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簡這一,陸繁就醒了。
睜開眼看見倪簡的臉,他愣了愣。
倪簡站直了,退開一步。
幾秒后,陸繁好像反應了過來,看了眼墻上的電子鐘,才四點多。
“你怎麼這麼早?”
倪簡說:“醒得早。”
陸繁站起,把椅子讓給,“你坐,我洗把臉。”
倪簡的視線隨著他的作移高,定在他臉上,他眼睛下方有些烏青,顯然沒有休息好。
倪簡說:“這麼早洗臉干什麼,我出去待會兒,你睡你的。”
說完就走了。
陸繁站了一會,取出牙刷巾去外面廁所間洗漱。
倪簡沒走遠,這層走廊盡頭是安全出口,隔壁是樓梯間,這個點沒人出沒,在臺階上坐著,胡按著手機里的小游戲。
后來,陸繁過來了。
他把樓梯口的燈摁亮了。
倪簡抬起頭,陸繁在旁邊坐下。
倪簡問:“你干嘛不睡了?”
陸繁說不困。
他回答完,倪簡沒說話,兩人就冷場了。
但他們誰也沒轉開眼,都看著對方,靜默坦然,像較著勁似的,但誰也不知道究竟在堅持什麼。
最后當然是倪簡沒忍住,湊過去親他。
陸繁怔了一下,然后低下頭,含住的。
黎明之前的天空仍是黑的,小窗外面一片混沌。
他們在僻靜的樓道接吻。
倪簡難得沒有手腳,陸繁更沒有。
他們好好地坐著,只有舌在一塊兒。
很久之后,他們分開。
倪簡了幾口氣,了,看陸繁氣息尚穩,有點兒不服氣:“你怎麼都不的?”
陸繁一愣,然后就有些想笑,居然連這個都要跟他較勁兒。
他看了看,說:“你得多鍛煉。”
“鍛煉什麼?”倪簡一笑,“鍛煉吻技麼。”
陸繁的臉黑了。
倪簡仍不收斂,繼續問:“這麼說,你吻過很多人吧?”
陸繁看了一眼,認真地說:“我在說鍛煉。”
倪簡哦一聲,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后解釋道,“我這人思想比較不健康,你懂的。”
陸繁沒有說話。
倪簡向來不懂什麼見好就收,解釋完,又十分作死地加了一句,“所以……你跟別人吻過沒?”
陸繁沒回答,靜靜看了一會,反問,“那你呢。”
倪簡一愕,顯然沒料到他還會反擊,十分意外地挑了下眉,兩秒后笑起來,“你覺得呢?”
陸繁又不回答了。
他站起,說了聲“回去吧”,率先走了。
倪振平醒來時正是吃早飯的時間。雖然麻藥過后,傷口疼得厲害,但倪振平緒不錯。
他一醒來就看到了倪簡,既驚又喜。他的兩個兒都在床邊,這讓他很滿足。
陸繁是請了假來的,早飯后他先回了隊里。
李慧買了排骨在醫院的加工灶燉了,倪珊一勺一勺地喂倪振平喝湯。
倪振平喝了一小碗就沒有胃口了,讓倪珊收好碗勺放到一邊。
這一整天倪簡都在醫院,有時倪振平醒著,就跟說說話,倪振平睡著了,就坐在一邊。
這個病房很小,除了床頭柜就只有一張小桌子,倪珊在那兒寫試卷。
這個暑假過完,倪珊讀高二,有很多功課要做。
但倪振平跟倪簡說話時,都在專心地聽著。
幾天下來,倪珊心里很不是滋味。
覺到自從倪簡出現后,一切都有些不一樣了。
倪珊說不上來,但就是覺得爸爸好像更喜歡這個聾子姐姐。
想起第一次看到倪簡那天。以前吃飯的時候,倪振平都是最先問想吃什麼,但那天,他先問的倪簡。
這只是一件小事,但就是像刺一樣梗在倪珊心里。
不只倪振平,還有陸繁。
倪珊是個很敏的孩,雖然這幾天陸繁跟倪簡從頭到尾都沒說過幾句話,但能約覺察出陸繁好像跟倪簡更更親。上次,在陸繁家里到倪簡,倪簡離開后,在屋里看到了人的睡。
再加上這幾天的觀察,倪珊猜陸繁和倪簡應該有那種關系。
想起那個姓孫的記者。那時候,不喜歡那個人,現在想想,好像更加看不慣陸繁跟倪簡在一起。
倪珊不懂,怎麼對好的人一下子全圍著倪簡轉了。
好在倪簡并沒有一直待到倪振平出院。過了幾天就走了。
倪珊松了口氣。
倪振平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就回家休養了。他已經能夠下地走了。
出院那天,李慧去退繳費卡,卡里余額都退回來了,有十萬多。
李慧不知道該怎麼理。
這錢是倪簡的。
李慧一直沒有告訴倪振平。
關于醫藥費,編了個謊話,稱哥哥的餐館這個月賺了不錢都借給了,也不急著要,這才把倪振平糊弄過去。
李慧本想等倪振平做完手再告訴他,現在手完了,還是沒想好怎麼開口。當時也想過把錢退給倪簡,但想到倪振平的病,又想到手頭能的錢加上陸繁的積蓄都不夠醫藥費,就沒有提。
猶豫了一整天,李慧回到家才把事跟倪振平坦白。
果不其然,倪振平聽完之后很震驚,震驚了幾秒就發火了。
倪振平溫和,沒什麼脾氣,但這樣的人一旦發起火來往往十分嚇人。
倪珊在房間里做作業,聽到外面的靜,嚇了一跳,趕跑出來,看到李慧站在那兒抹眼淚。
倪振平把一個杯子砸了,白著臉沖李慧吼,“你說說,我怎麼能要的錢?長這麼大我都沒有養過,我什麼都沒給過,每回喊我爸爸我都沒臉應,我有什麼臉拿的錢?!”
