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珊娘的牙尖利，之后倒再沒人主來招惹們母了。

開宴后，珊娘跟著五太太一同了席。同桌的還有大太太帶著七娘，大帶著大姐兒——倒正好都是嫡出一系的。

過了年后七娘就十七歲了，因和京城次輔劉家的婚事定在來年的三月里，如今早已經被大太太從西園里接了出去。

珊娘這里才剛坐下，七娘就湊到的跟前笑道：“五仁餡月餅。虧你想得出來的！如今你這上越來越沒個把門的了，沒見老太太被你氣得臉都變了嗎？”

“那又怎樣？”珊娘不在乎地笑道，“我都已經是售出之了，好與壞的，也管不著了。”

七娘忽然看一眼，頓了頓，才笑道：“還是你看得明白。”

“其實你心里也明白的。”珊娘道。

確實，西園里的姑娘沒一個是傻的，不過是因為所圖的利益一致，大家彼此存著面不挑明罷了。

七娘舉起酒杯，和珊娘了個杯，冷笑道：“誰說是已售出之？你我都還沒走到最后一步呢，這易隨時都能取消的。”

雖說侯家曾襲了五世侯爵，如今家里卻只有七娘的父親大老爺一個在朝為，且還只是個不上不下的五品職。如今大老爺已經年過四旬，若是再沒有寸進，這一輩子怕也就致仕于五品任上了。老太太圖謀著要推大老爺更進一步，這才扯著關系把七娘嫁進了次輔家里，然后又借著珊娘的婚事和宮里勾連上。原以為前方形勢一片大好，卻不想轉眼上面就起了波瀾，依附于四皇子的首輔一系因貪污賄問題被問責，次輔也跟著到牽連，被責令在家閉門思過等待圣裁——可以說，七娘的婚事上，老太太做了一筆虧本生意。若不是老太太好面子，不定這會兒真如七娘所說的那樣，“取消易”了。

珊娘是待字閨中的兒家，對朝廷的政事知之甚。不過就算是這樣，至知道，上面那位仍在位期間，宮里那位的地位一直十分穩固。且退一步說，就算不穩，袁長卿是袁家拋出來的棄子，便是老太太那里想要“取消易”，袁家怕也只會因此而更加看重這門親……珊娘一陣五味雜陳，一時不知道該是覺慶幸才好還是該憾才是……

“唉，”七娘又嘆了口氣，拿過酒壺重新斟了一杯酒，“可憐我們太太的眼都哭腫了。”

珊娘抬頭看向大太太。見雖然笑著，可臉上的明顯比以往要厚了三分，不也跟著一嘆。難怪今年的中秋宴不是大太太領銜呢，怕是這會兒大太太心里也很是糾結，一邊是丈夫的仕途，一邊是兒的幸福……

這里分神之際，七娘那里已經連灌了好幾杯的悶酒。珊娘手拿開的酒杯，問道：“你這是怕老太太悔婚呢，還是盼著老太太悔婚？”

七娘一皺眉，橫著道：“好不二嫁！”

珊娘意外地一眨眼。再想不到，原本為了個可能的爵位還有意想要毀親嫁袁長卿的七娘，如今竟忽然一心一意地愿意嫁給次輔家那個不過只有個舉人名頭的劉暢了。

將七娘的酒杯放到夠不到的地方，勸解著七娘道：“那你更應該放寬心了。如今你們兩家連婚期都已經請了，這時候再改主意，定逃不掉一個‘悔婚’的名聲。老太太那麼好面子的一個人，怕是不肯背上這種惡名的。再說，圣裁都還沒下來呢，誰能說你公公一定會有事？以老太太的稟，更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做那種多余的事了。”

“可萬一圣裁定了呢？何況我們老爺……”

珊娘一默。和五老爺不同，大老爺一向是個有“追求”的“上進”人士。

“想來你爹也不會做得太過份。我聽說，朝中大人們最看不上的，就是這種親家家里遇到事，還沒怎麼樣呢，就上趕著撇清關系的。大老爺要是真那麼做了，才真沒了名聲呢。”珊娘道。

七娘垂眼想了想，忽然抬眼道：“你說得有道理！我知道怎麼勸老爺了。”

