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長卿的海東青，說是托付給珊娘的，其實倒更像是托付給五老爺的。

話說五老爺當初可是先看到那只鷹，然后才認識袁長卿的。當時老爺還打過那只鷹的主意，只是袁長卿沒肯相讓。不過袁長卿也遞了話，表示可以借五老爺觀一二。而雖說斗心眼之類的事五老爺明顯不是袁長卿的對手，可玩藝的人都別有悟，見到袁長卿的第一眼，老爺就直覺他不似外表看上去這般純良，所以便是五老爺心里很想畫那只鷹，便是袁長卿那里給他遞了梯子，老爺仍是很警覺地沒有靠前——之后的事則證明了老爺的直覺果然靈。

當然，這些事已時過境遷了，五老爺當初的顧忌，如今則了他看中袁長卿的理由。不管準婿以什麼理由把這海東青寄存在他們家，對于五老爺來說，這是個難得地就近觀海東青神態的機會。因此，除了跟太太膩在一起的時間外，老爺幾乎天天泡在新搭的鷹舍里逗鷹喂鷹溜鷹。

這只名“阿灰”的海東青，不僅了袁長卿在珊娘邊留下的“暗樁”，全了老爺畫鷹的心愿，更袁大沒想到的是，它竟也全了五皇子堂而皇之上門的理由。

五老爺一開始就知道五皇子周崇特別喜歡這只鷹，所以便是他借著看鷹的借口頻頻上門，老爺那里也沒有起疑——他哪里想得到，這位皇家貴胄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而周崇郁悶的是，他十次上門，竟九次見不到他想見的那個人——想想也是，珊娘可是訂了親的姑娘，便是老爺再渾，也知道要維護自己兒的名聲的。何況如今珊娘還忙，除了料理家事外，還得照顧一個高齡產婦，余下的時間里還要收拾庭院、照顧花草、看點小說、睡個午覺、和閨通個信，約個時間喝點茶逛個街什麼的，真的忙。總之，還真分不出時間來給他這麼個不相干的人。

周崇也非平庸之輩，見沒機會接近珊娘，他便想著主意創造機會。于是他再一次借鷹說事，求著五老爺放鷹時一同帶上他，又蠱著五老爺說，趁著如今太太坐穩了胎，且行還方便著，正好順勢也帶太太出門賞個秋景。老爺聽了哪有不答應的？所以家里請客那天，周崇才會“順勢”又問了珊娘要不要同去。

而珊娘也有點煩他所造的困擾，正想找個機會問清他這曖昧態度的緣由，也就跟著應了。

然后，這一日，五老爺和周崇便騎著馬去落梅河邊放鷹了。珊娘和太太則坐著船悠哉游哉地跟著。至于說侯瑞侯玦，因今兒不是休沐，那二人無緣參與，只得垂頭耷腦地去上學了。

周崇原想得好，想著便是珊娘和太太坐在馬車里，他總能隔著車窗跟說兩句話的，卻是再想不到老爺怕顛著太太，竟不是備下馬車，而是太太和珊娘上了船……看著那漂在落梅河里的畫舫，五皇子除了咬牙外，也只能默默嘆氣了。

俗話說“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什麼樣的艱難險阻都阻止不了一個人的“有心”二字，等五老爺來到梅山腳下，一抬頭，老爺這才知道，原來周崇早一步命人在那背風拿帳幔圍了一圈地，且還鋪好了錦氈，設好了案幾。于是，珊娘和太太就這麼被忽悠著下了船，終于和岸上的周崇匯在了一。

五老爺看著小廝涼風放了一會兒鷹，漸漸便技起來。那邊既然地設了案幾，再沒有不備紙墨的道理，于是老爺也顧不上珊娘了，便拉著太太過去幫他鋪紙磨墨，在那里就地揮毫起來。

珊娘也有日子沒出門了，且今兒正風和日麗，秋高氣爽，見老爺太太那里自得其樂，便命跟著出門的六安五福等人也各自去玩耍，則在河邊的椅上坐了，一邊曬著太，一邊手搭涼篷，看著涼風在那里放鷹訓鷹。

看得神，也就沒注意到，五皇子周崇也命人搬了張椅過來，在邊坐了。周崇看著珊娘笑道：“你最近在忙什麼呢？都見不到你的人影。”

直到聽到他說話，珊娘才注意到邊多了個人。一回頭，見他竟這麼大咧咧地坐在的旁，那細長的眼忍不住就瞇了起來。

側過子，將周崇一陣上下打量，心里忍不住暗暗將他和袁長卿作了個對比。

就相貌來說，周崇許不如袁長卿那般漂亮，但他那張揚的眉眼，則明顯要比總是死板著一張臉的袁長卿更吸引力——至珊娘就知道，家不姐姐妹妹們暗地里總拿這位五皇子做話題，且還不僅僅是因為他那皇家出……不過這會兒珊娘卻發現，比起這活潑款的，似乎還是更中意那不茍言笑款的……

的眼一眨，放下在眉上搭著涼篷的手，也收回那滿腦子的胡思想，看著他的眼，干脆直接地問道：“你老送我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做什麼？”

