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坤是真把自尊和面子都卸了下來, 一時惶恐，就怕一撒手，說走就走。

迎晨沒，等他緒平復了些, 才說：“你松開，我們都冷靜一點。”

“你他媽這是冷靜的樣子嗎？”厲坤撐住眼淚：“我能做的, 能妥協的, 我盡力了，迎晨, 我真的盡力了。”

迎晨眼睛一閉，熱滾，著心腸說：“我也盡力了。”

厲坤放開, 居高臨下睨著。“是不是你家里不同意？”

迎晨搖頭。

厲坤瞬間大吼：“那他媽到底是為什麼啊！！”

迎晨：“咱倆在一起，你家里是什麼態度？他們怎麼看我？缺錢了, 手要，不痛快了，冷嘲熱諷幾句，是不是我, 永遠低人一等？”

厲坤：“你不想和他們打道，我能讓你們永遠不見面，我有房子, 我們搬出來住，過自己的日子，這樣也不可以嗎？至于你說的‘別人怎麼看我’——”

他倏地冷笑：“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的, 應該是我吧。”

迎晨憫默無言。

厲坤被這態度給徹底激著了，盛怒之下也沒個輕重，凈挑些傷人的話互相刺探：

“你這是膽怯了，害怕了，不想面對了，啊？我還一肚子委屈呢！老子為了你，跟家里鬧得天翻地覆，就為了一句你愿意，行啊，你愿意，我也愿意，給你送命都行！但你自己看看，你現在說的是人話嗎？對我做的是人事嗎？”

厲坤心里有怨有恨，盡數發泄后，一室安靜。

他悔意涌上心頭，剛想說幾句緩場子的話。可一對上迎晨那雙剜出般的眼神，便愣住了。

迎晨失混落魄地站在原地，都發了白。

厲坤心一下子就疼了，了音，頹靡道：“晨兒，咱倆別吵了，行嗎？”

他過手，想來抱抱。

迎晨子一側，避開。

厲坤的胳膊，就這麼半尷不尬地舉在半道兒。

迎晨輕聲：“你走吧。”

三個字，徹底斷了厲坤的后路。

“迎晨，你要想清楚再說話。”

“你走。”

“……”

“我要你走！！”

直到門嘭的一聲摔上，迎晨維持著原有的姿勢遲遲未。屋里的鐘擺聲穿耳，迎晨回了混，想邁步，結果麻的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放任這波疼痛過去，迎晨耳邊全是下午在公安局的對話。

“你擔任業務部門負責人以來，有沒有違規收禮品，禮金？”

“沒有。”

“你再想想。”

“沒有。”

“但據福雨礦難的主要事故責任人之一，也就是當時陪你們一起下井的張有德，他的最新口供表示，在前期項目競標過程中，他是有給你送過東西的。”

“……”

“他的口供闡明，當時所在金礦的獨立采礦資質還沒有辦下來，但在與你接洽的過程中，你作為業務部門一把手，暗示提出，只要進復審，資質下發，就沒有問題。”

“我有異議。這話的確是我說的，但，是基于對方明確表明，所有審批流程正規，只需等待紙質版證明寄送。我跟他說，如果是這樣，應該沒有問題，還要咨詢法審部。”

“他沒有給你送諸如禮品，禮金嗎？”

“沒有。”

迎晨否定后。

警察同志對視數秒，然后偏頭對一旁的筆錄人員說：“待復審。”

其實，迎晨心里早有不好的預，但沒料到，是這一種。

走前，辦案人員公事公辦的語氣：“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可能會隨時請您進行配合調查。地點不定，請您近期都不要離開本市，我們電話聯系。”

話到這份上，迎晨心里已經明白得七七八八。

為了礦難理不公正這件事，和董事長翻了臉，許偉城老練，詐，不僅有著生意人的明，還有著國企領導實干經驗，深諳算計手段的套路。

迎晨單槍匹馬，固執也好，愚蠢也罷，在外人眼里看來種種無法理解的執念，也有過自我懷疑與搖的時刻，也有過到此為止，別再摻和的說服。

但一想到，自己帶隊一行人，差點沒死在那破山，而罪有應得的人，不僅若無其事，還倒打一耙，便不服輸。

那是與許偉城最后一次對話。許偉城大有威脅攤牌的意味，警告，警告，再警告。

迎晨淡定極了，一句話炸了對方的。

“許總，這金礦老板，沒給你們好吧。”

