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中,燃燒著的木柴發出“噼啪”一聲響,一串火星驀然迸開,燎起一陣輕煙。
火塘旁,珊娘呆呆看著袁長卿。
袁長卿站在那個不知是什麼用途的架子旁,也低頭默默凝視著。
半晌。
“你……”
“你……”
二人同時開口。
珊娘武斷地一揮手,搶在袁長卿之前道:“你再說一遍!”
不知為什麼,這樣一揮手,竟似揮散了袁長卿心頭暗藏著的張,他稍稍吸了口氣,繞過那個架子,走過去單膝跪在的旁,又以一只手肘著膝蓋,定定看著的眼眸道:“我知道你不想嫁給我,這只是……”
他的話尚未說完,珊娘又是心煩意地一揮手,指著的斷道:“就因為這個?!你的意思是說,就因為你了我的,我就得嫁給你?!這也太荒謬了!連你自己都說事急從權……”
“不是因為這個。”不待抱怨完,袁長卿也截著的話搖了搖頭。頓了頓,又補充道,“不僅僅是因為這個。”
珊娘皺眉看向他。
袁長卿嘆了口氣,“如果單單為了這個原因,只要你不說我不說,便沒人會知道這件事。但,你和你弟弟被人綁架的事,就不是那麼好瞞的,特別是……”
他看著珊娘。
珊娘便知道,他指的是,離家人的監護,在外過了一夜的事。
“大不了不人知道!”珊娘道,“明天你一個人下山,然后我家里人來接我……”
袁長卿搖搖頭,“這不是最好的辦法。沒有人證明你今晚在哪,別人只會以為你是在綁匪手里過了一夜。這樣只會更糟……”
“我說我已經逃出來了……事實我也是逃出來了!”珊娘截著他的話道。
袁長卿再次搖了搖頭,“便是你確實逃了出來,只要沒人證明你在哪里,別人總還會有各種各樣的猜測。”
珊娘惱了,“難道人知道我跟你在一起,這就是最好的辦法?!”
“至目前是。”袁長卿平靜地道。
而他那里越是平靜,就珊娘越是無法平靜。上的悶痛,加上袁長卿的話,令好一陣煩躁,于是抬頭惱道:“早你別管我……”
他那安靜的凝視,頓時把任的話尾凍了渣渣。珊娘一陣泄氣,用力捶了一下地面,卻不小心扯了傷,痛得“嗷”地了一嗓子,偏那只傷連膝蓋一同被袁長卿捆得死死的,只得屈起完好的右膝,把臉埋在膝蓋上就不肯抬頭了。
因此沒有看到,的那一嗓子,得袁長卿的眼也跟著猛地一,他飛快地出一只手,似要去安一般,卻到底在將要及時,及時了回來。
袁長卿垂下手,手指微微捻了捻,便以一貫清冷的聲調,從容不迫地又道:“你別急,我說你要嫁給我,只是在最迫不得已的況下。許況不會糟到那一步。你要聽聽我的計劃嗎?”不等有所反應,他接著又道:“等下山后,我會向你的父親提親,如果他同意,我們會訂親。當然,眼下就只是訂親而已。反正你還小。而且我也知道,你不想嫁給我。我家里那種況,嫁給我確實不是你最好的選擇,可眼下卻是對你我最為有利的。對于你來說,可以把別人的閑話減到最輕,對于我來說,正好也幫我解決了這樁婚事……”
“我不!”珊娘抬頭吼道。
“聽我說完!”袁長卿厲聲一喝。
珊娘一怔,呆呆看著他。
若是這會兒足夠冷靜,便能看出,其實從剛才開始,一向條理分明的袁長卿說話就很有些顛三倒四。顯然,他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鎮定從容。
而這麼一吼,倒袁長卿鎮定了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又默默理了理思路,對珊娘說道:“這只是權宜之計。你今年才十四,就算我們訂了親,沒有個三四年我們也不會親。這期間,有的是機會讓這樁婚事作廢,到時候只要你找個理由退了婚,你依舊可以隨你的意愿挑個人嫁了。至于我,有這幾年的時間,我應該也能替自己做好準備。至到時候,我的婚事不會再像現在這樣被。這就是我想要跟你商量的事。”
珊娘怔怔看著他,半晌,才結結道:“假、假訂親?!”
