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長卿和五老爺都是行派,五太太帶著珊娘從莊子上回來的第二天,袁家的人就上了門。
因著心里的抗拒,珊娘把自己關在繡樓上,裝作整件事都跟自己無關。所以等從五太太那里得知,兩家商量定的文定日期,竟和前世跟袁長卿文定是同一天時,不一陣愕然。
“……定在二十三那天,”五太太笑瞇瞇地道:“那時候已經過了立秋,天氣也沒眼下這麼熱了。你父親的意思,在文定那天一并替你做了及笄禮……”
珊娘驀地一抬頭,截著五太太的話問道:“誰定的日子?”
“老爺挑的。”五太太笑話著五老爺道,“老爺差點沒把黃歷翻爛了,最后才定了這個日子。”
五太太是個心簡單之人,五老爺把諸事瞞著,也就諸事不問,故而家里竟只有沒有到這綁架事件的影響。這會兒,從沒生養過的五太太正熱心地扮演著母親的角,對嫁兒一事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熱。
珊娘卻垂下眼去。
前世時,五老爺早就聲明不滿意這樁婚事了,所以那個日子還是老太太找人挑的,卻不想換了一世,竟還是那一天,且連跟定親的那個人都沒換過……
忽然間,珊娘有種天命難違之。
“這樣啊……”
垂眼咕噥著,那聲調聽上去頗有種生無可之蕭索。
太太卻是不知道珊娘心里的惆悵,只當是害了,便轉了話題,跟念叨起這兩樁大事的一應準備事宜來。
鄉鎮人家,一年到頭難得遇到一件什麼像樣的大事,珊娘姐弟被綁架一事,便是在后世那個信息炸的年代里都能上個頭條,又何況在這樣一個缺乏娛樂的年代里。因此珊娘早做好了心理準備。以為的事沒個兩三年消停不了。不想等林如稚和游慧、趙香兒幾個要好的同學結伴來看時,才知道,的事竟只掛了不到半個月的“頭條”,就被另一個“頭條”給頂了下去……
“……可神奇了,”若不是珊娘上有傷不得,林如稚這會兒怕是又要習慣地撲上去抱住的手臂了。“前一天晚上還下著雨呢,那墻都是的,可第二天一早,梅山寺的和尚開門一看,墻上竟出現了一尊菩薩像……”
“關鍵是,這菩薩像竟是螞蟻組的……”游慧搶著道。
趙香兒也不甘示弱地搶著道:“連眉眼睛都活靈活現的……”
林如稚道:“大家都說這是菩薩顯靈了,四鄉八里的人全都跑去那片墻下燒香。照理說,那香火該把螞蟻熏跑了才是,結果竟一只都沒跑。后來不知道是誰說,這顯靈的螞蟻吃了能包治百病,就有人要去捉那螞蟻……”
游慧又搶道:“還沒手呢,那些螞蟻就跟通了靈似的,呼啦一下全散了,菩薩像也跟著沒了……”
趙香兒道:“然后就有人說,這是菩薩怒了,那些捉螞蟻的人就害怕了,發愿說要在寺里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法事才做了七天,”林如稚道:“原本螞蟻爬過的山墻上就又出現一個淺淺的佛像廓。這一下,連外鄉人都來了。那幾天,梅山的山道上滿滿的全是香客,連我們想去書院上學都沒辦法過去……”
游慧道:“只可惜那印子只留了半天就看不到了,之后再沒出現過……”
這等神奇的事,聽得珊娘都忍不住一陣咋舌,疑道:“許是誰在墻上抹了吧?”
趙香兒拍手笑道:“看,連十三都這麼說,可見這樣想的人不止我一個!”
