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周崇還是死乞白賴地跟著袁長卿去了珊娘家里。

五老爺慨了一通林二先生的遭遇后，就帶著袁長卿和周崇去后院見太太了。

果然如袁長卿計算到的那樣，太太一見面就問著袁長卿現在住在哪里，聽說他住在先生家里時，便扭頭對五老爺道：“沒幾天就是中秋節了，這時候住在別人家里總不方便，不如把客院收拾出來讓長生住下吧。”

和所有的老丈人一樣，五老爺看袁長卿心里多還存著些別扭，五太太則是標準的丈母娘看婿，越看越中意。加上那袁長卿也是年時就失了怙恃的，太太深和他同病相憐，自兩家訂了親后，太太竟連他的大名兒都不了，只著他那已經很久沒人過的小名兒“長生”。

一般來說，太太開了口的事，五老爺都不會駁回的，偏這件事竟五老爺打了回票。五老爺笑著回太太道：“那是他授業恩師的家里，能有什麼不方便的？他還在求學，跟老師同住倒更能進學業。太太若是心疼他，平常多往他那里送點吃用也就有了。”

于是袁長卿的如意算盤就這麼落了空。

不一會兒，方媽媽來報，說是大姑娘在八風閣里設了茶點，太太便對袁長卿笑道：“去吧。”

所謂“法不外乎人”，便是大周民風要比前朝開放，男往仍是大忌，倒是對已經定了親的小倆口，世顯得格外寬容，只要一旁有人監護，二人坐在一吃吃茶聊聊天也是被世人所允許的——當然，被人笑話幾句也是難免的。

因此，太太的笑眉笑眼看得袁長卿一陣不自在。虧得他一向穩重，便紅著臉起向太太道了謝。轉出來，他才剛要問方媽媽幾句珊娘的傷，不想周崇跟著他出來了。

“你出來做什麼？”袁長卿問。

“我也去跟小……跟十三兒打聲招呼。”周崇笑道。

袁長卿的眼頓時就瞇了起來。

五老爺在屋里聽到了，笑道：“是呢，珊兒說得了你的好茶，要給你回禮的。”

有五老爺撐腰，周崇得意看了一眼面不豫的袁長卿，反手拉住他道：“快點，小……十三兒最沒耐心了，去晚了可是要罵人的。”

方媽媽聽了笑道：“五皇子就編排我們姑娘吧，我們姑娘知道了，那才是要罵人了呢。”

周崇放開袁長卿的袖，過去攬住方媽媽的肩頭，笑道：“那媽媽可得救我。”

見周崇竟跟侯家的下人都這麼悉，袁長卿心頭一陣古怪，斜睨著他道：“你什麼時候跟十三兒一家這麼了？”

周崇不在意地道：“我在這鎮子上也就只認識這兩家人，不是林家就是他們家，常來常往的，自然也就了。”

袁長卿的眼一閃，道：“你還是該回京去，京里你的人多。”

“可京里麻煩也多。”周崇笑道，回頭問著方媽媽，“不知道你們姑娘可有備綠豆糕，上次吃著好吃的，偏侯玦搶了最后一塊。”

方媽媽握著笑道：“您老真是會說笑，宮里什麼沒有，哪里就饞這一口了。”

袁長卿忽然道：“他那不是饞，怕是眼饞。”

說話間，八風閣便到了。

此時雖然珊娘能走上幾步了，可還瘸著，不愿意在人前丟丑，便早早地在八風閣里等著袁長卿過來。見周崇跟袁長卿一道過來，倒沒覺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扶著桌子站起，向那二人見了一禮。

袁長卿還沒開口，周崇就搶著過去虛扶了一把，笑道：“你上有傷呢，這麼多禮做什麼。”又搶著在的左手邊坐了，道：“聽疏儀先生說，你有回禮要給我？”——竟一副喧賓奪主的架式。

袁長卿的眼不由就沉了三分。

珊娘笑道：“不知道你也來了，我人給你拿去。”然后扭頭吩咐了六安一聲，又回頭請袁長卿在的右手邊坐了，道：“我還當你要過了中秋才能回來的。”

若是換作之前，打死袁長卿也不肯這麼說的，可此時許是被周崇刺激到了，他忽然扭頭看著珊娘道：“明兒是你的生辰，不好錯過。”

珊娘一怔。

周崇抬眼看看袁長卿，忽地側湊近珊娘，故意裝作一副跟在竊竊私語的模樣，笑話著袁長卿道：“看到沒？這就是說話的技巧，咱以后都學著點。明明他就是趕巧了，偏這麼一說，倒顯得他多深意重似的。”

珊娘被他逗得笑了起來，扭頭看向袁長卿時，卻忽地一愣。

要說袁長卿，以后世的說法，那就是生了一張撲克臉，一般很難看出他緒的起伏，偏這一眼，忽然就珊娘注意到他微微抿的薄，以及不悅瞇起的眼眸……便是不甚明顯，仍珊娘看出來，他是不高興了……不，說不高興還輕了，以他一向的克制來說，這會兒應該是有點憤怒了吧。珊娘想。

可以說，這一點上，前世時的珊娘和袁長卿很像，就是心里再怎麼生氣不滿，當著人時也總是這樣掩飾起自己的真實，直到重生后才改變了風格——那是寧氣死別人，也絕不肯自己一分委屈的。這般暢快淋漓后，不更加同以前的自己。如今看著和以前一樣忍氣吞聲的袁長卿，忽地就一陣心。

于是收了笑，提著茶壺站起，想要給他續杯。

袁長卿趕站起來，從手里接過茶壺，對道：“你坐著。”他一邊手拿過的茶盞一邊問著，“上覺如何？可還疼得厲害？”

