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轉星移,荏苒,伴著又一年的積雪消融,昭平十年的春,如期而至。
這三年里,于,天災大減,除去年山西蝗災,前年安徽水淹之外,其余各地皆獲收,歲帑充足,國庫首次有盈;
于外,胡人三年前一戰,一敗涂地,元氣大傷之后,至今聞裴右安之名而膽寒,按所訂之約書,北去五百里地,十年之,決計不可能再有能力大規模挑釁邊境;
而于宗族,就在去年年底,皇帝也平掉了最后一個被告為有謀反異的敬安王。過去三年之中,最后僅存的包括敬安王在的另外七八個被認為有實力或是有可能效仿昌樂王的王爺,相繼以或確鑿,或莫須有的罪名,畏罪自盡,或是削爵淪為庶民,竟無一人能得善終。皇帝平藩心力之堅定,手腕之鐵,可見一斑,其余幸存藩王,無不戰戰兢兢,唯恐延禍上,紛紛主讓兵力。朝廷徹底收回了在外所有藩王手中的銳武裝,并嚴格限制了諸王權限,朝廷一品大員,見諸王,從此不必再伏而拜謁。至此,從蕭列登基之后就著手的限藩舉措,在艱難推進的第十個年頭,終于見到效,取得了卓著勝果。
新的一年,按說原本應當是個瑞兆之年,國泰民安。但就在全城民眾翹首盼元宵樂時,朝廷里的氣氛,陡然變的沉重了起來。
除夕夜的竹聲猶在耳畔,才不過兩日,消息便傳開,說皇帝極有可能要支撐不住了,或許便是這些天里的事了。
皇帝的,從數年前廢太子作伏誅之后便每況愈下,這兩年更有油枯燈盡之相,但卻一直就這麼了下來,直到年底前些日,敬安王伏誅的消息傳來之后,或許是徹底松懈,據說當晚,皇帝便倒了下去。
這一倒,任憑太醫如何竭盡全力,亦再也無力回春了。
年初,朝臣本都還在春假之中,這消息傳開,何工樸、張時雍、陸項、劉九韶等大臣,日日來到閣所在的東閣隨候待命。得知過去的這數日里,大部分時間,皇帝都是昏沉而眠,粒米未進,全靠藥和參湯在續著,眾人臉無不凝重,不約而同,紛紛看向了裴右安。
這兩年,尋常的朝堂之事,皇帝皆已放手,給了以裴右安為首的閣置,政務之余,裴右安亦親輔皇太孫的學業,皇太孫對太傅,極其敬重,師徒之,眷眷拳拳。
皇太孫不但天資聰穎,小小年紀,舉手投足之間,然已有恪肅之風,滿朝文武,便是老資歷的何、張等人,也不敢在這七歲稚面前有所肆誕。至于他被立為皇太孫之初時,朝廷里然暗傳的有關他來歷不合統的一些議論,如今也早銷聲匿跡,再無人提及半句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舊的朝代即將過去,那就要到來的,便是面前這然權傾朝野的皇太孫太傅與他那個因未年而需輔教的帝學生的時代了。
人人都知,皇帝倒下的當夜,裴右安便連夜了皇宮,次日起罷春假,每日除探問皇帝病之外,剩余時間,人都在東閣,如常那般置著閣事。而皇太孫和皇帝的祖孫極好,皇帝一病不起,皇太孫傷心焦慮,夜難寐,考慮到皇太孫尚年,怕他傷心過度損及,宮中又無姑長引導,為太傅的裴右安,這些日便將自己夫人接宮中,暫時照料皇太孫,安于他。
對于他的這個安排,何、張等人,自然沒有異議。
東閣之,在周圍數名閣僚的目注視之下,裴右安沉默著,一語不發。
和平常看起來,并無多大區別。
……
“啾——”
伴隨著尖銳的破空之聲,一道煙火升起在距離皇宮東外墻不遠的燈市夜空之上,出朵朵絢爛的煙花,前一朵尚未消失,后一朵便又迫不及待地爭相綻放,漸漸地,滿城煙花,爭奇斗艷,競相照亮了這個上元節的京城夜空。
