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

珊娘等人到得梅山鎮時，正是正月十四，元宵節的前一天。

袁長卿原跟五老爺約好是二月初回門的，如今提前回來，又想著通信的功夫人差不多就該到了，也就沒有特意寫信回來。因此，五老爺五太太接到門房報上來的信時，差點以為守門的嚴伯是喝多了。

老爺太太忙忙接出來，一家子相見，自是一陣歡聲笑語。

自珊娘出嫁后，有方媽媽和五老爺相幫著，如今太太漸漸也擔起了家事。珊娘夫婦被老爺太太接進府門時，太太一邊走一邊連連吩咐著人去收拾院落安排下人等等，珊娘便知道，太太算是真正立住了。于是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太太看到珊娘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若是你還在家，我定要賴著你管這些事的，如今沒了你，我也就不得懶了，只好自己勞起來。”又道，“只盼著瑞哥兒早點娶親我就又能解了。”

花媽媽在后面聽了太太的話，這才知道，原來這懶病，竟是五老爺家的“家傳之寶”。

珊娘則笑著問起侯瑞的親事來。

侯瑞和袁長卿同年，如今袁長卿都娶了，他卻連一點著落都還沒有。老爺立時嫌棄地道：“他功不名不就的，誰能看得上他呀！”

太太橫老爺一眼，對珊娘笑道：“原相看了兩家，偏你哥哥看不上人家，嫌人家小家子氣。”又道，“閑了你長生問一問他，到底中意什麼樣的，你們年輕人好說話。”

珊娘笑道：“瞧太太說的，好像您多老似的。”

太太故意瞅了的腹部一眼，笑道：“不定轉眼就是做阿婆的人了，能不老嗎？”

珊娘微僵了僵，一陣打著哈哈，又問著侯瑞侯玦，將這話題一筆帶過。

老爺道：“今兒是你四伯家里請年酒，我跟你太太不那個虛熱鬧，略坐了坐就回來了，那兩個小子在那里聽戲呢。”

果然，隔著夾巷就能聽到隔壁四伯家里的鑼鼓暄天。

方媽媽湊過來笑道：“已經命人去送信了。”

把珊娘和太太送回房后，五老爺就把袁長卿帶去了他的外書房。太太拉著珊娘的手把看了一圈，道：“怎麼覺你倆都瘦了？”

珊娘抱怨道：“能不瘦嗎？！府中天天請人吃酒，偏要拉著我倆做陪客，偏那席上又人吃不安生，吃更多也長不得啊。”說著，拉著太太往窗下的榻上一躺，嘆著氣道：“還是家里舒服。”

這憊懶模樣太太一陣笑，手拉起，道：“虧得你上面沒正經婆婆，不然得嫌棄死你！”

珊娘有心想跟抱怨抱怨袁家老太太，可太太這人單純，不愿意心，便咽下了這個話題，問道：“全哥兒呢？”

“在里間午睡呢。”太太又道，“還當你們月底才回來呢，雖說你那小樓有人打掃著，可也不好就這麼直接住過去，你且先在我這里歇著，方媽媽已經領人去收拾了。”

珊娘答應著，又起在熏籠上了手，道：“都說北方冷，如今回來我才發現，其實還是我們南方更冷些。北方好歹燒著炕，在屋里都穿不住棉襖的，我們南方卻是外面什麼樣，坐在屋里還是什麼樣。”

太太沒去過北方，忍不住向著珊娘一陣好奇打聽。二人正說話間，里面傳來一陣咿咿啞啞的稚語。珊娘便知道，是全哥兒醒了，忙掀著簾子進了里間。

里間燃著兩個熏爐，雖比不得北方的地龍溫暖，終究比外間要暖和許多。珊娘的小弟弟全哥兒這會兒午睡剛醒，正坐在床上任由娘替他穿著裳。那呆萌萌的小模樣，和珊娘初醒時簡直一模一樣。珊娘看了只覺得心頭一，過去逗著全哥兒道：“全哥兒，可還記得姐姐了？”