起初，迎晨以為只是許偉城袒護私甚好，男關系不明的法審部部長。但后來種種跡象，讓意識到，這其中不僅是人，更是切利益。

一句話見了，許偉城指著，“行，你想作對，我奉陪到底。”

當天下午，迎晨便接到了警察通知，并告知，張有德提供了新口供。

迎晨渾發了寒，回到家，便上主求和好的厲坤。

想到他興高采烈說——“如果沒意外，我就能順利升職。”

男人眼里的那氣神，是事業有的夢想與憧憬。他的未來灼灼可期，迎晨就沒了猶豫，不愿再害他一次。

想到這里，迎晨趴在地上，終于苦笑。

兩人之間，真是有一被命運惦記的弦，年輕時，錯差，厲坤因為家，沒了一個媽。致使二人由生恨，倒生生了對仇家。

這種歉疚，不是說散就散，說沒就沒的。

它像一個引火線，深深埋在迎晨心里：

沒燃，便是相安無事。發誓，用一輩子對他好，一是真心他，二是虧欠的彌補。

燃了，也發誓，一定走得遠遠，可別把他連累了。

這個男人，一路走來，太不容易。

真的，太不容易了。

迎晨低頭盯著地面，自始至終都沒有哭。撐著沙發，費勁地站起來，一臉素，把頭發扎了個馬尾，然后一瘸一拐地去臥室準備資料。

———

春節后的天氣，雖還在冬末，但總給人一種大地破土，春芽生的生機。

街上商場，模特換上了春款服裝，偶爾飆個大晴天，也能瞧見路上的小姑娘，地穿個短，艷，姿態活潑。

厲坤的升職手續審批在即，休完假，他回隊里，訓練，學習，接待外來干事，陪同介紹流。一切井然有序，厲坤還是那個樣樣能拿第一的人。

直到歸隊后的第一個假期，林德發現，厲坤竟主申請了任務，負責陸軍總院領導的來訪接待事宜。

“你怎麼能加班兒呢？”林德忒稀奇：“平常你都是恨不得請假，回去陪晨姐的。”

乍一聽這名字，厲坤忙著手中活，無神無不說話。

“啊，說起來，我真的有好久沒見著晨姐了。”林德還在一旁絮絮叨叨。

“讓一下。”厲坤清點好材料，態度清淡。

他這副模樣，平靜如水，最人止聲。

林德本想說幾句玩笑話，這會，也不太敢開口了。

下午，厲坤去匯報接待工作的準備況。他辦事，自然是放心的。參謀長五十有余，走的是和藹路線，尤其對厲坤沒關心。

“最遲下周一，你的升職決定就會下來。現在就差最后一項家庭關系的復核審議。應該沒問題吧？”

厲坤站得筆直，敬了個禮，“五好家庭，正苗紅。”

參謀長樂的，又當閑聊：“對了，什麼時候結婚？”

厲坤敬禮的手一頓，然后緩緩垂下。

“提個醒兒，提前打報告，只要你這報告一，給你開后門，馬上批復。”參謀長純屬好心，把話往輕松里講。

厲坤沒笑，沒樂，那一臉嚴肅，抬手又是一個軍禮：“報告，婚不結了。”

參謀長正端著茶杯喝水，一聽，差點沒噴出來。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擱，“啥？不結了？”

“不結了。”厲坤聲音陡低，三個字，沒心酸。

私事也不方便多打聽，參謀長象征地點點頭，“那個，這幾天都在隊里待著，通知下來，我就聯系你。”

厲坤：“是！我哪都不去，您隨時我。”