“不,也可以說是真的。不過之后你可以退婚。”袁長卿道,“方提出的退婚,對你應該沒什麼影響,總比如今讓你于這樣的境遇要好。如果你怕你父親不同意,我會事先跟他說清楚,你父親看上去通達理的。至于我家,我希在退婚前,先瞞著他們。”
袁長卿那里侃侃而談,珊娘卻只覺得腦子一陣不夠用。以雙手捧著腦袋,只覺得心里又煩又躁,便是想要想仔細,上的傷又一陣陣時緩時急的疼痛,覺怎麼想也想不到點子上。一陣沮喪,抬頭看著袁長卿,可憐道:“我們可以不必那麼費事,就裝作我本沒被綁架過……”
袁長卿的角一翹,竟微笑了起來。
珊娘泄氣地捧住腦袋不言語了。
半晌,忽然煩躁地道:“不就是讓人說兩句閑話嗎?!還能把我說死怎的?!我被人綁架就已經夠倒霉的了,還摔斷了,怎麼如今倒像是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世如此。”袁長卿冷酷道。頓了頓,他又道,“還有一件事,你可能沒想過。為什麼最近有那麼多有關你的閑言碎語?”
珊娘一怔,驀地抬頭看向袁長卿。再沒想到,沒有回過梅山鎮的袁長卿居然都知道了有關的“緋聞”——卻是忘了,袁長卿最擅長的就是收集報,何況如今他手里有著東宮給的資源,更能公私用了。
“你一定沒想過,到底是什麼人在傳著那些話吧。”袁長卿道,“還有那些人傳這些話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珊娘確實沒有想過。
“說到底,那些人不過是想要借由那件事來敗壞你的名聲而已,偏如今你又遇上這樣的事,那些背后的黑手哪肯放過這樣的機會?還不知道會傳出什麼樣的話來。便是你自己不在意,你家人呢?你父母兄弟,他們會怎麼樣?”
想著最近侯瑞屢屢因那些流言跟人打架,珊娘驀地抬起頭來。
“你知道背后的黑手是誰嗎?”問。
袁長卿一陣沉默。
見他不回答,珊娘以為他也不知道,便一邊沉思一邊喃喃自語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去做一些跟自己不相干的事。那些人之所以那麼做,大概是因為我礙了他們的事……若是因為林學長,柳眉應該算一個。可如今林學長都已經訂親了,這件事原該跟我無關了才是,卻偏偏還有人在說……就是說,除了林學長之外,應該還有其他什麼原因……可為什麼呢?我礙著誰的事了?!”
珊娘想不明白,袁長卿心里卻很清楚,不管是袁昶興也好,還是在幕后鼓那些流言的十一娘也罷,都是因為他才盯上了……
而,這卻是他打死也不會珊娘知道的。
“不管他們是為了什麼,”他打斷的喃喃自語,“如今你也只有這一條路可選了。”
珊娘懷疑地看看他,忽然一聲冷笑,“我不信你!你這計劃,明顯是對你有好的。”
驀地,袁長卿口一悶。他再想不到,這話竟他有種想吐的傷之——雖然說的是實。他的眼尾微微瞇起,忽地一脊背,冷然道:“那是自然。所謂無利不起早,對我沒好的事,我為什麼要幫你?”又道,“對你沒好的事,你肯定也不會去做。”
珊娘抱著右膝,幽幽嘆了口氣,承認道:“這倒是。”
袁長卿口又是一郁。
沉默了一會兒,他看著道:“如何?還是說,你還要再想想?”
珊娘咬著,一邊沉思著,一邊幾乎是下意識地著裹在傷里那劍鞘上的花紋。
袁長卿盤坐在的旁,默默凝視著的臉,漸漸的,竟有些看癡了,以至于珊娘再次開口時,他竟嚇了一跳。
“就是說,我們先假訂親……”
“真訂親。”袁長卿道,“是你隨時可以解除婚約……”他一頓,加了個條件,“至一年后。”
珊娘白他一眼,“那不就是假訂親!”