到四月里，全哥兒就實兩歲了，雖說珊娘離家不過才不到兩個月，可知道孩子的忘大，倒沒把握全哥兒還能認得。

不想全哥兒呆呆看兩眼，竟立時就了一聲“姐姐”——竟是還認得。

哎呦，珊娘的心頓時都化作了一團糨糊，忙不迭地開娘，親自過去替小家伙穿好了鞋，又將全哥兒抱在懷里好一陣膩乎。

全哥兒似乎跟珊娘一個病，初醒時都有點迷糊。但顯然他的脾氣要比珊娘好多了，被珊娘了好一會兒都沒見他發作。直到珊娘抱著他喂了一回水，小家伙才似剛醒過神來一般，抬頭看看珊娘，然后猛地掙扎著從上站起來，摟著珊娘的脖子就是一陣大聲嚷嚷：“姐姐，姐姐，姐姐你去哪了？”

出嫁時，全哥兒話還說不利索呢，如今竟能連著說句子了。珊娘一陣驚喜，看著一直站在門邊上笑著的太太道：“全哥兒會說話了？”

太太笑道：“是呢。你才剛出嫁的那幾天，他天天在家里找你，找不著就哭。”又半含酸地笑道，“也沒見他這麼找過我，可見還是跟你親。”

珊娘聽了鼻頭一酸，竟險些掉下眼淚來。姐弟倆臉臉地一陣嘟嘟囔囔說著小話，偏這小不點兒才剛學會說話，口齒又算不得清楚，珊娘和他簡直是同鴨講，聽得太太忍不住一陣笑。等老爺帶著袁長卿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溫馨的畫面。

老爺心里一，立時想著怎麼把這幅畫面畫下來，這時就聽得外面一陣腳步響，轉眼間，侯瑞侯玦就雙雙沖了進來。

侯瑞還好，到底已經是個大人了，侯玦一看到珊娘就向撲了過去，一邊直著嗓子喊著“姐姐”。全哥兒正坐在珊娘的懷里，見侯玦撲過來，頓時跟只護食的小狗似的，猛地抱住珊娘，又回拿一只小胖爪子推著他二哥嚷嚷道：“我的！”逗得眾人一陣大笑。

侯玦過了年就九歲了，如今早已經減了那一嬰兒，看著竟越來越有種飄逸的正太風。珊娘手過去侯玦的頭，慨道：“不過才一兩個月不見，怎麼好像長高了？”

其實侯玦的更像太太一些，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孩子，被珊娘一夸，他頓時就喜笑開起來，踮著腳尖橫他哥哥一眼，得意洋洋道：“是呢是呢，老爺太太都說我長高了，偏哥哥說我沒有。”

“說你胖，你就，”侯瑞笑話著他道，“我再遞繩子過去，你還不得順著爬到天上去？”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這時，田大進來回稟，說是船上的行李都卸了下來。

珊娘便拉著太太去看他們帶回來的禮，又指著一個黃銅火鍋對老爺笑道：“這個鍋子是大郎從舅母家里淘騰來的，說是上回跟老爺說起過關外的事，老爺對這鍋子……”

“等等，”老爺一抬手，止住珊娘的話，問著道：“你長生什麼？”

珊娘一怔，“怎麼了？”

“你他大郎？真難聽。”老爺撇道，“至也該他的字才是。”又問著袁長卿，“你的字什麼來著？君泰？”

珊娘也是一撇，心道，他還我十三兒呢。

袁長卿則笑著替解圍道：“當著人才那麼我的。”

“那背著人呢？”侯瑞眉弄眼地笑道。

珊娘的臉忽地就紅了。背著人，特別是在他的時候，連“哥哥”都過的……

顯然袁長卿也想到了這一點，那耳也有點紅，偏臉上裝個一本正經的模樣道：“自然是我‘君泰'的。”其實更多的時候，都是連名帶姓他袁長卿。

小倆口對了個眼，雖然彼此間沒有說話，但其中的默契卻是人一目了然。

原多還有點擔心的老爺見了，便也和太太對了個眼兒，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晚間，一家人便坐在一吃起袁長卿帶來的那個關外鍋子了。

方家還送了一些關外的烈酒，老爺和好酒的侯瑞一陣驚喜。因是回到了娘家，珊娘也放開了量，陪著老爺和袁長卿也喝了兩杯。但比起這辣的燒酒，仍是更喜歡酒，便和太太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了起來。