游慧笑道:“所以還有人專門去了那墻,可墻上什麼味道都沒有,可見是真的顯靈。”
珊娘呆了呆,憾道:“可惜了,我竟沒那福氣看到。”
趙香兒忙笑道:“你能看到的。后來寺里的和尚提議,照著那個印子在墻上刻個佛像的影子出來,現在已經刻好了。”
林如稚笑道:“再沒想到,這竟還助了孤貧院一把。那孤貧院原就跟梅山寺只一墻之隔,借著這個東風,那些老弱病殘就在廟旁邊支了小攤賣些吃食玩意兒,倒意外謀了條生路。”
這樣的事一出,連珊娘自己都差點忘了的那點事,跟著一陣好奇地打聽,就更別說是別人了。
當然,也只是“差點”而已。心里到底不踏實,便拐著彎地向林如稚和游慧趙香兒一陣打聽。這才知道,當初才剛出事的時候,鎮子上確實曾熱議過一陣子,只是那時候傳說的版本就很多很,且許多還是左右相違的版本。所以到了后來,便是再傳些什麼聳人聽聞的話,肯信的人也不多了……何況之后還出現了更為聳的“螞蟻顯靈”。
便是大家再對珊娘的事怎麼好奇,那到底是別人家的事,不像這個“吉兆”,是自己可以沾的,且十三兒也不可能像梅山寺的墻那樣任人參觀,所以大家轉眼就把珊娘的事拋過了腦后,只熱議起這“顯靈”的頭條來……
——果然,不管哪個年代,想要上頭條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然,珊娘不得不上這個頭條呢。
而,珊娘和五老爺都不知道的是,不管是“螞蟻顯靈”也好,還是那些有關綁架案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消息,其實都是袁長卿在幕后悄悄策劃的……
袁長卿不知道的則是,他這里悄悄做著的一切,其實都江城里太子爺派來的那位欽差大人看在了眼里。回京后,那位大人便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報給了太子爺。
要說以前東宮對袁長卿的看重,很大程度只在于他的文才斐然和他那超越自年紀的穩重,如今那一位則意外地發現,原來這個沉默寡言的年郎竟還是個不可多得的智囊型人才……當然,此乃后話。
再說回珊娘。
文定之期的巧合,珊娘陡然生出一種宿命之。午睡夢回時,甚至覺得,老天爺之所以安排這番重生,許本就不是為了,而是為了和袁長卿之間的這段孽緣……是專門給一個機會,去修正和他的婚姻?!
可若是那樣,為什麼單單只有一個人重生?!難道在那段關系里,做錯的人只一個?!他就沒有錯?!
而細思量起如今所知道的這個袁長卿,珊娘忽然頓悟到,前世時對他的了解其實很是淺……當然,這也是因為他那時候本就沒給機會去了解他!
……也就是說,這一世,他肯給機會去了解他了?!
……憑什麼他給機會,就得了解他?!
這麼想著,珊娘忽然就是一陣暴躁。
偏這時候侯玦蹦蹦跳跳地上了樓,手里還拿著幾只新鮮的蓮蓬。
隨著時過境遷,侯玦重又恢復了往日的活潑。他跑進珊娘的起居室,見珊娘躺在窗前的榻上,便了鞋,利索地爬上榻,獻寶似地將那幾只新鮮蓮蓬杵到珊娘的眼前,笑彎著一雙和珊娘相似的柳葉眼兒笑道:“姐姐猜猜,誰給的?”
對于珊娘的親事,家里只有五老爺知道個詳。侯瑞因常在外面走,跟珊娘一樣,很快也知道了被五老爺刻意瞞過的那些閑言碎語,加上他原本對袁長卿的觀就不好,如今更是遷怒于袁長卿,對他可說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沒有老拳相向,就已經是他克制著自己了。家里也就只有小侯玦和五太太一樣,真把袁長卿當未來的姐夫看待,且不說袁長卿之前還曾救過侯玦。因此,便是這時候因著二人的親事尚未下定,袁長卿不好登門,他仍是想著法子通過侯玦給珊娘送點小件。比如,這時鮮的蓮蓬。
珊娘才剛午睡醒來,正因夢里夢到的往事而心煩著,如今一看到侯玦手里的蓮蓬,頓時就是一陣惱火,劈手奪過那蓮蓬就從窗口扔了出去,一邊教訓著侯玦:“什麼人給的七八糟的東西你竟都往我面前遞?!”