倪振平這一吼扯了傷口,他按著腹部氣,兩眼發紅,臉卻蒼白得厲害。
李慧心里也氣,要不是他那麼固執,也不會被得沒有辦法,但現在看到倪振平臉這麼差,李慧生怕他傷口再出什麼問題,只能忍著不跟他吵,低著聲解釋了幾句。
倪振平沒有耐心聽,忍著傷口的疼痛去房里取出卡和存折就要出門。
倪珊聽得不明不白,只知道這事兒又跟倪簡有關系。
從來沒有看到倪振平發那麼大的火。
看到倪振平走到門口了,倪珊顧不上許多,跑過去拽住他:“爸爸,你還沒好,不能出去!”
李慧也趕過去說:“你這樣還跑什麼,我去還總行了吧。”
倪振平不答應,他要親自去見倪簡。
李慧沒辦法,只好打電話給陸繁,問他能不能通知一下倪簡,讓過來一趟。
陸繁這兩天恰好跟人調了假,正在張浩店里修車,接到電話就給倪簡發了短信。下午,他先去倪簡的住接,然后兩人一道去倪振平家。
倪簡沒想到是因為錢的事。
倪振平把到房里,將幾張卡放到面前,跟說等一下把碼發到手機上。
倪簡有點懵。
倪振平說了幾句什麼,沒有注意,過了幾秒才回神,看到倪振平說是傻孩子。
倪簡有點兒不明白:“不是缺錢麼,為什麼不要我的錢。”
“沒有的事,錢夠用。”倪振平聲音微啞。
倪簡看了他一會,說:“那是留給倪珊讀書的吧。”
倪振平怔了一下,搖搖頭,“珊珊讀書的錢,爸爸還能掙,這些得還給你。”
倪簡抿著,好一瞬沒有說話。
倪振平看出臉不好,正要再說什麼,倪簡突然低聲問:“爸爸,其實你心里是不是不想認我的?”
倪振平一愣。
倪簡說:“我是你的兒麼,為什麼你明明有困難卻不要我的幫助,你甚至可以接陸繁的錢卻不愿意要我的,我不懂。”
倪簡聲音發,看著倪振平,面無表地說,“我以為爸爸心里至是記著你還有另一個兒的,現在看來,好像是我想錯了。”
說完就低下了頭,再抬起時看到倪振平背過了。
倪簡聽不到聲音,只看到倪振平微微佝著頭,肩膀一一。
沒喊他,沉默地看著。
許久之后,倪振平才轉過來,他的眼睛全紅了。
倪簡吸了口氣,輕輕笑了一聲:“爸爸這麼大的人還會哭。”
倪振平抹了一把眼睛,喊了聲“小簡”就說不出話了。
倪簡平靜地說:“你不知道麼,畫畫很好掙錢,我畫一天就能掙很多。”
“那也是你辛苦掙的。”倪振平說,“小簡,爸爸有什麼資格要你的錢,當年我……”
“你不要跟我說這些。”倪簡打斷他,“我一點也不想跟你討論當年你跟媽媽那些事,你不由己,我知道,我本沒有怪過你,這你也知道,所以,你為什麼要跟我算那麼清?你對倪珊也是這樣的麼。”
倪振平無言以對。
最終,倪簡沒拿那些卡。
他們出去時,桌上已經擺好了晚飯,聽到開門的聲音,外面三人同時看過來。
陸繁最先看倪簡,李慧母著倪振平。
倪振平的眼睛一看就像哭過,里頭紅很明顯。
倪珊微微睜大了眼睛。長這麼大,從沒有見過倪振平這個樣子。
李慧拍了拍倪珊,倪珊反應過來,跑過去扶倪振平,小聲地喊他“爸爸”。
倪振平不像之前那麼大火氣了,他又恢復了溫和的樣子,應了一聲。
李慧說了一聲“吃飯吧”,倪振平走過去看了看菜,說:“家里還有蘑菇吧,小簡吃蘑菇湯,我去煮一個。”
李慧的臉僵了一下,倪珊神復雜地朝倪簡投去一瞥。
見倪振平往廚房走,李慧說:“你這樣子別了,坐著吧,我去煮。”
這時,倪簡說:“不用麻煩了,番茄湯也好喝的。”看了一眼倪振平,有些好笑地說,“爸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沒那麼挑食,你別瞎折騰。”
倪振平也笑了,“你現在倒會說,小時候沒蘑菇湯都不吃飯。”
倪簡頂:“你也說那是小時候。”
倪振平說不過,無奈地笑了笑,眼中卻是對兒的寵溺。
倪簡揚了揚角,眉間有淡淡的神采。
陸繁在一旁看著,目深湛。
他驚訝于臉上的笑。
同樣是笑著,與這一刻對比,先前的笑容都像戴了面。
陸繁從沒見過這樣真實的倪簡。
回去時已經八點了。
倪簡坐在陸繁的托車上,回想著一些小時候的事。
以前從來不想這些,自從回到這里,好像總是會想到。
陸繁把倪簡送到樓下,臨走時,問的畫稿趕得怎麼樣了。
倪簡有點兒驚訝。
這麼久以來,陸繁幾乎不問的事,上次說要回家趕稿,他就默默地替收拾好服,把送回來了。這兩天他放假,沒去找他,他也沒問過,現在倒突然問起的趕稿進度了。
說老實話,這個話題讓倪簡有點煩躁,今天上午才撕掉三張原畫。
想到這兒,倪簡面懨懨地說:“在趕,還早,這陣子不去你那兒了。”
陸繁哦了一聲,沒再問,倪簡以為他要走了,沒想到他又問了一句:“你這幾天怎麼吃飯的?”
