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后, 全戰士搭乘軍用客機前往礦難發生地。
客機降落雙流機場,而后改用武裝直升機深災難腹地。
“井底炸發生,更嚴重的是,炸藥震了尾礦壩, 那邊連續一周暴雨,四周環山, 從尾礦壩位置開始崩塌。”
李碧山在路途中, 抓時間介紹災況。
“同時右側坡塌陷,引發了泥石流。災最嚴重的地區——”李碧山手指在地圖上圈出一大片地方:“礦脈東南角生產主區、西北角居民區。”
說到這, 他停頓片刻,看了眼厲坤,這才低聲音, 圈出地圖中心——“以及礦井底部。”
這四個字,讓厲坤垂眸閉眼。
林德坐在他旁, 怕他出事,一直寬著:“哥,你別急,晨姐一定沒事的, 長得就像有福氣的人。”
說著說著,林德自己也忍不住了,聲音哽住, “會,會沒事的。”
有戰士義憤填膺,問:“為什麼現在才接到救援通知啊?”
附和聲:“就是啊, 上午十點出的事,怎麼會到下午才得到消息?”
同行的副指揮告訴:“地方瞞報了。”
事發之后,金礦的幾個負責人嚇得要命,有人要報警,被唬住。說消息一旦外泄,大伙靠什麼發財。說白了,都不是什麼正經渠道弄來的采礦資格,上頭打點買通。這村莊閉塞,要瞞,是瞞得住的。
一合計,金礦這些合伙人、老板全都統一了思想。先是每個下井的工人家庭發兩萬現金,然后半半,威脅說,誰敢走風聲,就甭想活命。
都是老實的老人婦,除了哭,誰還敢多說一個字。
有人問,“那井下面的那些人怎麼辦。”
老板說,“這一炸,肯定都死人了,先把井口清理干凈,等晚上再下去搬尸。”
又問道,“可下頭還有省城的人啊。”
“我他媽哪還管得著!就說他們回去了,去哪兒不知道!”老板是真狠了心,眼珠子險得都能滴出來。
副指揮敘述完事前半段,恨恨地嘆了口氣。
一陣沉默。
戰士們拳頭得青筋兒乍白,憤怒全寫在了臉上。
林德直接罵出口:“我草他媽的!”
厲坤一字未吭,只緩緩別過頭,機艙里昏暗的線耀出他眼里的朦朧亮,淚水斑駁啊。
林德抵了圈槽牙,問:“那后來是怎麼捅破的?”
副指揮:“一個小孩兒,聽到了金礦老板的談話,跑下了山,打了110。”
林德呸了聲:“這幫孫子,草芥人命,掙錢掙得沒良心。”
距離事發已經過去五小時,黃金救援時間在減。
半小時后,直升機懸停于礦脈上空。
通過機窗,已然能見到下面泥流黑黃,席卷大半廠房,泥石流造的巨大沖擊力,使樹木連拔起,挖機鏟車側翻扎進黃泥中。
礦區面目全非,天昏地暗。
而雨,還在下。
“索道準備!”
頓時,直升機艙門劃開,風雨撲面,冷冽無。
“全都有,按順序降!”
一聲令下,戰士們握繩,勾腳,縱下跳,百米高空,降用時不到十秒,而后準降落地面,再松開保險扣,舉手示意,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厲坤神凜然,眼神空且麻木,李碧山不放心地拽住他胳膊,揚聲:“你小子,給我打起神!”
厲坤一把甩開他的手,揪住繩索縱往下。
那勁兒,不要命。
現場已有近地方的武警兵在實施救援,但小地方的軍警力量薄弱,技能素質較差,再加之設備落后,救援難度極大。
厲坤一行人,直奔礦難主區——炸的礦井。
“太好了,我們正準備下井,人手越多越好。”一當地人告訴。
厲坤二話不說,進吊籠,接過安全帽。
“等我,我也要去。”林德跟蚱蜢一樣,跳進了吊籠,他拍了怕厲坤的肩膀:“哥,我跟你一塊把晨姐找回來。”
吊籠下放,線漸暗,炸后的井道,二氧化硫味道極其刺鼻。
還只下放到一半,已經有人不了地猛烈咳嗽。
環顧四周,墜落的大石塊橫七豎八地堆疊,稍微完整的礦壁上,也是被火焰炸出的黑乎痕印。本是四通八達的礦道,已經被殘石泥土堵得死死。
這里,像極了一座活死人墓。
越往下,氣氛就越凝重,殘檐斷壁,哪里還有生的氣息。
吊籠垂落至礦井第三層,也是當時工人最集中的事發地。
眾人分發鐵鏟、鋤頭,大聲:“把這些堵路的泥沙全部挖開!”
場面熱活起來,每個人都在咬牙猛干。
突然——
“這里有人!!”
“啊,是老李!快來幫忙!”