“早不怎麼疼了，也能走上兩步了，就是走路瘸得難看。”看著他行云流水般的作，珊娘幽幽嘆了口氣，“我有點害怕我會真的瘸了。”

袁長卿斟好茶，抬起茶壺的壺，目越過眉間看向珊娘，“有什麼好怕的。”他道。

珊娘也抬起眼，便和他的眼到了一。

他則看著又彎了彎眼尾。

便是他只說了這麼六個字，珊娘仍從他的眼里看出，他這是在打趣著。他那未盡的言下之意是——反正已經訂了親，而且他倆約定好，只有能退親，如果不想退親，他依約娶了就是。

于是白了他一眼，手將自己的茶盞拿了回來。

袁長卿則看著的手又是微一彎眼。

一時間，八風閣里誰都沒有開口，就只看到袁長卿和珊娘二人一陣眉來眼去。周崇忽然就有一種被隔離在外之，于是他抬手把他的茶盞也推到袁長卿的面前。

袁長卿卻只當沒看到的，給自己的茶盞斟滿了茶水后，竟將茶壺往邊一放。

“誒？！”周崇不滿地喊了一嗓子，可看看袁長卿的冷臉，他只得認命地站起，繞過去拿了茶壺，一邊向珊娘抱怨道：“我跟你說，得罪誰也別得罪袁大，這人的報復心也太強了，不過笑話了他一句，他竟連茶都不讓我喝了！”

這“報復心”三個字，則珊娘想起了袁二，便問著袁長卿道：“袁二的是怎麼回事？”

袁長卿端起他的茶盞抿了一口，“因果報應吧。”

“嘁！”周崇拆著他的臺道，“若真是因果報應，他在梅山鎮上的時候怎麼不報應？”

“許是老天爺不想他留在鎮子上給人添堵。”袁長卿放下茶盞。

周崇一眨眼，笑道：“那老天爺可真夠狠的，竟報應在回京的路上。我聽說，因著之前梅雨天把路下爛了，進京的路可不怎麼好走。聽說那袁二是一路慘號著進的京。”

“是嗎？活該！”珊娘幸災樂禍道。不過可不信袁長卿的鬼話，便扭頭往袁長卿那里看去。

卻只見袁長卿垂著眼，那眼正落在的傷上。見看向他，他抬起頭，和對視了一眼。

于是珊娘忽然就想起來，五老爺帶著下山時，也差不多是一路慘著下的山……

仿佛知道在想什麼似的，袁長卿看著微提了一下角。

珊娘則沖他眨了一下眼。

于是，再一次，周崇覺自己被人拋棄了……

他張開，正要不甘寂寞地開口搶話，六安回來了。看著六安空空的兩手，他跳起來道：“我的回禮呢？”

六安沖他屈膝一禮，靦腆笑道：“放在外面呢。”

周崇兩眼一亮，“大件兒？！”

珊娘笑道：“你不是說得送你一個大件的嗎？”

“好好好！”周崇連聲著，便著手跟著六安出了門。

袁長卿看看他的背影，回頭問著珊娘：“他送你什麼了，還非跟你要回禮？”

“茶葉。”珊娘道，“明前龍井。”

袁長卿忽然就想起上一次周崇回京之前跟珊娘說的話。而就他所知，周崇許諾時向來不走心，隨說隨忘的，想不到他竟真能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微一皺眉，對珊娘道：“又不是你跟他要的，給他什麼回禮。”

珊娘咬著一陣悶笑，神兮兮地道：“要不，你也去看看？”又道，“真的大個兒的，我可花了不心思呢。”

正說著，周崇進來了，后面跟著兩個婆子。婆子的手上抬著個大的鳥籠子，只是那鳥籠子里沒有養著鳥，而是養著一盆花——牽牛花。

其實確實說來，還不能鳥籠子里養了一盆花，應該說，是珊娘以鳥籠為花盆，在籠子里鋪了土，種了幾株牽牛花。此時那繁茂的花枝正纏繞在鳥籠的柵欄上，雖然現在不是牽牛花開花的時辰，仍能看得到那累累的花蕾。

“如何？喜歡嗎？”珊娘托著腮笑道，“你說你要個大個的，我這算大了吧？”

周崇一陣哭笑不得，半晌才嘟囔道：“我一個大男人，你送我花做什麼……”

“有寓意的。”珊娘端起茶盞，歪頭笑道，“我最近看了不雜書，有本西洋游記上說，西洋人認為，每一種花都有它特定的含義。知道這喇叭花的含義是什麼？”

裝腔作勢地將茶盞湊到邊。

“多多舌。”袁長卿忽地道。

“噗”，茶水一下子從珊娘的里噴了出來。顧不上失儀，埋頭伏在桌子上就是一陣悶笑。

袁長卿端起茶盞，也無聲地笑了。

周崇則一陣郁悶，沖袁長卿瞪著眼道：“你才是多多舌呢！肯定不是這個意思，”又問著珊娘，“什麼意思？”

珊娘了口，抬頭道：“西洋人認為，這牽牛花的花語是……”一頓，“小鬼扮大人，裝腔作勢！”

這一回，是袁長卿的茶險些從里噴了出來。

周崇不滿了，撐著桌邊瞪著珊娘道：“你可還求著我幫你打聽事呢！”

袁長卿立時放下茶盞，看著珊娘道：“什麼事？”

珊娘倒也不瞞他，道：“我娘的事。”

只這幾個字，袁長卿便明白了的意思，看著點了點頭。

便是他什麼都沒說，珊娘發現竟輕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意思，我會幫忙。

于是珊娘斜眼橫著周崇道：“拿什麼喬，便是你不幫我，有人幫我。”

于是，忽的，袁長卿一直郁著的心就這麼放了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