倪簡說:“外賣。”
陸繁皺了皺眉,說:“總吃外賣不好。”
倪簡無所謂地說:“我吃了很多年了,這不活蹦跳的麼。”
陸繁一時無言,看了一會,說:“上去吧,我走了。”
倪簡嗯一聲,轉進了單元門。
走得太利索,以至于陸繁還有句話沒來得及說。
倪簡苦的趕稿生活共持續了一個月零九天,直到八月末,才把稿子掃描完給弄過去了。
這期間除了去看過倪振平一次,幾乎沒怎麼出門,也不跟人聯系,手機長期于電量用盡自關機的狀態,覺自己都快忘了外面的世界長啥樣了。
完稿子,倪簡心大好,認認真真洗了個澡,下樓吃了午飯,回來的路上看到道路兩旁的銀杏樹,突然想起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陸繁了。
沒想起來的時候沒什麼覺,現在一下子想起來,竟覺得有點想念。
倪簡飛快地回了家,在沙發的隙里出手機,給它充上電。
一開機,里頭的未讀信息蹦出來。
一共九條,兩條梅映天的,兩條倪振平的,剩下的都來自“開黑車的”。
倪簡從最早的那條開始看。
“我這周調了假,明晚回去住。”
這是8月6日發的,距離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一整周。
8月16日發來了第二條:
“我明天有半天假,耗子給了一只豬蹄,你明天中午不要訂外賣。”
第三條是8月17日11點47分:
“我在樓下,你住幾樓?”
第四條是五分鐘后:
“我放在門衛室了。”
第五條是8月20日晚上十點:
“稿子還沒趕完麼。為什麼一直關機?”
倪簡怔怔然地盯著最后一條,突然著手機奔下樓。
小區門衛室的大叔看到一個年輕人披頭散發地跑進來,嚇了一大跳:“姑娘,咋回事?著火了這是?”
倪簡扶著門猛了兩口氣:“我的豬蹄呢?!”
大叔愣了一下,“啥?”
“豬蹄!”倪簡臉頰泛紅,氣息不穩,“有人給我送了豬蹄,他說放在你們這里了!”
大叔反應過來:“沒有啊,這幾天除了幾個快遞沒別的東西放在我們這兒啊!”
“他說放在這里了!”倪簡聲音大起來,像有點生氣了,“你們把我的豬蹄弄哪兒去了?”
“姑娘,這真沒有啊!”大叔也急了,看滿臉通紅,趕安,“好好好,你別急,我給你瞅瞅!”說著,就去了儲架東翻西揀,突然一眼撇到最下層的藍保溫桶,腦中一個激靈,想起來了,大概十幾天前,還真有人送了桶燉豬蹄來。
他想著想著,臉慢慢難看起來。
倪簡說:“有沒有?”
大叔猶猶豫豫地轉過,有點尷尬地說:“姑娘,這個、不好意思啊,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兒,但是、但是……”
“但是什麼?”
大叔一拍大,豁出去了:“姑娘,這真不能怪我們哪,那豬蹄在這兒放了大半天,又過了一夜,你也沒來拿,這又是大熱天的,我們瞅著都快壞了,糟蹋了也可惜的,就、就……把它吃了。”
“……吃了?”倪簡懵了一下,“你們吃了?”
“是、是啊,我們吃了,沒浪費。”大叔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姑娘,你看這都過了快半個月了,要留到現在都長蛆了,你也不能吃了啊!”
倪簡心里的氣一下子全都泄了。
沒話說了。
大叔看一臉沮喪,更加不好意思了,趕把那個保溫桶拿過來遞給,“這桶我們洗過了,很干凈,那個你、你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