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暖風和, 太金燦燦的耀人眼, 綠的小草葉從土里冒了尖兒, 翡翠的綠, 迎風不倒。

隔著輕薄的線，沈希元幾乎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陸懷征。

他高中的時候見過陸懷征。

那時他大一快期末了，擔心小姑娘在新環境不適應，了個沒課的下午去十八中門口接于好放學。

在校門口等的時候, 看見幾個男生有說有笑回學校，然后就從他們里聽見了于好的名字，下意識看過去。

后方一男孩，手搭住最前面那個瘦瘦高高, 手里還拎著球的男生說, “懷征, 聽說你真為了于好把那小霸王給揍了？”

沈希元就忍不住多瞧了眼那個懷征的男孩兒。

年穿著球服，球寬松及膝，出一小截實的腱子, 跟腱細長直溜, 彈跳極好, 藍喬丹系列球鞋, 上套著一件阿迪的外套。看得出來，家境不錯。

除卻角那一抹不太明顯的清淤，模樣倒是清雋。

他低頭拍著球，嗯了聲，算是應了那人。

幾人神變得曖昧起來, 面面相覷，又見年把球拎起來抱在懷里，背影一搖一擺，歪著子回頭補了句：“你們別給于好知道，不然又要被訓了。”

說完重重嘆了口氣，聲音里憂愁無限。

后方幾人聽不下去，一腳朝他踹過去：“靠，秀恩？我看你倒是很。”

他抱著球笑笑不說話。

又有男生勾住他脖子，低聲問：“你倆到底在一起沒？”

他搖頭，“沒。”

男生疑，“為啥呀？”

他仰著頭把球往前一扔，隨口說了句：“說高中不想談，再說吧。”然后踮起腳跑過去把球攔回來，轉回拿下點剛才那男生：“哎，你別整天這麼八卦兮兮的，出息，馬上就市聯賽了，我說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打球上？！”

“那你有本事別去找于好！”男生不服氣。

陸懷征反手把球朝他砸過去，笑罵：“我不找我找你啊？！”

男生笑嘻嘻把球接過去，幾人推推搡搡一起進了校門，毫沒注意到旁邊靜靜立著的沈希元。

沈希元那時就覺得他比同齡男孩兒看上去，這會兒瞧他還真是沒什麼變化，五廓都是從前的模樣，無非是褪去年的稚，了些，加上那眉宇間的沉穩自信與傲氣，確實比從前那小孩更吸引人，難怪師妹會張。

在警衛以為沈希元要把車停下來時，陸懷征這邊摁了摁喇叭，示意他開桿兒，警衛忙過去把桿兒開了。

陸懷征從車窗里出手揮了揮意思謝了，然后升上車窗把車開進去，警衛姿筆地朝他敬了個禮。

沈希元也沒再停留，搖頭笑笑，朝門外駛去。

應該還會再見面的。他想。

……

陸懷征停好車，拎著鑰匙，幾步上了二樓，還沒走到活中心門口，就聽見走廊里傳來于好的聲音，不輕不重，清脆響亮，像黃鶯出谷。

“當我們覺到力時，會不自覺一下頸部，像這樣……”一邊做示范一邊說，“有助于舒活頸部，緩解大腦張，這其實是大腦發出的信號，需要肢去放松——”

說到這，于好頓了下，因為后門口閃過一道悉的人影，覺得是自己最近有點魔障，老出現幻覺，很快找回思緒，接著往下說：“跟測謊儀相比，其實安行為能更直觀的反應出人的大腦，比如男在撒謊時，大腦覺力，會不自覺按頸部舒緩力，調整心率讓自己冷靜下來，或者矯正領帶和襯衫領口，這都是大腦不自在的表現。”

陸懷征沒進去，就在走廊外悠閑地靠著，聽著里頭姑娘如流水般的授課容，偶爾就兜站在宣傳櫥窗面前看簡報。

簡報看得神，被人住。

“你怎麼來了？”

陸懷征茫然回頭，認出是以前隊里的老班長，早年在南蘇丹維和時炸沒了一條，退伍之后便轉到了空療院。

陸懷征微笑，揚手一指宣傳櫥窗上的老兵戰史：“正看到您跟劉指導呢。”

老班長低頭杵著拐兒站到櫥窗前，許是看到陸懷征有些慨，蒼老的眼皮褶皺堆疊，一層層耷拉著，微微著，“有什麼好看的，寫來寫去還不都是那些事兒。你聽了沒千遍也得有八百遍了吧？”

陸懷征訕然，“聽上萬遍也不膩，您是英雄。”

老班長擺擺手，“你爹才是英雄，去年掃墓我跟劉指導去看你爹，滿園英烈，我們這算什麼，你父親就常說，先輩拋頭顱灑熱打下的江山，咱們可不能懈怠，一門忠烈，門門忠烈。”