周崇習慣地嬉皮笑臉道：“送你你收著便是，偏竟還退回來了！你這是不拿我當朋友啊。”

珊娘正道：“我看是你不拿我當朋友。”

周崇一怔，這才注意到珊娘的不悅，忙收了嘻笑，道：“我就是拿你當朋友才送你那些的。”頓了頓，又加重語氣說了一句：“最好的朋友。”

二人目相互一對。這二人誰都不是笨人，于是珊娘便肯定了之前那些不能肯定的東西。心頭一惱，冷笑一聲，道：“那袁長卿呢？你跟他是什麼關系？有仇？”

“怎麼可能！”周崇皺眉道，“我跟他是發小，是兄弟！”

“兄弟？”珊娘又是一聲冷笑，“沒見過拆兄弟墻角的兄弟！”

“我怎麼拆他墻角了？！”周崇不滿道。

“你是不知道我跟他的關系嗎？”珊娘反問。

“當然知道……”周崇一頓，這才明白珊娘的意思，忙笑道：“你們那不是‘權宜之計’嗎？”

“便是‘權宜之計’，我們仍是有婚約在的。”珊娘道。

周崇看看，笑道：“你們又不當真。”見珊娘張要反駁他，他忙又堵著的話道：“是你說你倆的婚約是‘權宜之計’的，我也問過袁老大，他也沒有反駁，可見你倆誰都沒當真。既這樣，我又喜歡你的，為什麼不能送你東西？”

這一回，便是他沒再堵著的話，珊娘也只張著回不出話來了。再想不到，他竟會說得這般直白。愣了一會兒，扭開頭，看著從天際俯沖下來的海東青道：“梅山鎮地方小，新奇的事也，五殿下玩一圈就趕回京里去吧。”

這言下之意，頓時周崇一陣皺眉，“你是在暗示，我這是在拿你當玩嗎？”

“不然呢？”珊娘扭頭瞪著他。前世時周崇就有花花公子之名，那時因著袁長卿的不喜，珊娘很跟周崇以及他那個圈子里的人接，但即便是這樣，也曾耳聞過那個圈子的混，如今見自己竟也了他的目標，不一陣怒火中燒。

“當然不是！”周崇擰著眉道，“我是真覺得你不錯。”

“那袁長卿呢？”珊娘道。

“關他什麼事？”周崇道，“你倆又不是真的……”

“便不是真的，我們仍是有婚約在！”珊娘強調道。

周崇看看，忽然怪一聲：“你改主意了？！還是說，你……對他……是不是？！”

“當然不是！”珊娘口說道。忽然反應過來，瞪著他又道：“是與不是都與你無關！倒是你，你到底想要怎樣？！這里是梅山鎮，不是京城，我也不是京城那些圍著你打轉的孩兒，你這樣是對我極大的不尊重！”

這里惱了，卻周崇一陣不解，“怎麼會是對你的不尊重？‘窈窕淑君子好逑’，我喜歡你才向你示好的，這竟也有錯？！”

“然后呢？”珊娘冷笑道，“向我示好之后你打算如何？娶我？！”

周崇一怔。他還真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而且對于他來說，喜歡一個人和娶一個人，完全是兩回事，“你……想我娶你？”他小心翼翼問著，又沉思道：“也不是不行。不過你這樣的家世，做正妃怕是太后那里過不去，做個側妃應該沒問題。”

珊娘：“……”

無語了。原是拿這話激著他的，卻再想不到他那里竟似真的在考慮娶不娶的問題，且順勢還考慮了給個什麼名分……好吧，雖說這從一個方面表示，他確實是認真在“喜歡”；可從另一方面也表示，這熊孩子本就不懂得什麼是“喜歡”！

——總而言之，這孩子，算是長歪了！

珊娘忍不住拿手指了一下額，看著周崇道：“你懂得什麼是‘喜歡’嗎？”

周崇立馬一梗脖子，“當然！我又不是沒喜歡過人……”

“那些你喜歡過的姑娘，們如今如何了？”珊娘截著他的話問道。

周崇一陣語塞。他可算得上是京城有名的“薄郎”，喜歡時是真喜歡，不喜歡了也是真不喜歡。

看著這熊孩子，珊娘那好為人師的本忍不住又發作了起來。以指尖撐著額道：“我不知道殿下認為喜歡一個人是怎麼回事，但就我來說，喜歡一個人是一輩子的事。如果我不能肯定我會喜歡他一輩子，是絕不會說出這‘喜歡’二字的。”

“可我真的喜歡你！”周崇道。

珊娘搖搖頭，帶著幾分冷酷道：“你那不是真正的喜歡。真正的不該是這樣的，真正的喜歡，是要考慮到對方的的。你送我那些東西時，考慮的其實只是你送得開心而已，你并沒有想過我是不是愿意收到你的那些禮——換句話說，你只考慮了你自己的，你本就沒想過，你的那些禮會不會造我的困擾……”

“不是的，你誤解……”