皇帝自病倒后,便沒有出過承殿半步。
這座宮殿位于皇宮靠西苑的方向,距離東市,原本很遠,但今夜,滿城火樹銀花,在那遙遠夜空綻放出來的噼啪聲響,越過高高宮墻,竟也飄游到了此。
李元貴在皇帝的病榻之前,已是接連守了半個月。困極,便在地鋪胡合上一眼。
太醫們剛剛出去不久。皇帝已經接連昏迷兩天兩夜了,就連續命的參湯,今日也難以喂進去了。
太醫們退出的時候,著龍榻上猶如已經睡去的皇帝,眼中的惶恐之,呼之出。
李元貴著那碗還剩一半的藥,下心中涌出的悲戚,喚了宮人上前,正要一道再試著將藥喂皇帝的嚨,忽然,病榻上的那人,一雙眼皮子微微抖了一下。
“咻——”
地,遠的宮墻之外,仿似又飄來了一陣煙花之聲。
皇帝的眼皮子,抖的愈發厲害了。
李元貴看到了,撲了過去,急忙喚著“萬歲”。
蕭列的眼睛,終于慢慢地睜開了。
“咻——”
遠仿似又是一聲。
蕭列似在側耳傾聽,片刻之后,目漸漸變得清明了。
“萬歲,你醒了?萬歲用藥!藥吃下了了,萬歲病也就好了!”
李元貴眼含激熱淚,聲音微微抖,急忙端起那碗藥,用調羹舀了一勺,喂到皇帝的邊。
蕭列恍若未聞,一不,只繼續傾聽著遠夜空之上的煙花裂聲,良久,用微弱的幾乎聽不清楚的嘶啞聲音,輕聲問道:“今夜可是上元?”
“是。萬歲您已經睡了半了個月了……”李元貴聲音再度哽咽。
“朕都已經睡了半個月了……”
蕭列喃喃地重復了一遍。
“真快啊……朕方才還夢見了朕十四歲那年的上元夜……醒來,卻已經走了,一晃都三十多年了……好在朕也要走了,要去找了……”
他輕輕嘆了一聲,辨不出是喜是悲。
李元貴低頭拭淚。
“你去,把朕那只匣子里的東西取來。”
李元貴一怔,隨即明白了,匆匆奔到一只戧金填漆龍紋柜前,取鑰匙,打開了柜門,從里捧出一只匣子,拿出匣中放置的那面玉佩,捧到病榻之前,小心地放到了皇帝的手中。
溫涼的玉,落到了蕭列攤開的手掌心中。他閉上了眼睛,慢慢地收五指,最后將那塊玉,在了自己的手心之中。
在他片刻之前的夢境里,那一年,他十四,十三,也是如此一個火樹銀花的上元之夜,記得月上柳梢,他出宮,龍馬銀鞍,年浪,他縱著歡騰的馬,故意沖到了那個孩子的面前,將手里提著的一盞兔兒燈給撞壞了。
自然認得他,小時起便時常到,知他仗著皇帝的寵,在宮中也一向橫沖直撞的,惱了,卻又礙于份,不敢罵他,只生氣地轉,要喚家人同行,他便追了上去,將那塊他很久以前自己親手一刀一刀雕出來,此刻而藏,還帶著他溫的玉佩,飛快地塞到了的手心里。
喜蘭花,他知道。
“算我賠你的,拿去吧!”
他揚起驕傲的下,渾不在意地道,心卻跳的厲害,臉也微微地紅了。
很是吃驚,又很害,將玉佩飛快地塞了回去,掉頭就走,仿佛它是什麼會咬人的東西。
年皇子便將玉佩懸在了柳條之上,沖著的背影道:“我掛這里了。你不要就算!”
不理會他,走了幾步,卻看見家人忽從對面走來,飛快地轉頭,見他還站在柳旁,目被對面花橋上的煙花映的閃閃發亮,就這麼盯著自己,年意氣飛揚的英俊面龐之上,帶著一臉惱人壞笑,不住心慌意,恐被家人看到,慌忙轉,跑到那株柳樹旁,將那只還晃著的玉佩,一把摘了下來,飛快地藏在了手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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