見終于振作了起來，珊娘一陣微笑，然后又是一陣好奇，探頭問著七娘道：“你之前不是不愿意的嗎？”

七娘的臉一紅，心虛地看看四周，湊到珊娘耳旁小聲道：“我告訴你，你再別告訴人去。我們常寫信的。”

“喲。”珊娘笑了起來，“七姐姐也不規矩了。”

男背著人單獨往原就是容易人詬病的事，何況還魚雁往來。便是已經訂了親的小倆口，這仍是犯忌諱的事。

西園的姑娘們裝佯扮像的本事向來一流，且七姑娘原就不是個真老實的。拿一珊娘，笑道：“別跟我裝得你好像多規矩一樣！真規矩了，你這斷誰給你接的？！”

珊娘出事后，五老爺和侯家人都統一了口徑，對外只說是家丁早一步看穿了歹人的計，十三姑娘的是逃跑時從馬車上掉下來摔斷的。可便是別人不知，作為侯氏未來族長家的千金，西園里老太太的掌上明珠，這點幕自是瞞不住七娘的，何況之后還有袁長卿求婚一事。

而若是七娘想要逗著十三兒臉紅，可沒那麼容易。珊娘大大方方道：“事急從權。”

“權你個鬼！”七姑娘笑著擰了一下珊娘，又站起搶回的酒杯，重新給二人斟滿了酒，看著珊娘道：“你可知道如今大家都怎麼議論你？都說你怕是從此就要變‘鐵拐仙’了呢。你怕不怕？”問。

“我怕什麼？”珊娘和七娘了一下杯，笑道：“貨已售出，概不退換。”

“又來了！”七娘笑道，“才剛不是跟你說了嘛，我們如今只能算是被訂出去，還不能算是售出。且便是售出，若買家挑出瑕疵，還不是說退貨就退貨！而且，”垂眼看向珊娘的，“別人都在說，你已經是殘次品了，便是那買家舍不得放棄這筆易，不退貨至也要換貨的。”

“若是袁二，倒有可能。袁大，絕不可能。”珊娘道。

七娘看著笑道：“你對袁大就這麼有信心？”

“信心個……”珊娘咽下一個難聽的字眼兒，歪頭看著七娘道，“我就奇怪了，你們竟都沒看出來嗎？那袁家是什麼樣的人家？我們家又是什麼樣的人家？便是老太太心里總以為我們家還跟以前一樣，到底早已經不一樣了。都說‘高門娶婦低門嫁’，咱們家知道要攀他們家的高枝，他們家難道就不想攀更高的高枝？憑什麼一個個都認定了他們家非要跟咱們家結親不可？”

七娘笑道：“袁家老太太不是說了嗎？姐妹誼多年，這是要圓當年跟我們家老太太的約定呢！”

“屁！”珊娘到底沒繃住，仍是那個不雅的字眼蹦了出來，“若真是那樣，為什麼不拿的親孫子出來結親，偏只拋出個袁大？說白了，袁大也不過是件被人拿來易的貨而已，怕是袁家老太太這會兒不得我是個‘殘次品’才更合的心意呢！”

七娘一怔，吃驚道：“不會吧！我看待袁長卿可比對興哥兒用心多了，挑著最好的老師，送去最好的書院，且老太太口口聲聲都在說著袁大的出息，說他們家將來就指著他呢！連我們太太都說，老太太是真心把袁大當親孫子待的！”——七娘卻是不知道，不管是老師還是書院，其實都是袁長卿自己費盡心機算計來的。

珊娘橫一眼，湊過去低聲道：“你把袁老太太換作我們家老太太試試？”

七娘頓時沉默了。和珊娘一樣，都是從小老太太教養長大的，那些手段便是自己沒使過，至是知道的。而之前之所以沒有懷疑，不過是因為袁家老太太和們家老太太全然不一樣……

們家老太太便是裝著和善，仍能人覺到上那種當家人的威勢。袁家老太太卻是繼室出，看著就沒有們家老太太上的那種霸氣，于是所表現出來的和親善，自然比家老太太所表現出來的更為可信，也更迷……何況，多年來，朝野上下早已經傳遍了袁老太太將袁長卿“視若親生”的慈之名。