周崇張想要反駁，卻被珊娘一揮手給打斷了，“你不要說我是誤解了你，因為我也曾做過跟你一樣的事。那時候我也以為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所以我拼命想要對他好，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接，我只想把我能給的一切都給他，我以為那就是喜歡了。可后來我才明白，那不是，我付出的一切，與其說是因為我喜歡他，倒不如說，我是希我能拿我的付出去賄賂他，去換取他對我的好。所以說，其實我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我自己，并不是為了他，這不是真正的喜歡，真正的喜歡，應該是……”

“你喜歡的人是誰？”忽然，周崇打斷。

珊娘一窒。看著他皺了一下眉，揮著手道：“這不重要。”

“我倒覺得這重要的。”周崇道，“你現在呢？還喜歡他嗎？你剛才說‘你以為你喜歡他’，那現在呢？”

珊娘搖了搖頭，并沒有開口。其實現在也說不清到底還喜不喜歡袁長卿，但可以肯定的是，至不是前世時的那種覺……

“那你跟我不一樣。”周崇道，“至有一點我可以確信，我喜歡你不是一時的。”頓了頓，他又道：“你許不信我，可我自己知道，你給我的覺，跟以前那些孩給我的覺完全不同，我從來沒遇到過你這樣的孩……”

珊娘一皺眉，截著他的話道：“許只是因為你從來沒遇到過，你才覺得你是喜歡的……”

這一回，到周崇揮手打斷的話了。他揮著手道：“我沒有你以為的那般白癡。”

珊娘一陣沉默。頓了頓，道：“好吧，就算你喜歡我。可我認為，一個人單方面的喜歡，并不能作‘喜歡’，只能說，是你對那個人的憧憬而已。真正的喜歡，該是兩相悅……”

“誰說的？”周崇反駁道，“便是你不喜歡我，我也可以喜歡你的。喜歡一個人并不需要另一個人的同意！”

“是嗎？”珊娘抬頭看著那個熊孩子，忍不住冷笑道：“可你這般不管不顧的圍著我轉，別人怎麼看我？！所以我才說，你并不是真的喜歡我。你送我禮，與其說是你想表示你喜歡我，倒不如說，你只是在滿足你自己的心愿！”

“你！”周崇忽地站起。以他以往的經驗，當他表示他喜歡一個孩子時，不管那孩是真矜持還是裝著矜持，卻是沒一個敢像珊娘這樣不給他留面的。被珊娘的冷酷一激，他那皇家脾氣頓時發作了起來，瞪著珊娘怒道：“你不要以為我喜歡你，你就可以為所為……”

“這句話該我說才是！”珊娘卻一點兒都沒有被他的氣勢所迫，抬頭看著他道：“你不要以為你喜歡我，你就可以為所為！何況你所謂的‘喜歡’，對于我來說是為難！”

他瞪著，也反瞪著他，二人一陣僵持。

此時那些丫鬟小廝們大多數都圍在涼風邊看著他放鷹，有些則圍在老爺邊看著老爺畫畫，還有一些，則各忙各的，各玩各的，竟是一時都沒人注意到珊娘這邊的靜。

六安也在看著涼風放鷹。無意中一回頭，便正好看到珊娘和五皇子那般四目相對的模樣。一愣，趕扯了扯五福的袖，低聲道：“五福姐姐，快看姑娘。”

五福一回頭，不也是一陣詫異，道：“這兩人怎麼了？吵架了？”說著，趕跑了過去。

周崇雖然薄，卻也多。他喜歡一個孩時，還是很能夠伏低做小的。于是他嘆了口氣，收了怒容，看著珊娘無奈道：“這麼說，你是不信我了？”

“不是信不信的問題。”珊娘道，“主要是，我對你沒那種覺。你那樣，會我很為難。”——自己有過那樣的痛，所以寧愿冷酷一點，也極不愿意自己為別人單相思的對象。

周崇不一陣詫異，把珊娘打量了一圈，重又在旁的那張椅里坐了，歪頭看著道：“我還真是頭一次見到你這樣的孩。對于你們孩來說，有人喜歡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嗎？一般來說，不是都會認為，喜歡你的人越多越好嗎？”

“是你認識的那些孩們都這樣吧！”珊娘冷笑道，“反正我不是這樣的。對于我來說，喜歡應該是相互的事。我喜歡一個人，我會希他也能同樣喜歡我。可如果他不能給我同樣的回報，我會替我自己覺得不值，我會覺得我被辜負了。那麼將心比心，當別人喜歡我的時候，我自然也會希我能給予他同樣的回報。如果回報不了，對于我來說，他會為我良心上的負擔……”

珊娘忽地一怔。周崇對的喜歡，對于來說是一種負擔，可同樣的，袁長卿也曾對說過相同的話……卻一點兒都沒有覺得他的“心悅”是的負擔……

“姑娘。”五福過來向著周崇行了一禮，對珊娘笑道：“涼風那里問姑娘要不要學著放鷹呢。”

“要，當然要！”

珊娘猛地從椅上跳將起來，一下子將椅帶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