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站的路上。
還是陸懷征開車, 于好坐副駕, 沈希元坐后排。
蒼翠的山野間, 蜿蜒崎嶇的羊腸道像是一條逶迤的河流, 四面朦朧山環繞、巨浪排空,高風峻骨立在這天地間,自有巍巍然之浩氣。
軍用吉普飛馳在這細濛濛的山路上,這野地是陸懷征撒鷹的地方, 算是他的地盤。
沈希元不一樣,他從小生慣養,生平第一次坐長途車來這種地方。除了小時候跟他哥沈牧上山住過幾天,便也沒上過這麼高的山, 更別說這麼陡還要四五個小時車程。
加上陸懷征這玄乎其技的開法, 沈希元覺得自己有點暈車, 說出來覺得丟人,只闔著眼休息會兒,卻發現那暈眩更濃烈, 胃里開始翻涌, 正一點點順著他的食道爬上來。
于好很快察覺到異樣, 回過頭問他:“師兄, 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希元臉刷白,像被人刷了一層白漆似的,到底沒忍住,輕點了下頭。
于好看了眼從上車開始就一聲不吭認真開車的陸懷征,后者反應快, 不聲瞥了眼車的后視鏡,角微微勾起,慢悠悠打著方向盤,把車靠邊停下。
等于好扶著沈希元下了車。
猛然發現這景悉,似乎又回到剛才拋錨的地方了,警惕地四下環顧,發現那正坐在一輛敞篷的轎跑里著煙,車側面線條很好認,是一輛小瑪莎,說也三四百萬。
陸懷征說這村煙駱,拉祜族。沒幾戶人。村口立著塊石碑,刻著雋紅的字——煙駱。
沈希元蹲在路邊,扶著一棵樹在干嘔,早飯沒吃,午飯沒吃,胃里空空實在沒東西可吐,
于好沒帶紙巾,下意識轉頭問車上的陸懷征,“有紙巾麼?”
他車上哪有紙巾。
陸懷征熄了火,從車上下來,再回來時,手里多了包紙巾直接遞給沈希元。
“謝謝。”沈希元說。
陸懷征靠上車門,隨意地回了句:“客氣。”
于好把沈希元完的剩下半包紙巾遞還給陸懷怔,靠著車門的人一怔,就聽說:“還給那位,謝謝。”
陸懷怔抱著胳膊垂眼看著,沒聽明白:“什麼?”
“出賣相”換回來的紙巾,誰稀罕。
于好瞪他,剛要說話。
那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了來,手上還拎著兩瓶水,笑著站到他們中間,將兩瓶水分別遞給和沈希元,然后分了支煙遞給陸懷征。
沈希元接了。于好沒接,禮貌地說了聲:“謝謝,不用。”
挑眉,倒也沒太在意地把那瓶水往陸懷征的車里一丟,轉頭去跟陸懷征搭話,下朝于好他們一指:“你朋友啊?”
陸懷征正低頭虛攏著火點煙,聽見問,眼皮一抬,手微頓,很快又垂下去,含著煙嗯了聲,把煙吸燃,然后從上取下來夾在指間,微吐了口氣。
于好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上那放不羈的子其實還在。
就像此刻。
他靠著車門煙的模樣,跟旁邊這個艷的人,太搭了。
腦海忍不住盤旋人剛才那幽怨的一句——
“這次已經很久沒來找我了。”
有個問題,一直不愿意深想。
這十二年,他應該有過人吧,陳瑞說他是男,于好一直認為是玩笑,憑他這風流子,于好覺得他一定有過人。這覺太濃烈,就像現在,對面兩人上傳達的這種氣息。
后半程山路,誰也沒說話。沈希元神萎靡地靠著車后排,車前排是一片死寂。
等車子開進軍區,還沒停穩,于好就率先開了車門下去,差點一個趔趄栽在地上,陸懷怔摔上車門下來就是一通訓:“車停穩了再開車門不知道?這點道理還要我教你?”
于好沒搭理他,拿下后座上的資料,轉要走。
被陸懷征拉回來,毫不管不顧沈希元是否在場,“鬧什麼脾氣,站好!”
于好被人拎正。
剛巧孫凱等人準備上訓了,慢慢悠悠朝他們這邊圍過來,笑瞇瞇地掃了一圈,問陸懷征:“邵峰找你一中午,說你今天藥還沒吃呢。”說完,眼風從另外兩人上一過,看這模樣是剛從外頭回來,“你出去了?”
