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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萬福》 第89章

玉佩沒見李元貴拿回來,嘉芙自也不好開口相問,出宮便回了國公府。

辛夫人和二房那邊早都知道被一輛宮車給接走了,無不暗中留意,見這會兒回了,便有那兩地方的丫頭和婆子挨挨地過來,向院里的使婆子打聽消息,很快,國公府的人便都知道了,大也要要,出京去北邊兒了。

這回的事兒,雖人人都在傳,裴右安獲罪于皇帝,被發配出了關,但到底,無論是刑部或是大理寺都未就此下過任何的文書,所有傳聞的來源,也不過起始于那日清早被人看到的幾個背影,故先前也不好完全確定這事是真的,畢竟,以皇帝和裴右安從前君臣關系之切,一夜之間發生這樣的事,實在匪夷所思。但這下坐實消息了,國公府暗地里不了又是一番,沒片刻,二房那邊孟氏來了,向嘉芙確證了消息,面,安了幾句,又說,二老爺方才也帶個話,說事既出了,難過也是無用,放寬心,路上多加看顧,到了那邊,過些時日,萬歲赦免也是指日可俟,留了片刻,說何時,自己來送。嘉芙道謝,將送了出去。

嘉芙先前已從李元貴那里得知,裴右安是被發去了甘州素葉城。竟然如此的巧,恰就是前世他最后離世的地方,也顧不得慨,只愈發地心急,恨不得今晚立刻才好,等孟氏一走,立刻便收拾行裝。

裴右安此次出關,不是上任去做,兩人現的那些華裘麗服,自是不好帶的,一番翻箱倒柜,撿了些厚實的尋常冬日裳,怕不夠,又立刻手裁,用的是普通料,夾里填塞最好的保暖綿,院里但凡針線好的丫頭婆子都來了,團團圍坐,你袖,我做面襟,連夜飛針走線,才不過一夜,便做出來了數件新的裳,一一打包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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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行裝便差不多收拾好。李元貴沒說皇帝不準帶仆從,那便是能帶了。檀香木香兩人年齡合適,服侍了嘉芙多年,自己開口便要同行,劉嬤嬤也是真心疼嘉芙,亦要過去,卻被嘉芙勸退,讓回泉州,幫自己帶信給母親,往后在泉州安老。

劉嬤嬤攥著嘉芙的手,絮絮叨叨,又叮囑檀香木香服侍好大,說到傷心,眼圈泛紅,眾人也無不眼中含淚。

一屋子人正傷著,辛夫人邊一個婆子過來了。

嘉芙拭了淚,那婆子進來。

婆子進來,看了眼地上的箱子包袱,臉上堆笑,躬了躬:“大,前些時日你不在時,咱們府里原先的庫屋起了場火,當時撲的雖及時,但房子損了點,如今不好再用了。夫人想著,若是翻建,又是一筆銀子的花費,那個連橋邊的大院子,已是空了這麼多年,放著也怪可惜的,夫人的意思,大爺日后便是回來了,想也不會再搬到那邊的,故想把里頭那些舊給騰出來,稍加整飭,改庫屋,便可省下一筆錢。趁大還在家,打發我來說一聲,里頭的那些舊,哪些還有用,人給搬來這里,若沒用的,便一并給收掉了。”

那個連橋南院,便是裴右安年時住過的地方。先前婚,老夫人撥了這個靠自己北屋的小院子給小夫婦兩個住,那邊雖沒住回去,但里頭依舊存了裴右安小時起收集的許多藏書和別的雜。真要搬,沒個幾天,是清不空的。

嘉芙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改做倉房也好。我去瞧瞧,書不要弄壞了,全給搬到這邊來。”帶了幾個下人去了那院,還沒到門口,就見外面路上堆了一堆從里頭搬出來的桌椅,院門敞開,院里也堆滿了從屋里清出來的桌椅、書柜,一堆書就攤散在地上,丫頭婆子進進出出,忙著在搬東西,辛夫人邊那個姓葉的婆子站在臺階上,正高聲指揮婆子們往外抬書架,書架沉重,一時沒抬好,往一側歪去,上頭還沒拿下的一書,稀里嘩啦全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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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沉死沉!快來幫著撐——”

