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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萬福》 第114章

皇帝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李元貴,甄氏何在?”

片刻之后,他喃喃地問。

“皇太孫伴萬歲于病榻之前,不肯離去。太傅便接了甄氏宮,這幾日照料殿下。”

“去將甄氏喚來。”

皇帝道。

……

嘉芙宮,陪伴慈兒已有數日。

這個白天,慈兒一直在祖父的病榻之前守著,半步也不肯離開,夜才被嘉芙帶了回來,此刻終于沉沉睡了過去,睡夢之中,一只手還捉住嘉芙的手不放。

這三年來,嘉芙做夢也想能再次這般摟著兒子伴他睡,如今終于得償心愿,卻未料是如此境,又如何睡的著覺,握著兒子那只勾著自己手指的小手,凝視著他的睡,直到深夜,模模糊糊,半睡半醒之間,忽聽帳外傳來崔銀水的輕聲呼喚,立刻醒來,輕輕翻下榻,來到外間,得知皇帝方才蘇醒,突召喚自己,換了件裳,便急忙往承殿,,見昏睡了多日,中間不過數次短暫醒來的皇帝竟披而起,此刻靠坐在榻上,雖病容枯瘦,雙目卻極是清明,神更是異常的好,竟似大病已然初愈。

嘉芙心底掠過了一不祥般的預兆,上前,跪在榻前,以臣婦之禮,叩拜問安。片刻后,聽見上頭一個聲音說道:“甄氏,你也和右安一樣,如今也還不愿喚朕一聲父皇?”

嘉芙微微一驚,抬起頭,見皇帝雙目著自己。

嘉芙心下紛,遲疑之時,忽見皇帝微微一笑,笑容竟似帶了幾分自嘲:“你起來吧。罷了,朕也知,這一把皇位,天下也并非人人想要。因朕之故,你與慈兒天生母子,卻不能以母子相見,你不恨朕,朕便已然欣……”

皇帝忽咳了起來,李元貴急忙上前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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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漸漸止咳,呼吸卻急促異常。

嘉芙從地上起,端起近旁一杯溫著的藥,送了上去。

皇帝搖了搖頭,推開了藥,待息漸平,雙目著前方,出神了片刻。

“甄氏,朕你來,并無別事,只是方才,朕做了一夢,朕夢見了些年往事……想尋個人說說話而已……”

“朕坐擁天下,富有四海,如今臨終,竟尋不到一個能說話之人。方才想起朕五十大壽之際,你為朕所呈的裳。裳朕雖一次也未著,但你的心意,朕很是激……”

“萬歲若是有話,但請吩咐。”

嘉芙下心中涌出的難過之,低聲道。

“甄氏,你可知,朕何以執意,定要立慈兒為帝?”

片刻后,皇帝忽問。

嘉芙注視著病榻上的皇帝。

“朕年時錯,永失所,后鑄下大錯,再難彌補。不管右安如何看待,在朕看來,這帝位,便是朕所能給予的最大補償。”

“朕出生于皇家,這一輩子,經歷過手足相殘,父子相,宗室異心。朕知他以世為恥,但他上流著皇室之,這一點毋庸置疑,此更為一切罪愆之源頭。”

“既不幸,如此生而為我蕭列之子,則今生今世,惟登頂一路而已。”

“朕這一生,對不住很多的人。朕如此的安排,日后福禍到底如何,朕亦不敢斷言。”

“世上有兩全事。既生皇家,六合八方,匍匐腳下!”

“執鹿刀宰人,而非砧上待宰!”

“于朕看來,如此方為一生長久之計!”

皇帝一口氣不停頓地說完了話,再次息,整個人亦仿似失了所有力,雙肩驟然垮榻,朝后仰倒,被李元貴一把扶住,放他慢慢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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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要說的,全在此了。你也回吧,好生照顧慈兒——”

半晌,皇帝閉目,低聲說道。

嘉芙慢慢下跪,叩首,起退出,出殿檻,行了幾步,轉頭了眼后那座殿宇被夜勾勒出的深沉廓,淚已潸然。

……

是夜雖是上元佳節,但因了皇帝的病況,東閣里依舊有閣臣值夜。

今夜除了裴右安,張時雍和陸項亦在值。二人低聲議論著皇帝病

“萬歲吉人天相,此次定能逢兇化吉……”

“裴大人,你亦通醫道,你可有法子?裴大人?”