陸懷征低頭看著于好,淡淡嗯了聲。
聽見這話,于好猛然一抬頭,驚惶地撞進他平淡深黑的眼底。
沒吃藥?
他神未改。
孫凱見這大爺是一副要訓人的架勢,哪敢摻和,招招手,準備帶人離開。
陸懷征喊住他:“等下。”
“啊?”孫凱回頭。
太灼灼,陸懷征的眼神卻比那還熱,直直地只盯著于好一人。半晌,他終于收回視線,看了眼一旁始終斯文立著保持風度的沈希元,對孫凱介紹說:“這位是沈希元,于好的師兄,韓教授讓過來的,你帶他先去我隔壁那間把東西放下,我等會去給總區打個報告。”
孫凱點點頭,過來領人。
誰料,沈希元神恢復,視線筆直地看著于好問:“師妹一起走?”
不等于好回答,陸懷怔直接:“等會。”
沈希元沒理他,而是等著于好的答案。
于好愣了半晌,說道:“師兄,你先走吧,我等會去找你。”
沈希元淡淡一笑,風度十足:“好。”
孫凱帶著沈希元往宿舍樓走,其余人去上訓,場樓里就剩下兩人,太灼灼地曬著。
于好率先問:“你今天藥沒吃?你不是說你吃了嗎?”
場樓里太大,陸懷征微微側過,把于好罩進自己的影里,遮得嚴實,才輕描淡寫回:“等會就去吃。”
于好沒注意這些,就見他這不甚在意的態度,氣急敗壞地瞪著他,腳下已經沒忍住狠狠踢了一腳過去:“你干脆別吃了!一了百了,省的我整天為你提心吊膽的!”
陸懷征沒躲,高跟鞋的后跟毫無防備且用力地踹在他小肚上,那一腳是真的用力。
他人沒,倒一口冷氣,呲牙咧地緩了會兒。
按照平時這麼一下,應該不至于挪不步,他那幾天大概是吃藥的緣故,各方面的素質都不如從前,被于好踹了那麼一下,竟疼了,要不是強忍著,差點就疼出聲了。
再抬頭,那丫頭已經雄赳赳氣昂昂走了,他扶著車門,無奈地笑。
隔天。
陸懷征跟孫凱下了訓走進食堂,看見于好跟沈希元面對面坐著吃飯,孫凱找了張胳膊的桌子坐下,又悄悄打量了眼陸懷征,心底滿是疑,杵著筷子在陸懷征耳邊說:“我說你,搞了半天給自己帶回來一敵?”說到這,他沖陸懷征豎了豎大拇指,即時嘲諷又是贊嘆:“論襟,我還是佩服你。”
陸懷征面無表地低下頭:“不勞費心,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孫凱一愣,呷了,“什麼意思?”
陸懷征出一慣的淡笑。
他這人,板著臉的時候大多沒生氣,真生氣的時候,臉上就是這種平淡的笑意,看得孫凱心里直發:“我今天上許煙駱了,人問我,孫隊這次怎麼這麼久都沒來找我了呀。”
孫凱嚇得,“你怎麼說的?”
“我說,你孫隊剛生了一大胖小子,在家孩子呢。”陸懷征斜眼看著他冷笑。
“靠,這許煙駱至于麼!救一次,還真要以相許啊。”
陸懷征目卻盯著另一邊,淡淡地說:“姑娘認死理,你找個時間跟人說清楚去。”
孫凱眉一挑,大義凜然一臉視死如歸地模樣:“行啊,我明天就去說,到時候我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訴,許姑娘,其實那天晚上把你從泥石流里挖出來的男人不是我,幫你頂了倆小時房梁的男人也不是我,我呢,當時只是負責在旁邊挖挖土而已,那個英勇而偉大的男人就是我邊這位……”
“可以。”陸懷征終于收回目,冷眼斜過去,“想死你就去說。”
孫凱咂,不開玩笑了,悻悻道:“你這兩天跟于好怎麼回事啊?整天看著跟那姓沈的出雙對的,心里不難?”
難能怎麼辦?
