全家怕都已經了順安王的刀下之鬼,兩位夫人也不等著引見,自己過來便和嘉芙攀談,態度殷勤,激之,溢于言表。
嘉芙和兩位夫人敘話之時,忽然看到孟二夫人帶了個婦人,挨挨地朝著自己靠了過來,一簇新的油紫華服,滿頭珠翠,兩只眼睛來,臉上帶著討好的笑,立刻便認了出來,不是別人,正是全哥的那外祖母宋夫人。
宋家在順安王當皇帝時,風了幾年,后來蕭列打到京城,大軍還沒到,據說第一披暗中向他投靠的員里,其中就有宋家。蕭列登基后,對宋家也免于究責,但似乎頗為厭惡宋家,職一降再降,宋大人從當初的二品大員,降了如今一個毫不起眼的太常寺六品寺丞。這樣場合,全靠宋夫人鉆營奔走,送上厚禮,這才終于得了邀,此刻能夠站在這里。
二夫人笑地領宋夫人到了嘉芙面前,背過,便皺起眉,湊過來耳語:“阿芙,這婦人方才一直纏我,要我帶到你跟前說話,我實在是怕了,只好領來,你隨便應付兩句,打發走就是了。”
嘉芙備嫁之時,宋夫人就曾厚攜禮登門,除了帶回從前自家送的那些珍,另又加送了許多東西。孟氏豈會要的好?一送走人,立刻就人將多出來的東西挑了回去。
想起母親從前委曲求全,為了自己在面前過的那些氣,看不見人也就罷了,現在見竟還厚無恥要來說話,如何會有好臉,下心中厭惡,笑了笑:“干媽一向可好?”
宋夫人慌忙擺手,陪笑道:“怎敢當得起大如此稱呼?我算是哪門子的干媽。大我一聲太太,我便拜佛了!我聽說太太如今還在京中?有些想念,心里一直想著再去拜會太太的,就是知道忙,怕貿然登門打擾到,不知這幾日可方便?”言語間滿是諂,哪里還有從前半分飛揚跋扈的神?
自己被皇帝賜婚給裴右安的消息傳到泉州后,哥哥甄耀庭就上路往京城來了,等見過面,就接母親孟氏一道回泉州,算著日子,過兩日應也快到了。
嘉芙不會刻意當眾辱這勢利婦人以泄憤,但也不會讓打蛇隨上地糾纏上來,道:“我母親確實有些忙,這些日訪客不斷,沒片刻歇息的功夫,人也極乏,夫人若無要事,我代我母親心領好意便可。”
宋夫人訕訕點頭:“是,是,姨太太既乏了,那就好好休息……”
嘉芙淡淡一笑,轉過臉,不再和說話。
一個宮中太監忽然飛快,報說太子妃到了,全壽堂里的人立刻停了手頭的事,照著次位排序,隨了章夫人,迎了出去。
嘉芙隨眾人來到二門停下,見大門外全副儀仗,太監宮捧巾打扇,一個小太監彎腰上前,打開宮轎轎簾,章桐從轎子里下來,章夫人帶了全家眷,將迎,排場極是浩大。
嘉芙和其余人分立甬道兩側,看著章桐被人簇擁著,笑容滿面地朝里而來。一宮裝,雍容華貴,燈將整個人照的燦爛炳煥,大魏未來皇后的風范,一展無,待走的近了,那些二品之下的夫人領著跟隨的姑娘小姐,朝紛紛下拜。
嘉芙份位,排在前列,見太子妃免行跪禮。看著從自己面前經過,章桐轉頭,仿似無意看到了嘉芙,面上出笑容,停下腳步,折了過來,到了嘉芙面前。
嘉芙向行常禮,讓免禮,順道又讓那些跪在道旁的也一并起來,對眾人笑道:“我與裴夫人從前就是舊,惜乎各自忙碌,不得深,一直引以為憾,今夜值此良機,當與裴夫人暢談為快。”說完執了嘉芙的手,要和自己一并,又對章夫人笑道:“母親,記得等下將裴夫人的位置安排在我近旁。”
眾人見太子妃也青眼有加,投向嘉芙的目,愈發艷羨。
嘉芙以份位不夠辭謝,章桐卻誠摯再邀,嘉芙心知推不了了,便微笑道謝。
了壽堂宴廳,安排座次,嘉芙果然被排在了章桐的那一桌,是為上上貴座。同坐之人,不是超品秩的誥命,便是年長德高之人。嘉芙因年紀最小,為下首位,恰和章桐相對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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