馬屁拍到馬上的侯玦呆了一呆,委屈地鼓著雙頰道:“這是姐夫我給你的……”
“什麼姐夫?!哪來的姐夫?!你姐姐我還沒嫁呢!”珊娘又是一陣低吼。
可再怎麼忐忑,再怎麼不安,日子仍似流水般靜靜淌過,文定之日很快就到了眼前。
在文定過禮之前,五老爺先給珊娘行了及笄禮。上一輩子這及笄禮只走了個形式,連正賓有司也全都是自家人充當了。這一回,雖然珊娘還斷著,行不便,老爺仍盡可能地搞得很是隆重,特特請了林老夫人作正賓,林如稚則搶得了一個有司之職。
這里才剛禮畢,那里袁家送文定禮的隊伍就到了。
萬幸的是,珊娘這會兒乃是半殘人士,便是需要親自出面的場合,也都是能簡省就簡省了,于是轉眼間,就被人抬回了的春深苑。此時前面仍在走著文定的儀式,侯家的姑娘們作為方親眷,全都留在前面觀禮了,只有林如稚、游慧、趙香兒這幾個小伙伴,伴隨著珊娘回了的院子。幾人在春深苑里一陣觀花下棋自得其樂。
而即便珊娘再怎麼自欺欺人地不肯正視這樁婚事,這樁婚事在眾人眼里仍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了。見跟個沒事人兒似的,林如稚和游慧等人先就是一陣眉弄眼。
林如稚笑話著珊娘道:“再沒見過比你更不像個新娘子的新娘子了。”
珊娘抗議道:“不過是訂個親,怎麼就是新娘子了?!”
游慧笑道:“怎麼就不是新娘子了?文定納吉過后,就該是納征請期了。難道說,非要走到迎親房那一步,你才肯承認你是新娘子?”
趙香兒則假意哀嘆道:“好好一朵鮮花,竟在了牛糞上,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林如稚聽了一陣奇怪,道:“你這話是不是說錯了?”
“沒錯!”游慧笑道:“香兒的意思是說,袁學長這麼鮮的一朵好花,竟錯在十三這堆牛糞上了!”
正說笑著,前面的儀式結束了,侯家姑娘們過來了。
珊娘從莊子上回來后,家里的姐姐妹妹們全都依著規矩遞過帖子要來探病的,不過珊娘不想應酬們,便全都稱病拒絕了。這竟是從莊子上回來后,頭一次見的姐姐妹妹們。
對為首的七姑娘笑道:“之前我在莊子上養病,倒錯過了姐姐的好日子。”——月初時,七姑娘跟次輔家里的親事總算定下了。
一向詼諧的十五姑娘聽了,便打趣道:“這不算什麼,將來添妝的時候姐姐別落下就行。”說得眾人一陣笑。
如今西園里住過的姑娘中,七姑娘和十三兒都有了主,于是比十三還大了一歲的十一娘就難免有點尷尬了。且一直以來,侯家姑娘里就有看不慣老太太抬著西園姑娘的作法,便有人說起那半咸不淡的酸話來。也虧得十一娘向來沉穩,顯著個落落大方。
珊娘卻是不知道之前十一娘的那些小作,倒主替解了幾次圍,引得七娘含笑睇了好幾眼。十一娘也激地沖一陣微笑——當然,是真激還是假激,也就只有十一自己知道了。
至于十四娘。那丫頭顯然跟當年的珊娘那樣,是真把袁長卿此人看進眼里了,因此這會兒雖然跟著眾姐妹們向珊娘道喜,那兩只眼睛卻跟淬了毒似的,只恨不能當場毒死珊娘。眾人略閑話了片刻后,便裝作無意的模樣,坐在珊娘的榻邊,對笑道:“之前姐姐還口口聲聲說袁大表哥的種種不是,偏這轉眼間竟就結了親了。姐姐說的那些話我可都記著呢,等哪天閑了,倒要學給袁大表哥聽去!”
一邊說著,一邊故作親熱地在珊娘的斷上狠拍了一掌。
珊娘哪里得住這一掌,當即“啊”地尖了一聲,抱著就不抬頭了……
真有那麼痛嗎?
有七吧。另外三則是裝的。
果然,幾個姑娘見十四娘闖了禍,忙一邊責怪著十四娘手腳行事不穩當,一邊又哄哄地找大夫。消息傳到前面,五太太趕放下前面的賓客,趕過來看珊娘,又命人把諸位姑娘們全都請出去坐席。
等眾人全都散開后,珊娘這才抬起頭來,沖五太太吐舌一笑,道:“沒什麼大事,就是被們吵得頭疼。”又抱著五太太的胳膊撒道,“太太可別拆穿我。”
五太太哭笑不得地點了一下珊娘的額頭,便出去了。
太太雖然單純,心里到底惱著十四的不知輕重,所以便是五老爺問起來,也只說要等大夫看過才能知道況。
太太這里這麼說著時,準婿袁長卿聽了忍不住一陣皺眉,扭頭看向后院的方向。
便是十三兒所住的小樓是附近最高的建筑,這會兒從前院的正廳往后看去,仍是只能看到一重又一重的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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