“慢點,慢點,頂住墻。”
另一方向的林德暫停作,眼神詢問厲坤。
那邊人手已夠,厲坤無知無覺,跟機一樣揮手里的鐵鏟。
沒兩分鐘,那頭又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哭——
“沒氣兒了呀!”
這一嗓子,把厲坤徹底喊懵了。
他猛地停住,把林德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著他,“厲、厲哥?”
哭聲持續,慘烈。
厲坤就這麼靜靜站著,默了兩秒,他低下頭繼續作,繃著聲音,
“挖。”
林德心里難,想安:“沒事的,晨姐。”
“活要見人,”厲坤直接打斷,聲音更啞了,“死……要見尸。”
林德看著他,到底沒忍住,抬起手臂往眼睛上一抹,竟然哭了。
厲坤不為所,嫌礙事,連口罩都不戴了。刺激的硝煙味撼不了他,不斷飄落的浮石砸在腦門上,他也不知道痛。
小晨兒。
我后悔了。
那些恩恩怨怨算的了什麼,你我之間,本不該有這些。兜兜轉轉,咱們有誤會,有埋怨,算起來也錯過了七年。我沒法兒否認,這七年,最怕夢醒時分,枕邊空無一人。
分開的那些日子,我滿世界出任務,在槍炮子彈里出生死,枕著槍桿兒睡覺。那幫小兵崽子們問我,最想做的是什麼。
我反問他們。
有說想爸媽的,想媳婦兒的,想吃老家地里的大紅薯。
呵,我啊。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
是發了瘋地想再回到你邊。
你十八歲就跟了我。
如今二十八歲了,咱誰也別嫌棄誰,就這麼跟下去得了。
厲坤眼眶通紅,握著鐵鏟的手泛起青筋,沒忍住,眼淚就這麼砸了下來。
就在這時,又有人喊:“這里!快!來幫忙!!活的!活的!”
林德抓著厲坤就往那邊奔,“哥,有活人!”
堵住的泥石挖了一條窄道,就看到一個人蜷在礦壁的泥沙堆里。被埋了三分之二,只有口以上部位暴在空氣中。
塵土糊了滿臉,鼻翼在微微呼吸。
厲坤坐鎮指揮,呵住手忙腳要救援的大伙兒,“別慌!不能再挖了。”怕引起四周塌方。
“林德,你用鏟子死這邊——你,右邊——好,剩下出兩個人手,和我一起按住他的肩膀,記住,不能他脖子。”
厲坤有條不紊地做安排,臉沉下去,再三叮囑:“千萬別頸椎,他全應該有多骨折。”
幸虧,救援方式恰當,人被順利解救出來。
只是出土后,他的兩條兒,像是斷了筋一般,垂耷得像面條。
老鄉們安:“甭怕啊,這就拉你上井,去醫院。”
但突然,這名傷者費勁地睜開眼睛,張合,也不知哪來的勁兒,竟揪住了厲坤的手。
厲坤側頭,返回他跟前,傾細聽。
姜海呼吸急,從嗓子眼里出話來,虛弱地說:“下邊,還,還有活的,救,救,、……迎晨。”
語畢,人就暈了過去。
厲坤渾過了一層電,邁就往原地跑,狂吼:“林德!把鐵鍬給我!”
林德瞪大眼睛,起工追了過來。
厲坤從剛才那個大坑里往下一看,好家伙,多虧剛才那人埋在上面,相當于起了一個支撐作用,把下面一層的礦道給架空出一個懸置的空間層。
厲坤不敢用力,趴上去,臉著地面往隙里一瞧。
剛才救人時,泥土松墜落,下邊已經給埋了一半。左邊填滿了,堵死。
右邊。
厲坤眼睛倏地睜大。
有人!
人躺在那,臉被埋了淺淺一層土,只有和鼻子在外頭,沒有任何反應和靜。
五看不實在,但那只垂放的手,厲坤一眼就認了出來——
迎晨,是迎晨。
他渾都活了,著聲音:“林德,你們別過來。”
這層泥土再也承不住重量,一旦崩塌,就能直接把人給活埋了。
林德點頭,焦急問:“厲哥,怎麼辦?”
厲坤咬牙,一字字的說:“用手刨。”
厲坤了外套,跪在地上,十指進泥土里,一下,兩下,挖出來的雜一捧捧地往邊上丟。
井炸后,里頭什麼都有。碎石、玻璃、摻雜在泥土里,甚至還有散開的硝藥,憋在泥里頭沒事,一旦見了,溫度陡升,砰的聲炸。
到最后,厲坤滿手,皮拉開口子,依然面不改。
虧得大家齊心幫助,終于用手怕刨開了一個二十公分的口。
下頭的景象已能看得一清二楚。
林德激難掩,匍匐在地,沖下面喊:“晨姐,晨姐。”
沒應,沒。
旁人害怕,“這,這是不是,死了啊?”