陸懷征收起笑，點頭道：“確實，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保家國，敢為先，吾輩自當強。”

老班長欣，手搭上他的肩，“最近怎麼樣？聽劉指導說，組織上今年想給你提銜，你可別掉鏈子。別給咱們連隊丟臉。”

“好。”

陸懷征格外聽話。

老班長重重了他的肩，“行啊，比剛來那會兒，結實不。”

陸懷征笑笑不說話。

“剛來那會兒看著像個小白臉，我還跟劉指導說，你這小子絕對吃不了部隊里的苦，沒想，骨子里還正，倒是真沒給老陸丟臉。”

“看不出來您還以貌取人。”

老班長竹筒倒豆兒，“你不知道隊里那先前來一新兵，長得也跟你似的，晚上睡覺前還用什麼管制品洗得滿臉泡面，一天非得洗兩次澡，那生活過得一個講究，我一看，你倆長得像，我跟劉指導說完了，又來一講究人兒，劉指導還跟我搞神，說你是老陸的孩子，我就想老陸那糙樣怎麼生一小白臉，劉指導跟我那陣都為了那孩子頭大，生怕再來一個，沒想到你這孩子最后還選上空降兵……不說了，腳麻，我得下樓走走。“

“送您下去？”

“不用，你忙你的吧。“

老班長要強的很，沒了之后變得格外敏，更討厭別人的同和施舍，陸懷征怕說多了引起他的反，倒也沒堅持，目送他下去。

最后十分鐘，陸懷征從后門進去，混在最后一排，裝模作樣聽于好講課。

“人在高興時，會高舉手臂，這是下意識的反應，當犯人被槍指著的手，警察會要求他們高舉手臂，或者抱頭蹲在地上，這其實也是一種下意識的心理安……當你們覺有力的時候，可以試著將手高舉過頭頂，促進全的流，也是一種緩解張的方式……”

“時間差不多，黑板上是我的電話，你們有其他任何問題，都歡迎咨詢。”

其實這樣的講課，大多數都沒人在聽，底下的人自顧自流，等于好一說下課，老兵們作鳥散狀，一窩蜂往門外涌。

活室瞬間空了，只余一抹昏黃的夕余暉。

于好低著頭自顧自收拾東西。

“咳。”

響過一聲輕咳。

于好抬頭。

陸懷征敞著大剌剌地坐在最后一排位置上，一簡裝，利落干凈，整個人幾乎是斜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肘搭在旁邊的擋板上，支著下半遮著，笑盈盈地看著，笑得格外清朗。

“你說你是不是懶，這講課容跟上回在我們部隊里說得有什麼區別。”

于好垂回眼，一邊收拾東西，沒好氣：“想聽別的容也可以，可以啊，給錢，我一小時咨詢費兩千。”

陸懷征已經起走了過去，繞著講臺走了半圈，穩穩在邊站定，撿起桌上的筆記本隨手翻了翻，于好想奪回去，被他更快一步收進懷里，人往桌上一靠，微低頭，對上的眼睛，“你怎麼不干脆去搶呢？”

“給不起就把東西還給我，別浪費我時間。”

陸懷征不，低著頭笑看著，那眼睛深邃的，似乎在思索什麼重大的事。

半晌后，他把本子放在桌上，說：“晚上跟我吃個飯，兩千，等會給你。”

“超過一小時呢？”

“四千。”他吸了口氣，轉頭看向別。

于好愉快地答應，“。”

陸懷征不可思議地看著，“你最近很缺錢嗎“

于好收拾好東西，沒搭理他，抱著筆記本高仰著頭直接走了出去，丟下一句，“你還剩五十五分鐘。”

背影單薄卻筆，馬尾在后一甩一甩，陸懷征又想起以前高中的時候，也是這樣，不理人走在前面，像只高傲的孔雀，馬尾驕傲地能飛起來。

其實很規矩，永遠扎著一個高高的馬尾。

不像胡思琪幾個，一會兒散著頭，一會兒又卷起來，花樣很多，永遠都是一個簡簡單單干干凈凈的馬尾。

他特好奇，想看看散頭發的模樣，有次趁不注意悄悄去解皮筋，沒經驗，手往下一拽，把人給拽疼了，眼睛瞬間騰起水汽，紅紅彤彤的，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攏著頭發問他：“你干嘛！”

看得他心里一咯噔，好聲好氣給道歉，“哎，我錯了，別哭。”

于好沒哭，眼睛是給疼紅的，男孩子下手有點沒輕沒重，也不知道那皮筋勾住頭發猛地往下拉有多疼。

于好就狠狠在他肩上錘了幾下，下手也重，陸懷征咧著喊疼，反手給人握住，往自己懷里帶，得了便宜還賣乖：“哎，疼疼疼，下次不弄你了，真錯了。”