抬書架的婆子高聲嚷嚷,一旁的蜂擁而上,七八只腳,踩著掉在地上的書,終于將大書架抬到了空地上。

嘉芙走了過去,蹲下,撿起地上一本被踩了個黑腳印的書。

書很舊了,書頁泛黃,上面有嘉芙悉的字,句子或長或短。是裴右安年讀書時留下的札記。

嘉芙仔細地撣掉上面沾著的泥,將地上的書,一本一本地撿了起來。

那葉婆子見狀,過來幫著撿書,笑道:“大你來啦?你看看,這些東西,哪些還要,我人打包了,送去你的院子里。”

嘉芙將手中的幾本書疊好,放在一旁桌上,直起了,冷冷地道:“全部都要!連這院子,我也還要!把東西全都給我搬回去,歸其位。怎麼搬出來的,就給我怎麼搬回去!”

眾人停了下來,面面相覷。

葉婆子一愣,陪笑道:“大,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我也是照夫人的意思做事。”

嘉芙環顧了一圈周圍的丫頭婆子,冷笑道:“你們是打諒著大爺就這麼走了,往后再回不來,這才可勁地糟蹋是吧?我告訴你們,今天大爺是失了勢,可往后的事,誰也看不到!勸你們看長遠點,別一個個油的耗子,隨了主子,只瞧的見眼前的兩寸丁點地方!這輩子還長著呢!誰今天敢要是再踩一腳這院里的東西,給我等著,今天你踩一腳,往后我就你知道,我可不是什麼佛心佛的泥人!”

院子里變得雀無聲,片刻后,方才那幾個婆子急忙上來,七手八腳將地上的書都給撿了起來,口里道:“大莫怪罪,方才只是一時不小心。”

嘉芙轉向葉婆子:“你搬不搬?你不搬,我自己人搬。”說著轉頭,命劉嬤嬤去把院里的下人都來。劉嬤嬤應了一聲,轉飛快去了。嘉芙也不再理會葉婆子,繼續收拾著狼藉的滿地書籍。

葉婆子臉上帶著訕笑,靠旁悄悄地往外挪,到了門口,飛快而去。

嘉芙指揮著人,把已經搬出來的書籍先整理到一起,桌椅書柜,抹了灰塵,也一一再搬回去,正忙碌著,辛夫人被葉婆子等人伴著走了進來,見狀皺眉,不悅地道:“這是怎麼說的?我是見這里空了這麼多年,老大從前在家也是不用,如今家里今非昔比,想著能省幾分是幾分,便人騰出來。不也去問了你的意思了?”

一院子的下人停下了手里的活,嘉芙走了過去,淡淡道:“我正想去稟婆母一聲,這院子,日后夫君回來,即便不用,也要先問過他的意思。里頭都是多年積攢的藏書,雜也多,搬來搬去,萬一損毀。婆母要開辟倉房,家里空屋子也不是沒有,煩請婆母另尋個合適的地方。”

辛夫人盯著嘉芙:“你眼里可還有我這個婆婆?便是右安在此,不過騰座空院罷了,想來他也不會如你這般和我說話!”

“婆母既也記得夫君的好,如今他人都不在家,便請婆母也不要他的東西。婆母若對我不滿,日后等他回來,他休了我便是!”

嘉芙說完,轉頭命劉嬤嬤領著帶來的人繼續搬東西。劉嬤嬤高聲應了一句,橫了辛夫人一眼,指揮人繼續,院子里又忙碌了起來。

辛夫人氣的一時說不出話,臉一陣紅一陣白,卻也無可奈何。

嘉芙冷眼看著跟前這婦人,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種當年在孟木部和人打架時的那種痛快之,心里的那口惡氣,似乎稍稍紓解了些,便不再理會于,自己繼續整理著書籍,正忙碌著,一個丫頭飛快跑了進來,里喊道:“宮里來了人,萬歲爺下了賞賜!”

辛夫人驚訝,也顧不上這里了,急忙轉頭問賞賜給誰。丫頭茫然搖頭。

想來想去,應該也就只有自己兒子了。辛夫人盯了嘉芙一眼,撇下這里,急忙轉而去。

嘉芙聽的是賞賜,和自己自然八竿子打不到,反正和皇帝撕破了臉,明日就要走了,也不去跪迎了,留下繼續整理雜。沒想到片刻之后,那丫頭又飛快地跑了回來,嚷道:“大,是給大你的賞賜,大快去!”