袁長卿想要張反駁,卻珊娘又瞪了他一眼,道:“總之,我們先訂親,等風聲過去后……”也頓了一頓,忽然道:“是只有‘我’可以解除婚約嗎?!那你呢?”重重咬著那個“我”字。
袁長卿微微一提角,出一個淺淡的微笑,“若依著我,一輩子不結婚也沒什麼。當然,如果你愿意嫁給我,我也可以娶你。”
“想得!”珊娘想都沒想就怒喝了一聲。
袁長卿看著靜靜一眨眼,笑道:“是啊,想得。你肯幫我,我就已經千恩萬謝了,再你犧牲一輩子幫我,太強人所難了。”
珊娘一怔,看著他也是一陣眨眼。
袁長卿的微笑漸漸擴大開來。他忽然一抬手,著仍著的長發道:“我說過吧,我很喜歡你。便是……”他頓了頓,指背再次過臉頰上的劃傷,“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侯瑞,能有你這樣一個妹妹。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拿我當你的哥哥。”頓了頓,他又笑道,“其實我也是你哥哥。表哥。不是嗎?”
珊娘白他一眼,“啪”地一下打開他的手。
袁長卿的眼微微一閃,卻再次手著的臉道:“你這里劃傷了。你都不知道痛嗎?”
珊娘一驚,趕手著臉,這才覺到微微的痛,忍不住帶著驚慌道:“呀,劃得厲害嗎?會不會破相?”
袁長卿愣了愣,忽地笑出聲兒來,道:“認識你這麼久,竟是頭一次見你像個姑娘家。”又道,“還好,劃破一層油皮而已。我那里有宮里的玉容膏,怯疤什麼的效果很好。”又道,“可惜我來得匆忙,忘帶隨的藥包了,不然這會兒你也不必忍著痛了。”再道,“你把頭發打散下來吧,這般著,要著涼了。”頓了頓,又道:“還有裳……”
珊娘那細長的眼兒頓時瞪大了。且不說他這嘮叨的容,只這東一榔頭西一棒的嘮叨,就是從來沒見過的另一個袁長卿……
袁長卿微微一笑,站起,走到他自制的那個樹枝架子的另一邊,回頭對珊娘道:“轉過頭去。”
珊娘不明就里。
袁長卿卻不再說什麼了,而是開始起裳來。
珊娘一驚,頓時扭開了頭,喝道:“你做什麼?!”
“裳穿在上不難嗎?”袁長卿悶聲笑道,“我會用我的裳擋在中間,如果你敢,也學我的樣子著吧。總比著涼好。”
珊娘忽地扭頭瞪向袁長卿。還是頭一次知道,他居然也有這樣無賴的一面……
而當扭頭看過去時才發現,袁長卿制作的那個架子上,已經搭了他的裳。那件黑勁裝像塊布簾般,將袁長卿擋在架子的另一側,只能約約看到他的肩背。這忽然就珊娘想起他上的傷來。有心想問,又莫名有點張不開,便一咬牙——只當他已經好了的!
雖說如今已經了夏,山上的夜晚仍然有點涼,何況外面還嘩嘩下著雨。
便是渾了,珊娘也不可能學著袁長卿的樣子真了裳的,便只好裹著那盡量靠近火塘,卻到底聽著袁長卿的主意,將一頭發打散了,就著火堆烤著頭發。
這般又是被綁又是逃跑還又摔斷地折騰了一夜,便是上仍很痛,被火那麼一烤,珊娘頓時止不住一陣陣的困意上涌。將額頭擱在完好的右膝上,漸漸便打起了盹。
這樣睡覺的姿勢自然十分不舒服。了一下,險些栽倒,卻被人及時一把扶住。
“娘……”珊娘模糊地了一聲,想要睜眼,眼皮上卻落下一只溫暖的手指。
“睡吧。”一個低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一只手托著的肩,將的平放下來,然后一只略帶糙的指尖過的眉,手指掠過的額,輕輕梳過的發間。
于是珊娘舒服地輕哼了一聲,臉頰在那中帶的“枕頭”上蹭了蹭,一側頭,便又睡著了。
等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躺在那坑洼不平的地板上,有生以來頭一次,醒得那麼快速而徹底——無它,一時忘了上的傷,起時牽扯到了傷。那陣子巨痛,便是有再大的下床氣也能立時治愈。
默默息了好一會兒,珊娘才覺重又活了下來。抬起頭,這才發現,的上正蓋著袁長卿的黑長衫,而這件裳的主人卻并不在屋。
珊娘扭頭看向門的方向,忽然看到肩上垂著條黑油油的大辮子,不由一愣,手拿起那辮子瞅了瞅,然后一陣默默眨眼——能修西洋進貢的鐘表,卻就是編不好辮子……
那麼,這條辮子是誰幫編的,自是不言而喻。
驀地,一陣不知是惱還是困窘的緒上涌,珊娘紅著臉低低罵了聲:“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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