“原來這門親事也沒有表面看著那麼鮮啊。”七娘嘆了口氣，“難怪五叔一直不同意呢。”

珊娘一默。從山上下來時，只說了聲“不嫁”，父親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那時候正心煩意著，也就忘了問五老爺一個“為什麼”。而若不是后來事變得越來越不可收拾，怕是父親直到現在也不會同意……就像前世時他也那麼堅決反對一樣……

只聽七娘嘆著氣又幽幽說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嫁得低了，家里不肯，嫁得高了，自己又罪。你那個好歹是繼祖母，便是嫁過去，總不好怎麼過分管你，我這里可是親的，我將來的日子怕是比你更難熬呢。”

七娘要嫁的是嫡子嫡孫，且還是最小的孫子，上面兄弟多不說，這樁婚事還是次輔夫人未來的太婆婆看中的，七娘的親婆婆對其實并不怎麼滿意。

“那個劉暢，對你可好？”珊娘問。

“就這樣吧。”七娘撇著道，偏那忍不住上翹的角，卻是一眼就人看出，這二人的應該不錯。

這麼想著，珊娘不一陣失落。前一輩子閉著眼追尋書中所描述的那種，結果不過是一場水中花鏡中月而已。這一輩子，說是一朝被蛇咬也好，還是已經過了那種相信夢幻的年紀也罷，是再不奢那種事了，只希能和袁長卿能平平靜靜地走到終老，別再像上一世那樣，拼命的追，他拼命的逃，大家就這麼平靜安好就好……

“七姐姐，十三妹妹。”忽然，十一娘過來了，招呼著們二人道：“我在那邊看了你倆半天了，你倆別顧著喝酒啊，當心醉了。這酒雖好喝，也是很容易醉人的。”

七娘搬出西園后，西園里暫時竟只有十一娘一個姑娘了。今兒這中秋宴，便是十一娘協助著二太太一同籌備的。

至于那一心想要搬進西園的十四娘，似乎直到目前為止，仍是沒能達到目的——這也是和前世不一樣的一個變化。前世時，七娘搬出去后，十四娘就搬了進去。

“十四妹妹呢？”珊娘問。

十一娘的眼一閃，口問道：“你問做什麼？”尷尬一頓，忙掩飾地笑道：“才剛還看到在這附近的呢，怕是找人拼酒去了吧。”

和珊娘、七娘略寒暄了兩句后，便找著由頭走開了。

不等走遠，七娘便拉著珊娘的袖笑道：“是呢，你問十四做什麼？！”又道，“如今十四提起你就咬牙切齒的呢。聽說之前老太太給了口風，說是這樁親事看好了是要給的，偏你橫了一杠子。偏如今你還跟個沒事人一樣的這麼當眾問著。那丫頭向來沒什麼章法，你可當心就這麼當眾跟你鬧開了，那才沒臉呢！”

珊娘一怔。一時倒忘了這個茬兒了。

七娘又回頭看了一眼走遠的十一娘，忽地又是一拉珊娘的袖，小聲道：“還有，你可知道，之前學里傳的那些話，是誰在背后煽風點火的？”拿角往著十一娘的方向一呶，“那一位，心里怕是比十四還要忌恨你呢，聽說袁家老太太原是看中的。”

珊娘不一陣郁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用力放下酒杯，道：“一個個都瞎了眼了怎的？！真當這是一門好親事呢！誰想要，拿去便是！”

忽地，七娘用力扯了珊娘一下。

珊娘抬起眼，便只見以的大堂哥為首，侯家玉字輩的小爺們，包括袁長卿這些小一輩的姑爺準姑爺們，全都端著酒杯過來給各位長輩眷們敬酒了。

“虧得離得遠，”七娘拉著珊娘站起來，湊到耳旁笑道，“他聽到可就不好了。”

大廳的另一頭，袁長卿隔著人群遙遙看來的眼，忽地就珊娘心里“咯噔”了一下。雖然并不怎麼相信袁長卿之前吹噓過的耳力，可他的這個眼神，莫名就覺得，他應該是聽到了，且還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