劉嬤嬤等人驚喜不已,紛紛看向嘉芙。

嘉芙匆忙趕到前堂,見來的還是崔銀水,邊上幾個小太監,抬著一溜蒙了黃帛的描金螺鈿箱子。辛夫人和那葉婆子等人也都在,臉比起方才,又是另一番景象。

崔銀水拉長聲調:“甄氏聽賞。”

嘉芙跪了下去,其余人也跟著陪跪聽賞。

皇帝賞了嘉芙白銀五百兩,苧羅、紗、錦各若干。崔銀水念完了單子,又從一個小太監手里接過一只匣子,托了過來,笑道:“甄氏,此乃今歲青海剛剛上貢的一盒上品玉樹蟲草,一年間也就集了這麼一些,萬歲也賞了你。謝恩吧。”

嘉芙謝恩,收了賞賜,送走太監,再回來,辛夫人已推子不適,不見了人,一路遇到的婆子丫頭,見了嘉芙,無不恭敬,個個爭著喊大,儼然又回到了從前的時

冷暖,世態炎涼,短短不過半日,在這國公府里便上演了一好戲。嘉芙也顧不得慨,回到那院里,見里頭已來了許多的下人,全在爭著做事,連二房那邊也來了人。等一切都恢復原樣,嘉芙環視了一圈四周,親手關閉門窗,鎖了門,轉離去。

經過那株據說當年吊死過人的大樹之前,嘉芙停了一停,轉頭吩咐:“把樹砍了,連挖掉!”

……

第二天,嘉芙隨了一支人數近百的發往關外的輜重軍隊,坐著一輛馬車,離開京城,踏上了去往北方的路。

楊云也護同行。

是在十一月上旬離的京,這一天,距離裴右安出京,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

這支軍隊,運送的是一批發往甘州邊城的急需的藥材,速度不慢。按照計劃,十二月中旬前就能到了。起先一路也算順利,跋涉了一個月后,嘉芙隨了軍隊抵達肅州,領隊百夫長告訴,過了肅州,再往西北去數百里,越過天山的一段山嶺,大約十天的路程,就能抵達甘州的素葉城了。

這一路跋涉,不可謂不艱,嘉芙的雙腳,因為久困馬車,加上天氣嚴寒,已經生出了凍瘡,但毫不覺得苦,得知很快就能抵達,滿心期待。沒想到就在這時,天氣驟然惡劣,在經過天山嶺道之時,一場大雪,鋪天蓋地而來,沒兩天就掩蓋了那條千百年來被兵馬慢慢踏出的古道,也淹沒了群山峻嶺之間的高塬和壑。尋不到路,一個不慎,掉下去就是懸崖深淵,隊伍被迫停在了一避風的山坳,停了七八天后,大雪終于停了,前鋒士兵探尋著路,走走停停,整整又費了好些天,才終于走出了這段山嶺古道,最后終于抵達素葉城時,已是這一年的歲末,天上下著大雪,狂風怒吼,沒幾天,就是除夕了。

素葉是個千年古地,但從前只是西域通商路上的一個停留點,因位置折沖,附近又有水草和天山泉水流下的湖泊,后來,不知哪個朝代開始,朝廷筑土為城,這里漸漸便聚居起了大量人口。如今,這里已經了甘州駐兵用以抵胡人的重要城池之一,軍民達十數萬之眾,城中有統管軍民的都司府,都司胡良才,在得知嘉芙從京城到來后,并未見,也沒派人接待。嘉芙站在都司府外的雪地里,凍的手腳麻木,等了良久,才從一個看不過眼的都司府老守兵那里得了消息,說裴右安到此差不多兩個月了,但人不在城里,去了城外的料場。

老守兵說自己在此幾十年了,所以知道些事。這個胡良才的父親,早年曾也是衛國公的部下,因犯軍紀,了軍刑,胡良才耿耿于懷,如今自己做了素葉都司,裴右安以戴罪之被發來此地,他表面很是客氣,將他派去了料場做看管。