這些事兒就跟碎片似的，這幾天總是不斷想起來，拼拼湊湊，倒也快齊整了。

陸懷征追上去，撈過手里的電腦包夾在臂肩，又把的另只手里的包跟書單手拎過來，手抵著的背，往前推。

于好抬頭看他。

男人氣息迫近，兩人背相，居高臨下地垂眼看著，昏黃的線下，平淡地開口：“我拿。”

于好沒客氣，乖乖跟在后面。

上了車，于好扣上安全帶，陸懷征把車窗降下通風，開出療養院的時候，才關上，手撐著窗沿，單手打方向，眼神從后視鏡上收回來，輕瞥了眼于好，淡聲問:“想吃什麼？”

別說現在，他過去也不知道于好喜歡吃什麼。于好中午很在食堂吃，平日里更見吃什麼零食。

中間平添這十二年的空白，兩人對彼此的習慣都陌生的很，這種覺就像他很早之前得到過一本很喜歡的書，這封面已經來來回回看了百遍，可卻從未打開過這本書就丟了。

十二年后再失而復得，名字還是那個名字，書封卻已全然換新，也不知這里頭容有沒有變。

殊不知，于好現在也是這心。

聽說人細胞七年更新一次，這都快第二了，面對全新的彼此，彷徨過，試探過，不可否認，依然對他充滿興趣。

“今天不用去相親啊？”

陸懷征差點踩了個急剎，他想了千百個開頭，甚至剛剛在老兵活中心他還給自己準備了一段開場白，怎麼才能不尷尬又不聲把這事兒給解釋了。

類似于，他咳了咳嗓子——

“于好同志，我今天其實是來給你解釋下那天為什麼會出現在李瑤辛的朋友圈里——”

這個開場白太正式，也不是他的風格。

又換了個，咳咳。

“小于醫生，周六那天是我的錯，不該放你鴿子——”

太輕浮，沒誠意。

“于好，有個事兒我跟你說下——”

太隨便。

沒想到于好主開了口，陸懷征原先單手支著下，懶懶地靠在座椅上開車，聽見這話，整個人倏然坐直，雙手握著方向盤，瞟一眼于好，清了清嗓子說，“于好，其實——”

于好看著窗外的風景，打斷他:“不用解釋，我本來就沒怎麼生氣，只是覺得你那天在飯桌上懟我跟韓教授懟得利索的，只不過換了個對象，你倒是開心的。”

“我那笑不針對李瑤辛啊，職業微笑而已。”

“你們是空軍又不是空，還職業微笑？”

陸懷征添了下角，“我什麼時候在飯桌上懟你跟韓教授了？”

于好冷冰冰地模仿他的口氣：“領導，您就別拿我開涮了，這麼漂亮一姑娘怎麼能嫁給我這種當兵的，別難為人家了，我吃飽了，先回，您跟韓教授慢吃。”

陸懷征幾乎都快忘了自己當初的原話，結果于好跟個復讀機似的把他的話復述地一字不，這讓他又想起上次在場模仿他訓人的事兒。

他忽然意味深長地看過去：“我發現你是不是特喜歡模仿我？”

于好切了下，目有始自終都盯著窗外，輕飄飄地回：“我從小就喜歡模仿一些說話，比如貓，狗，豬之類的，請問你是哪一種？”

牙尖利，倒是沒怎麼變。

陸懷征吃癟，一鼻尖，淡聲說：“我不那麼說，你難道真打算嫁給我？另外，周六那天，李瑤辛是我們空政李部的閨，我可以拒絕我們領導，但拒絕不了李部，本來那天想跟你解釋，又怕你多想，我去那邊也不是相親，只是想跟李部說清楚，我對他兒沒意思。”

話說完，是長久的沉默。

兩人誰也沒打破這沉默的氣氛，連點菜的時候，陸懷征都是把菜單丟給，自己則出去煙了。

等回來再拉開椅子坐下的時候，于好已經點完了，“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我隨便點了些。”

陸懷征點頭，“隨意。”

從重逢至今，兩人從沒像現在這樣平聲靜氣地坐在一起過，不是懟他找補，就是他懟沉默，一直于一種劍拔弩張又硝煙黯然的氛圍里。

隔著昏暗的線，能看見男人略微凌厲的廓。于好記憶里的陸懷征雖不是什麼好學生，但也算是個意氣風發的年。如今再重逢，他的眉眼里，愣是瞧不出當年那子橫沖直撞的勁兒，有的全是沉穩。

餐館是選的，陸懷征不常在外面吃飯，讓拿主意，于好就隨便在大眾點評上選了一家評分高的。

一進門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

視線對上的瞬間，桌上的小橘燈燭火搖曳，影隨波輕晃，曖昧的流在涌，于好著前臂，環顧了一圈，狐疑：

“這家店為什麼不開燈呢？”

陸懷征往前一傾，越過桌子在耳邊，憋了老半天的笑意終于繃不住：“怎麼，沒來過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