二人未聽裴右安回應,轉頭,見他影步出東閣,消失在了門外。

裴右安從東閣出來,在夜里,停住了腳步。

高高一堵宮墻,將墻外和墻分隔了兩個世界。墻外上元燈火,火樹銀花,墻深宮重苑,暗影疊疊。幾盞宮燈在夜風里微微拂穗,地上投出一團晃著的黯淡影,更添了幾分幽闃和寂寥。

裴右安微微仰頭,出神地眺著遠宮墻外的那片絢爛夜空,片刻后,朝前走去,最后停在了承殿外的那扇閉合的宮門之前。

他佇立于門外,站了許久,終還是轉,慢慢離去。

嘉芙回來,慈兒依舊沉沉而眠。和臥在床側,想著方才皇帝召見的經過。

心里清楚,這是最后的一幕了。

那些話,皇帝或許原本是想說給裴右安聽的,或許,也真的如他己言,只是想要尋個人,說幾句話而已。

閉目,冥想了片刻,終還是起出來,開門正要喚崔銀水,他去往東閣將裴右安請來,卻見一道人影,正立于階陛之下。

上元夜的明月,高高懸于如洗青空,那人影淡淡,面如月華。

裴右安來了。

嘉芙快步迎了出去,握住他微涼的手,將他帶

裴右安坐于床畔,看著睡中的慈兒,片刻后,輕輕起而出,嘉芙跟了出去,送至門口,他抱了抱,微笑道:“方才突然有些想你們,便過來了。我該回東閣了,你再睡吧。”

嘉芙環抱著他的腰,仰面著他:“大表哥,方才萬歲召我過去,說了幾句話……”

嘉芙復述了一遍,最后道:“萬歲并未我轉話于你,只是我想,他心中應還是希你能知道的。”

裴右安沉默了片刻,親了親,低聲道:“我該走了,你再去睡吧。”

……

“阿璟……朕這一輩子,都是個混賬東西……”

“朕讓孫子做了皇帝,不知合你心意否,你若不喜,待見了朕,你只管罵朕……”

“阿璟,倘如舊,朕必早早便去向父皇提親,娶你為妻……”

蕭列喃喃自言自語,握著玉佩的那只手掌越收越,越收越,視線落在殿頂上方那片燭火照不到的昏冥之中,目仿佛穿了出去,看向那遙遠無邊的虛空之

“咻——”

一道燃燒的煙火柱,從燈市的方向破空而上,沖至半空,綻放出一朵巨大的絢爛煙花,幾乎照亮了大半個皇城東的夜空。

煙花漸漸熄滅,消散在了夜之中。

“太醫——太醫——救駕——”

一道驟然而起的厲聲,打破了皇宮的死寂。

隨伺在承殿外的胡太醫一行人,聞聲匆忙

張時雍和陸項從東閣被急召至承殿時,看見一道人影,已經候立在了殿外。

那人背影直孤瘦,立在那里,一,正是皇太孫太傅裴右安。

很快,何工樸,劉九韶等大臣接訊,亦陸續趕至殿外。

“宣裴右安,張時雍,劉九韶覲見……”宮人匆匆出來,拖長語調,宣著圣旨。

張、劉隨了裴右安,見殿深的龍床之上,皇帝仰面而臥,仿似已經不能說話,雙目半睜半閉,似睡非睡,旁邊地上,跪著一溜的太醫,李元貴手托圣旨,立于床尾,面含戚

“裴右安、張時雍、劉九韶聽旨——”

李元貴上前一步,宣道。

張劉立刻跟著前頭的裴右安下跪,俯伏于地。

皇帝自知彌留,道己去后,由皇太孫繼位,一概喪祭,從簡為宜,以日代月,天下臣民二十七日皆可釋服,嫁娶不限,所留后宮之嬪妃,免殉葬,妥加奉養。帝親政之前,以裴右安為顧命大臣,總攬外國事,加封張、劉上柱國之榮銜,共輔朝事。

張劉二人涕淚加,隨裴右安之后,叩首應承。

龍床上的皇帝,依舊那般閉目而臥,一

“三位大人,圣意在此,接旨完畢,退下吧!”

張劉二人雙手托著圣旨,一邊流淚,一邊躬后退。

裴右安亦離地起,腳步異常凝重,緩緩退至殿口,他停住,慢慢地轉頭。

龍床上的蕭列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睛,轉臉朝外。

宮燭搖曳,皇帝那兩道視線,正跟落在他的背影之上,目,一

裴右安的影凝了片刻,突然轉,快步回到了那張龍床之前。

后張劉二人的注視之下,他朝著蕭列,再次下跪,端端正正,行了一個稽首之禮。

他額頭頓地,便如此俯伏著,良久,影一

就在那一刻,皇帝的雙目之中,出了一種長久以來從未曾有過的得般的釋然之

他定定地凝視著床前那個向著自己長跪不起的影,出一若有似無的微笑,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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