忙起來，才沒空想別的。

周六，陸軍總院領導來訪，主要是學習流，觀一下特戰隊的訓練果。李碧山還在醫院康復，所以扛把子的事，都由厲坤出面。

接待禮儀，組織實訓，技講解，每個流程，他都做得面面俱到。

隨隊來的，有一名外參部的宣傳干事，李明月，人如其名，開朗大方。兩天的工作接洽中，與厲坤配合默契，事不。

結束那天，李明月主給他留了手機號，并且出了友誼之手：“厲隊，希以后還有跟你學習的機會。”

這可是當著所有領導，戰友的面兒啊。

部隊出的人，爽颯，直接，眼里是毫不掩藏的欣賞與期待。

厲坤面不改，拿出手機，當場把人私號給存了進去。并且禮貌回應：“我的號碼是。”

“不用了。”李明月自信揚了揚下：“早查到了。”

這件事過后，最不高興的是林德。回宿舍后，他拉著一張臉，攔住厲坤：“你今天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跟陸軍總院的那干事，干嘛呢你們？”林德毫不客氣地提醒：“這事兒要讓晨姐知道了，得怎麼想啊？”

厲坤火氣噌的一下就上來了，“你他媽在這里給出頭！”

林德被吼得臉紅脖子，一眼瞪回去：“出頭怎麼了！你做錯事兒還不讓說啊！”

“誰錯了？誰錯了！”這句話，瞬間捋到厲坤的逆鱗，“老子跟分手了！”

一語畢。

林德被嗆住，懵著眼神：“啊。啊？”

“別問為什麼。”厲坤冷笑一聲，“你晨姐，大小姐脾氣，莫名其妙神經病，純屬在我上驗證的本事，的能耐，的魅力。驗證完了，一句我不想跟你吃苦，不想結婚，不想你家的委屈——我呸！分不分！”

至今，回想起那晚迎晨說的話，厲坤心里還跟刀割似的，輕輕一挑，便又是模糊。

良久，林德默然道：“……晨姐不是這樣的人。”

氣憤當頭，厲坤差點口而出：“就是這樣的人！”

當話到從邊，出于本能，又跟喂了啞藥似的，悉數吞咽了下去。

“算了，”厲坤別過頭，輕聲：“就是……不了唄。”

周一，升職的事終于落實。順利，圓滿。厲坤因多年，多次立得戰功，經組織研究討論，并且嚴格通過多項考核，調研，以無一人反對的投票數，通過了晉升決議。

組織需要這種個人素質突出，又有實戰經驗的儲備人才，去更好地傳授、服務于集。

任職的紅頭文件下發后，隊友心服口服，均是熱忱祝福。就連李明月也打來了電話：“厲隊，哦不，厲干事，以后我們合作的機會將越來越多，祝賀你。”

花團錦簇，一片熱鬧。

厲坤表面對誰都高興，但真一個人起來，就不自覺地陷發呆。

手機拽在手里，道喜的短信，微信，電話此起彼伏。厲敏云的，李歆苑的，發小的，領導的，甚至還有徐阿姨。

卻偏偏，偏偏那個人，影兒都沒有。

厲坤深吸一口氣，看向窗外，大概是日太刺眼，他又沉默地把眼睛閉上。

今年稍顯不同，晉升任命是與軍區的表彰會一同進行。

表彰會向來重視，但凡上了軍銜的，幾乎都會參加。軍區最大的禮堂，早兩天便開始布置準備。

雖是一切從簡，但得，大方，莊重，上得了臺面。

表彰會前夜。

崔靜淑給迎義章細心燙熨軍裝，邊上是件熨好的松枝綠襯衫，桌上的功勛章一枚枚擺放齊整。

崔靜淑也是個心的人，一遍遍地叮囑：“你可千萬別落下，明天是要上臺發言的人。”

“瞧這話說的，我這輩子上臺次數還嗎？”迎義章半臥在床上，戴著老花鏡看書。

過了一會，他把書放下，似是慨：“總區缺個位置，我也是趕上趟兒了，要是老厲沒生病，論資歷，論能力，也該是他的了。”

