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募捐拍賣會，正好逢著休沐。

不僅五太太捐了幅繡畫，五老爺那里也捐了一張字畫，所以五老爺興致地拉上一家人全都去了拍賣會。

在拍賣之前，那些捐贈品全都是陳列在大講堂的回廊里供人參觀的。珊娘在捐募會幫忙的事，家里人也都知道，那小胖墩便拉著珊娘的手，在樓上樓下一陣竄，一邊問著在這里都做了些什麼。

回應著胖墩的十萬個為什麼，珊娘才突然發現，居然在其中幫了很多的忙。一開始，原是被林老夫人支應過來的，做的也不過是些簽條、記清單之類的雜事，可到底是做過多年主母的人，便是沒有刻意顯擺，調配統籌的能力仍是漸漸顯了出來，于是漸漸的，便再沒做那些雜事了，而是幫著林如亭調度著各事務——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那位柳眉學長所忌憚的。

帶著小胖墩把樓上下轉了一圈后，珊娘和侯玦回到一樓。此時那高高的講臺周圍早布置了一圈桌椅，五老爺站在五太太后，正和林芝林老山長說著話；五太太則和林老夫人并肩坐著，二人低聲說著些什麼。見珊娘過來，老夫人對五太太笑道：“你家十三果然能干，這次幫了大忙了。”又笑著問珊娘：“這趟辛苦下來，可有何？”

珊娘上前見了禮，又順著老夫人的手在桌邊坐了，笑道：“再沒想到，原來一件看似簡單的事，背后需要付出那麼多的辛苦。”又道，“夫人布置的功課，我也有做。雖然忙的時候忙，可不知道為什麼，忙起來的時候，心里反而覺很踏實。這便是夫人想要我會的嗎？”

老夫人看著狡黠一笑，道：“這你可不該問我，會原是件很個人的事，我的會肯定跟你的會不一樣。不過只要有所領悟，便不算是白忙了一場。”又道，“聽阿如說了，你很擅長調配人手，接下來還有許多事需要你幫忙呢。”

以前珊娘只管捐，捐了東西后就不管善款的去向了，如今才知道，原來捐募會不僅要籌集善款，也要管著那些捐贈的發放，以及善款的分配。之前就曾聽林如亭和幾個學長商量著下一步的工作。而珊娘也喜歡那種忙碌時的充實的，便點頭應下了。

林老夫人那里扭過頭，對五太太笑道：“太太有空時，不妨也來幫幫忙。”

五太太卻只微笑不語。

老夫人也不強求，便轉變話題說起別的事來。

珊娘在一旁陪著坐了一會兒，始終沒看到林如稚，就問著老夫人道：“阿如呢？”

“在這兒呢！”

林如稚不知打哪里冒了出來，一下子撲在珊娘的肩上，笑道，“我看到你領著你弟弟到走來著，想去追你，結果等我走到樓上，偏你們又下樓了。”

這里嘰嘰咕咕說著，珊娘的眼卻是看向的后。

的后，林家兄弟和袁長卿等人也正好過來了。眾人相互一陣見禮，五老爺忽然抬手指住袁長卿道：“我說我好像忘了什麼，原來是忘了你。你老師我照顧你來著，今晚就來我家吃頓便飯吧。”

袁長卿頓了一頓，拱手道：“原不該辭，只是，姨祖母那里今晚設宴，小侄不好不到。”

“老太太那里？！”五老爺一挑眉，這才想起最近的傳聞，便冷哼一聲，斜睨著袁長卿道：“這就看你怎麼想了。你若想去，我不攔你。你若不想去，我派人去跟老太太說。”

袁長卿立時毫不猶豫地表明態度，向著五老爺躬一禮道：“有勞五叔。”

這態度，五老爺表示很滿意。

一旁，珊娘則忍不住以手撐著額——這爹，能再狂放不羈一點嗎？

五老爺說：當然能！

于是，等拍賣到五太太的那件繡品時，五老爺就再次狂放不羈了起來，竟是和一個陌生人爭起標來，一路將那幅繡畫喊到七千兩的高價，竟是比他那落著疏儀先生款的風竹圖足足高出一倍的價。要不是五太太死命攔著，五老爺還想喊出八千兩來著。

落了標，五老爺坐回去后好一陣默默運氣，后來還是五太太主給他斟了一盞茶，老爺這才平了心氣兒，卻是又被五太太這難得的殷勤迷得立時就把那幅繡畫忘到了腦后。

被五老爺邀著一桌子同坐的袁長卿扭頭看看那個拍得繡畫的中年男子，忽然問著侯瑞道：“你可認識那人？”

侯瑞這猴兒哪里耐煩這種場合，要不是五老爺著，他早跑得沒影兒了。這會兒他正趴在桌子上拿瓜子擺著字玩，竟是都沒有聽到袁長卿的問話。

珊娘皺起眉，悄悄捅了他一下。

侯瑞嚇了一跳，狠狠瞪向珊娘。直到袁長卿那里又問了一遍，他這才扭頭看向那個中年人，然后卻是一揚眉，疑道：“怪了，好像不是我們鎮子上的。”

林如稚也在珊娘這一桌，便笑話著他道：“說得好像你能認識鎮上所有的人一樣。”

侯瑞跟只刺猬似地豎起一的刺，瞪著林如稚道：“便是沒個十至能認識個九！”又冷哼一聲，“我去看看。”說著，不等人手來攔，他就“哧溜”一下溜了出去。

五老爺那人做什麼事都是心無旁騖，這會兒見五太太難得主給他斟茶倒水，他眼里早看不到別人了。等侯瑞出去轉了一圈再回來時，他竟是都不知道兒子曾溜出去過。

侯瑞坐回原位，頗為得意地斜睨林如稚一眼，這才對珊娘他們幾個道：“那人果然不是我們鎮子上的，是住在吉祥客棧里的一個行商。說是聽客棧老板說起鎮上有這麼個募捐拍賣會，他才跟著過來湊個熱鬧的。”