“你他媽的給我住!”正在悶聲系安全繩的厲坤,猛然呵斥。
他眼里猩紅,把繩頭遞給林德:“拽著。”
是要下去救人。
“厲哥,你慢點。”
“右邊不能踩,對,好。”
“欸——小心!”
下到一半,上層的泥沙松了,簌簌往下落。
厲坤閉,防止土落里,眼睛眨都不眨繼續下降。
就在這時,有人眼尖,驚:“不好!大石板要掉下來了!”
厲坤也瞧見了,那石頭就在迎晨頭部上方。他來不及思考,幾乎出于本能,直接解開了安全繩的扣子。
離地面還有兩米,厲坤就這麼摔了下去。
“啊啊啊!”
石頭震,重重塌落墜下。
厲坤一個打翻,死死護住迎晨。
“咚”的一聲悶響。
那石頭毫不留地砸在了厲坤的背部,上頭的人驚恐尖。
厲坤只覺得口猛晃,然后一粘稠的味道直沖嚨口。他沒擋住,給嘔了出來。
一的。
“厲哥!厲哥你沒事吧!”林德擔心大。
厲坤狂氣,生生地穩住。
他低頭看一眼迎晨,還好,沒砸著這丫頭。
厲坤凝神靜氣,飛快將埋在迎晨臉上的雜給撥開,然后抖著手,往鼻間探。
有氣。
活著。
活著。
厲坤渾都松了,活了三十年,第一次知道失而復得是什麼覺。
老天爺,我謝您了。
厲坤不敢耽誤,把安全繩往迎晨上捆繞,盡量讓保持平衡的狀態。
林德他們在上面用力拉,厲坤站在井底,死死盯著繩子。他手臂是張開的,萬一迎晨掉下來,他能第一時間把接住。
所幸順利。
迎晨被第一時間送上井外。
半小時后,第二撥救援小組接替下井,其中有五人是厲坤戰友。
“厲隊,領導令你上井,剩下的救援任務由我們接替完。”戰友敬禮,語氣鏗鏘傳遞完指令后,向前一步,放低了聲音:“大伙兒都知道你朋友救出來了,厲哥,你就放心去照顧吧。”
厲坤眼里激之無聲傳遞,他雙腳并攏,回敬軍禮,然后飛快的鉆進吊籠,歸心似箭。
———
迎晨先一步被送往縣城醫院救治。
厲坤趕到的時候,縣醫院人滿為患,連走道上都住滿了傷者。大廳里,有縣、市級的相關領導進行問,旁邊的電視臺直播攝像。
厲坤撥開一茬一茬的人,總算逮住一個護士。“請問,迎晨住哪個病房?”
護士太忙了,端著藥水沒閑心細問,隨手一指:“名單都在那,自己翻去。”然后便快步走了。
院人員都登記在這個小本兒上,三大頁,厲坤找了一遍,沒看到迎晨的名字。
恰巧一個醫生經過,厲坤把他拉住:“請問一下,住進來的人,都登記在這上頭嗎?”
醫生點頭:“是啊。”
厲坤:“可沒有看到我朋友的。”
那醫生趕著做手,快問快答:“那就是死了的,拉去太平間了。”
厲坤臉一僵,怒得掄起拳頭就要揍他:“你媽的太平間!”
一氣,他挨了那塊坍塌的大石頭的背部,跟刀子劃拉著一般疼。
醫生嚇得半死,“本、本來就是啊。”
就在這時——
“讓一讓,讓一讓。”
兩名志愿者推著剛從手室出來的擔架床,快步往病房走。似是一種莫名的直覺,厲坤松開醫生,追上去。
走近了,他開那被子,看仔細了。
躺在床上的,睡著的人,正是迎晨。
———
“病人右腳骨折,已經做完手了,上有兩外傷,在后背和右肩骨,護理的時候要注意。”
由于迎晨傷勢較重,醫生想辦法給安排了一個室的床位。
厲坤向醫生道謝。
醫生看他一眼,皺眉:“你頭上的傷口也很嚴重啊,需不需要包扎一下?”
“不用,謝謝。”
“那好,病人有況隨時我。”
醫生走了。
病房落安靜。
厲坤走到床邊,迎晨絳紫,白皙的臉龐還有泥土附著在上頭。
厲坤過手,輕輕地,一下一下的,把那些臟東西給拂掉。
迎晨無知無覺,連呼吸都不明顯。
厲坤手一頓,難自,低頭,淺淺的,在額頭上落了個吻。
著,了。
剛要分開,手突然被輕輕按住。
厲坤怔然。
就見迎晨作緩緩地睜開眼,虛弱、疲倦,但臉上的笑清晰明顯。
聲音像是干涸過后突然涌出來的泉水,聲說:
“不許走,親了,就是我的人了啊。”
厲坤眼底一,就這麼徹底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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