崔靜淑也是悵然，“當初，要不是大哥背著干這事兒，咱們肯定也會勸阻的。”

“糊涂，真是糊涂。”迎義章嘆氣，說到此，難免有怨氣，“在這件事上，那倆孩子才是真正了苦的人。”

“行了，過去就算了，多說也沒用，傷了和氣。”崔靜淑把躺好的服掛在柜里，忽問：“晨晨好久都沒家過了，你明天，讓到家吃個飯吧？”

迎義章點點頭：“一姑娘家，天瞎忙。你明兒準備一下晚飯，多做幾個菜。”

崔靜淑聽出了他話里的深意，“你是想？”

“對，”迎義章頷首：“明天厲坤也在，我讓他，不，我請他，到家里做客。”

崔靜淑笑起來，“是做客，還是做婿？”

迎義章虎著臉，佯裝嚴肅：“什麼婿，要當婿，也讓他自個兒開口。”

崔靜淑眼神溫婉，順著老伴兒的意思，“行，你說了算。”

———

次日，表彰會隆重召開。

全與會人員，正裝出席，氣氛莊嚴。就連老李，也被椅推著，趕來接表彰。

會議召開之前，厲坤也不知自己怎的，神使鬼差地往朋友圈里發了條態。時間，地點，就差沒寫明：大家來圍觀。

他知道迎晨喜歡刷朋友圈。

不可能沒看到。

但直到表彰會開幕，他都沒等到人。

心里空，這種空，連升職，表彰都沒法兒填滿。

迎義章那邊，自是重要角，各級別的政要，都跟他說番祝賀詞，必要的際，人際的搭建，是他們這個層次所獨有的。

后來，迎義章有意，讓警衛員把厲坤了過去。在一堆大佬面前，他自然而然的，主介紹引薦了厲坤。

多人為之羨慕的關系網，迎義章沒有多余解釋，給厲坤牽起了線，搭起了橋。

短暫的休息時刻。

當周圍只有兩人時，迎義章忽說：“你不要多想，一，我覺得你是可塑之才，二，我希我兒幸福。”

一時沉默。

迎義章把話補齊，他緩聲道：“我心有虧欠，對你們厲家，有愧。”

最后兩個字說完，厲坤未，亦無言。

他的指甲，死死摳進掌心，忍，再忍。最后側過頭，對上這位年邁長者的目，那句——“我和迎晨已經分手了。”便卡在了嗓子眼，怎麼都說不出了。

迎義章擺擺手：“去忙吧。”

他轉過，站在后方的兩名警衛員邁步跟來，忠厚的嗓音留下一句話：

“晚上，到家來吃個飯，我讓迎晨下班回來。”

剛說完，一名近干事從會場外急急趕來。是朝著迎義章的方向。

他快步，愁眉焦急，還沒靠近，就連聲喊話：“首長！”

迎義章神微皺，“什麼事？”

對方站定，看了眼他后的厲坤，言又止。

“說吧。不礙事。”迎義章準允。

“我接到了消息，是，是……”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像什麼話。”迎義章不滿。

“首長，您可千萬要穩住。”這名干事，如實告訴：“是迎小姐，出事了。”

后的厲坤，猛地抬頭。

迎義章大駭，但語氣尚算沉穩：“出什麼事了？”

“上午八點被市局過去問話，一小時前，已經移紀委了。”

此話一出，迎義章氣洶涌上翻，他捂著口，人站立不穩。前方的警衛員，迅速上前將人扶住。

驚聲，喧嘩聲，此刻，再大的靜，在厲坤聽來，全變了模糊的嗡嗡聲。

———

而事發后的當晚，晚八點。

FM8569航班，從上海歷經兩小時飛行，終于降落星機場。

一黑羊絨大的男人，只拎著一個簡單的公文包，出門匆忙，連行李箱都來不及收拾。

他出機場，司機早已候車在外。黑奔馳一層不染，坐進去，暖氣傍而上，但對他說，并沒有半點熱意。

司機側頭頷首：“唐總。”

“去萬科城。”唐其琛沉聲，一路風塵難抵心焦：“走最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