這職位看似空閑,實則是個苦差。地方遠離城池,周圍荒涼無人,料場里,除了管著供應此地大軍全部軍馬的草料進出,還收治被送來的病弱戰馬,手下又只有幾個老弱病卒,事繁重不說,要是遇到有意刁難的上司,以馬匹瘦弱或病死為由,隨時都能問責發難。

嘉芙向這老卒道謝,回來,讓楊云去找那個一路同行而來的百夫長,請他再派人引路,送自己去城外的馬場,不想那個百夫長以為已被胡良才接待,人去接藥材去了,要傍晚才歸。

也就是說,要是等著那百夫長回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

嘉芙只覺一刻也沒法等下去了,恨不得立刻翅飛過去才好,趕回去再尋了那老卒,請求他替自己引路,立刻便要過去。那老卒恰接完畢,答應了,楊云便趕著馬車,老卒坐于旁,嘉芙和兩個丫頭帶著行李,坐在車廂中,數人一車,在這個西北孤城外的漫天大雪之中,朝著曠野深踽踽而去。

嘉芙想象著見到裴右安,將那封信狠狠拍在他臉上的一幕,縱手腳已經僵,竟也毫不覺難熬。如此一路往前,行了半天的路,到了傍晚,突然馬車一頓,馬匹嘶鳴,停了下來。

嘉芙探出頭,發現馬匹傾歪,前蹄深深陷雪窩之中。楊云下去,檢查了一遍,說馬蹄踩了一個被雪深埋的坑,前蹄折傷,不能走了。

老卒說天快黑了,要麼只能回頭,附近有一可供歇腳的地方,先去落個腳。

嘉芙問抵達馬場的路程,老卒說,還有八九里的路。

嘉芙著前方的大雪茫茫,說道:“就這麼點路,走路過去吧!”

楊云勸不住,無奈,只能將傷的馬匹和車先引到路邊,嘉芙和兩個丫頭帶了輕便包袱,在老卒的帶領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沒到小的積雪,頂著風雪,一步步地朝前而去。

嘉芙最后終于站在料場那扇柵欄門前時,已是深夜的亥時。

天穹漆黑,大雪紛飛,這一路走來,不知道摔了多次,全沾滿了冰雪。

一個老卒打著哈欠,開了大門,得知竟是裴右安的夫人過來了,盯著雪人似的嘉芙,張的老大,半晌才有了反應,提了盞馬燈,急忙引進去,穿過一排排用作倉廒的庫場,最后停下,指著一排屋子的盡頭,道:“裴大人就住那里。”

那是一排破舊的屋子,黑漆漆的,只在老卒所指的方向之,窗里出一點昏黃的燈火。

“裴大人對馬匹是真好,來了后,這里頭的病馬都好了不。就是自己都病了,這幾日,咳嗽的越發厲害。”

老卒在旁,低聲嘀咕道。

嘉芙整個人都在戰栗,定了定神,轉頭讓楊云尋個地方先安頓下凍的臉龐已經發青的檀香和木香,自己朝著那點燈火的方向,快步而去。

踩著地上積雪,疾步而去,越走越快,越走越近。

快要走到那扇門前,卻又慢了下來,最后停住了腳步。

大雪飄飄灑灑,從無盡夜穹的深無聲地飄落,四周漆黑一片,唯有面前的那扇門窗里,還零星映出幾點昏黃的燈火。

門窗很舊了,木頭的隙之間,到都是裂痕。嘉芙屏住呼吸,住跳的就要躍出嚨的心,慢慢地來到那扇破舊的窗口之前,從木頭的裂里,看了進去。

屋角一床,一桌,一凳,一爐,除此,再別無多。爐里的火,暗淡無力,看著已是快要熄滅。

才半年多沒見,他竟消瘦的厲害,面蒼白,上披了件舊袍,坐在桌前,就著桌角那盞昏暗的豆油燈,低頭似乎在謄寫著手邊的那疊賬冊。

他寫了片刻,忽然咳了起來,面微微的痛楚之,隨即停筆,起了,彎腰去提水壺,似想倒水。

忽然,仿佛覺察到了什麼,他停了作,慢慢地直起,轉頭,兩道目投向嘉芙所在的窗口的方向。

“何人在外?”

他問,聲音略微嘶啞,卻極是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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