人是他自己接回來的,吃醋生氣也都得忍著,他跟于好的事兒本就沒個著落,他更沒資格要求他倆不來往。
這件事從頭至尾,他沒怪過誰,那天之后,領導打電話來,也狠狠數落他一通,怎麼可能給人鉆了這個空子,平日訓練里強調再強調,防止被人襲,他那天真是昏了頭了。
不怪誰,怪他自己。
孫凱半開玩笑建議:“要不哥幾個捆起來打一頓給你解解氣。”
雖知他是開玩笑,陸懷征也忍不住翻了個百眼,“病?別忘了你自己份。再說,沈希元那板挨得住你幾下。”
孫凱對此表示很贊同。
那邊兩人已經站起來了。
兩人不知道說什麼,于好笑了下,沈希元習慣地了的頭發,然后“親親”地往食堂外走了。
等兩人走出一段距離。
食堂門口傳來驚天一聲,雷霆萬鈞掩藏著滔天怒氣。
“砰!”
不知道被誰踹翻了一排椅子。
……
云南駐訓的日子還剩下半周多。
沈希元原本說待到第三天走,結果聽說于好他們也要回去了,便又多留了兩天,正好省去途中轉車的路程,這事兒必須得陸懷征審批,唐指導找陸懷征商量,當時陸懷征正帶著一撥人在邊境線做收尾工作。
一聽沈希元說晚幾天走,瞇了瞇眼,視線落在前方的山空蒙,手掐在腰上,哼了聲:“他倒是一點不拿自己當外人。”
唐指導說:“你領導也來電話了,沈希元也是一正職教授,好歹這趟也是公干,咱們能幫襯還是幫襯點,他那天上來吐那樣,下去估計心里也有影了。”
陸懷征:“于好怎麼說?”
“就是來找的。”
“行,那就隨。”陸懷征沒什麼緒地轉頭看向別,說。
最后兩天是慣例的實戰演習,要搭帳篷宿在邊境線的。
隊里就留下唐指導、幾個哨兵和兩個心理醫生,還有個后來蹭住的沈希元。
這天下午,沈希元在宿舍寫研究報告,于好趙黛琳他們正跟北京的韓教授開視頻會議,視訊的容是關于陸懷征兩年前的心理治療。
韓教授查閱了這幾年狄燕妮的所有發表在國外期刊上的論文,容大膽,言辭確實超前,所有的研究項目確實都是這些年來心理學領域這塊最爭議的幾個容。
其中最為出名的便是——斯坦福監獄實驗。
這個實驗自從1971年完以來在心理學歷史上就是個頗爭議的實驗。
他們用幣將斯坦福監獄實驗志愿者給隨即分配為看守者或者囚犯,而在這個觀察中發現,任何一名“看守”在特定環境下便會對囚犯進行待,而他們在生活中都是一批心理非常健康正常的大學生。津多將其解釋為——“某些特定境會不可避免地將好人變壞”,而相當一部分心理學家認為當時津多做這個實驗時是對實驗者進行鼓勵并且帶領了獄警對囚犯的施行為。
這個實驗在心理學史上被稱為黑暗領域,一般沒有人敢去。
狄燕妮在年前的一次報告中,似乎又將這個實驗拿出來比對,甚至做數據,聽說還要召集幾名心健康的大學生重新去驗證這個實驗。
因為話題有爭議,這件事很快便在微博上博得了大量關注,甚至還有一批狄燕妮的“忠實”始終愿意去維護狄燕妮的大膽科學。
這是整件事到現在為止最令人咋舌的部分。
狄燕妮的微博量已經突破了一百萬。
趙黛琳憤憤不平地說:“狄燕妮現在就是在論證人本惡!你們知道,一旦這個觀點被證實,你們想想,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會有多!”
韓教授點頭,“這件事先放在一邊,咱們把前幾年的實驗報告先整理出來,盡快吧,我前幾天跟marcy eddie教授聯系了,他還是很欣賞狄燕妮,但是在言辭上或許會更加注意一些,這件事沒那麼難,先不用慌。于好,陸懷征最近狀況怎麼樣?”
已經有幾天沒見到他了,只知道邵峰說他有按時服藥。
“應該還好吧?”
趙黛琳整理資料,用文件袋收好,隨口一句:“聽說等會要去實戰演習了,得搭帳篷住兩晚,你不知道嗎?等他們回來,差不多咱們也該回去了。”
“你怎麼知道?”于好一愣。
趙黛琳嘀咕:“孫凱說的啊。”狐疑地擰眉,低頭看了眼手表:“估這會該出發了?我剛才看他們在集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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