別看太太生得細細弱弱的，那酒量卻是一點都不比男人差，沒一會兒就把珊娘灌了個東倒西歪。太太原是高興著，也就沒注意到，等注意到時，珊娘已經醉了。太太一陣頓足后悔，道：“看我，竟忘了你們車馬勞頓才剛回來，這可怎麼好？”

袁長卿忙放了筷子過來，打橫抱起珊娘，對太太笑道：“原是大家高興，才會多喝了幾口。”又道，“沒事，喝多了乖的，睡一覺也就沒事了。”

見他就這麼不避嫌地當眾抱起珊娘，侯瑞立時手蓋住了侯玦的眼。

老爺則也和太太對了個眼兒，知道袁長卿喝得怕也不，不然以他那樣斂的，定不會這樣當著人的面秀恩。不過老爺自己原就是個不羈的，不得看到他們小倆口和和的才好，也就沒有點醒袁長卿，只人打了燈籠給袁長卿照著，由著他抱著珊娘招搖過市，直接把人抱回了小樓。

六安打著燈籠在前面引著路，無意間一回頭，就只見明亮的月下，姑爺正低頭凝視著沉睡中的姑娘，那清冷的眉眼里滿溢著一種不相襯的溫。

珊娘朦朧醒來時，只覺得一陣口，便咕噥了一句“水”，然后翻又繼續睡了。

只是，那睡意才剛合攏，便有只手將拉了起來，一個聲音在耳旁低聲道：“水來了。”

“嗯。”珊娘哼了一聲，仍朦朧著的意識在醒來喝口水和繼續睡覺間來回掙扎了兩趟，到底還是沒能抵得住困意，便推開那只手，放棄了喝水。

于是聽到耳邊響起一聲輕笑，有一只手抓住的下，托起的頭……然后，便真的喝到水了……

“喝”完了水，珊娘的睡意連同酒意也就消退得差不多了。看著俯在的上方，笑得壞眉壞眼的袁長卿，珊娘一皺眉，微微側頭確認了一下，見這里果然是的小繡樓，便皺眉瞪著袁長卿道：“你在這里做什麼？”

照規矩，新婚夫妻回娘家住對月時是不能同房的，且太太也早在前院給袁長卿另收拾了客房的。

“一會兒就走。”袁長卿雖這麼說著，卻是又一次俯下去，與一陣熱切廝纏。偏珊娘此時仍帶著幾分未消的酒意，被他那又磨又又咬又吮的舌勾得一時失了把持，便抱著他的脖頸揚起頭，一陣回應……

直到他抖著呼吸，著自己從的中退出去，仍癡迷暈眩著，那帶著求的手指著他脖頸后的敏，激得他幾乎也跟著失了把持……

“珊兒，”他困難地吞咽了一下，將的手從脖頸后拿下來牢牢握住，又著那被他吻得微微腫起的，問道：“你可后悔嫁了我？”

“什麼？”仍迷失在半空中的珊娘一時沒能回過神來。

“你……”袁長卿著手腕細膩的，猶豫了一下才道：“自嫁了我后，我就沒見你像今天這樣開心過。你……我甚至在想，若不是我，你是不是會過得更好一些。”

珊娘一陣意外。抬眼看向他，只見他那比常人都要深濃的眼眸里滿滿地只倒映著一個人的影子，那一瞬，忽地便是一陣慨——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個人？前世時那樣絕，這一世，又變得這樣的深。一切，只在于他給了一個機會。而，也還了他一個機會……

“不是打擊你，”忽地手一彈他的鼻尖，“便是換了別人，我相信，我，或者你，我們也一樣能過得很好。大不了像以前你所期的那樣，你過你的，我過我的。只是，”看向他，“如今若你退回去，你可還愿意？”

“不。”袁長卿答得甚是斬釘截鐵，“那天你那麼說之后，其實我也有想過。打小，我就覺得我這里空落落的，”他拉起的手，按在他的口，“若是像你所說的那樣，我們彼此錯過了，許如你所說，我倆仍能過得很好，但我怕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現在的這種覺，這里滿滿的覺。”

嗯，珊娘表示，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