“七千兩的熱鬧……”端著茶盞，袁長卿低聲嘀咕。

珊娘一怔，不由看向袁長卿，“你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袁長卿沒料到會問他，習慣地答道：“沒什……”他忽然一頓，看一眼，又改口道：“就只是覺得有點奇怪。照理說，五叔的字畫才更有名頭，外地行商便是要收購，也該沖著五叔去才是。”

他這一停頓，卻是令珊娘眨了一下眼，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袁長卿居然是在向他們做著解釋。而照著他的，他應該如他只說了一半的那句話，答一聲“沒什麼”才對。

忽地，珊娘心頭一，總覺得他之所以會主做這麼一番解釋，是因為曾對他說，不想猜著他的心思……

“也對哦，”那邊，林如稚以食指抵著下，沉思道：“七千兩可不是個小數目。”

珊娘想了想，對侯瑞道：“你不是外面的兄弟多嗎？要不，找人打聽一下這人的來路？”

侯瑞橫一眼，“怎麼，這會兒不嫌棄你哥哥我是個混混了？”

珊娘立馬拿手指用力一捅他的胳膊，也橫著他道：“你便真是個混混，就不是我哥哥了？！”

這侯瑞在鎮子上果然混得頗為風聲水起，沒到晚，那位外地客商的來路就被他清了。

五老爺那里說到做到，桂叔給老太太送了個口信，就直接把袁長卿截留回家了。侯瑞雖然淘氣打架，卻也癡迷于對弈，等他的小廝過來報信時，包括珊娘和小胖墩侯玦在，幾人都在侯瑞的院子里看著他和袁長卿兩個下著棋。

小廝南山稟道：“客人是從京城來的，說是做的繡品生意。”

珊娘看看袁長卿，道：“聽著倒不像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袁長卿在指間轉著一枚棋子，沉思道：“只七千兩的數目有點可疑。”頓了頓，他看著珊娘又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競價時，那人看著很奇怪。便是生意做得再大的客商，投那麼大一筆銀子，總要格外慎重才是，可那人卻是連一點頓兒都沒打，一副勢在必行的模樣。”

頓兒……這明顯的“兒”字音，不由就珊娘又看了他一眼。

袁長卿那里仍是轉著棋子沉思著，侯瑞則看看他，再看看珊娘，不以為意地一聳肩，“管他怎麼想的，他樂意花多錢是他的事。再說了，做生意的，還能真做了虧本買賣？不定他那里早找好下家了。再不行，這是善款募捐，就不興人家就是想要找著理由捐出這麼一筆錢？”

珊娘忽地一眨眼，抬頭看向袁長卿。

袁長卿也在看著。

點頭道：“哥哥說得對，沒人肯做虧本生意的。”

袁長卿也點頭道：“我倒是好奇，誰是下家。”

這二人一問一答間，竟是全然一副把別人都排斥在外的覺。侯瑞再次看看那二人，又是一咂，敲著棋盤道：“我說，還下不下棋了？！”

結果，侯瑞是五盤五輸。

便是現在的袁長卿遠還沒有修煉后來的那位袁大學士，他的棋路也已經深得三味，于穩健中著深謀遠慮。侯瑞的棋路則一如他的，全是大開大合的直來直去，便是偶爾于小做著些謀算，也沒一個能引得袁長卿來上當的。下了五盤后，他就不干了。珊娘看得有些技，便替了他一局。結果也輸了。

于是侯瑞把袁長卿到一邊，和珊娘對弈起來。

珊娘對付袁長卿不行，對付侯瑞卻綽綽有余，把侯瑞又打了個落花流水。

得意洋洋地撿著棋子，侯瑞則是一陣哀號抱怨，一直沉默旁觀的袁長卿這才指點著他道：“十三兒喜歡做局迷人，只要你別的干擾，準能抓住。”

“是嗎？！”侯瑞頓時來了神，是拉著珊娘又來了一局。這一局，袁長卿便沒再沉默。隨著他的指點，珊娘果然吃力了起來。眼見著要輸，這才不滿地橫了袁長卿一眼，“觀棋不語真君子！”

袁長卿看看，角微微一翹，果然觀棋不語了。可他這觀棋不語，也只不過是不說話而已。每當侯瑞又要落進珊娘的圈套時，他那里不是咳嗽就是清嗓子，惹得珊娘沖他頻頻瞪眼兒。最后撿子兒一算，侯瑞贏了。

珊娘不服氣地瞪著那二人道：“不算！你倆二打一！”

侯玦原坐在一旁玩著棋子，聽了這話便撲過來，咧著那缺了牙的沖珊娘討好笑道：“姐姐別惱，我幫你。”

侯瑞斜眼看看他，笑道：“得了吧，你這門板都被人下了，還幫人？！”說得侯玦撲過去就跟他好一陣廝纏。

看著他們兄弟打鬧著，袁長卿忽然低聲說了句，“真好。”

珊娘詫異回頭。

袁長卿沖又是一勾角，笑道：“有兄弟姐妹真好。”

看著那下上的小，珊娘一陣沉默眨眼——這袁長卿，人前不是專裝著個高冷范兒的嗎？！今兒這是怎麼了？下棋作怪也就罷了，這會兒居然還莫名其妙沖發起慨來了……再說，他倆有那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