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秦雖然沒聽清禹明說了什麼, 但從羅主任和科教科的反應來看, 不難猜出禹明做出了何種選擇。

心里一下子變得糟糟的, 科里的人事斗爭醞釀多時，眼看要進白熱化的階段。

禹明的項目并非普通的科研課題，是科里上半年中標的國字號，事關大筆科研基金，必須接各個層面的監督。

章副主任是人事斗爭的老手，要麼不，一就直指“羅”派的核心力量。

經過多番“努力”,章副主任等來這個結果，他敲打的是禹明的課題，目的卻在曹教授——要跟下鄉掛鉤可以，先派人去對口的基層醫院試點, 合適人選就那麼幾個, 只要稍加推, 不難落到曹教授或吳教授頭上。

或者干脆放棄跟基層掛鉤，可這無疑違背了將新技進行推廣的初衷，投那麼多人力力, 能惠及的患者人群卻有限，在未來的臨床應用上, 課題的價值自然大打折扣。

然而，讓章副主任沒想到的是, 禹明寧肯放棄“青年后備人才”的名額, 也不肯做出毫讓步。

舒秦手腳一陣發涼。這里不是象牙塔, 是實打實的社會，理想一旦跟利益發生沖突，勢必會被刮蹭得面目全非。

醫生辦公室有人喊，舒秦收斂了心緒，到隔壁幫忙。

同學們顯然都聽到了剛才的對話，吃驚之余，都在小聲議論：“前天才聽說曹教授和吳教授要參加這次副主任選拔，原來是真的。”

“我怎麼覺得風雨來啊，科里是不是要有大作了。”

“禹總如果去下鄉，出國的事怎麼辦，就這麼泡湯了？”

“……”

“這事很正常，聽過一句話沒，‘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吳教授從外面進來了，聽到半句，大咳一聲。

沒人再敢說話。

舒秦努力讓自己專注于歸類東西，心卻片刻也靜不下來。

事到如今早有種覺，禹明對癌痛這麼執著，不單限于業務上的追求，還有其他不得不這麼做的原因。

看這一個多月發生的事，從年會癌痛專場上嶄頭角，到順利談妥中合作，再到試圖將新技跟下鄉掛鉤，他走過的每一步路都經過心的籌備。鋪墊這麼久，只為這一刻。

別說兩年，他顯然連一天都不能等。

也許應該支持禹明的決定，可是只要想到青年后備人才競爭有多激烈，就無法平心靜氣接這個結果。

據濟仁歷年的規矩，如果禹明去不了，林景洋會順理章頂替禹明的名額。

學生們手腳麻利，東西很快就歸類完了，吳教授清點完東西，讓學生們各自回手間。

舒秦心事重重上樓，到了手間門外，調整好緒才進去。

產房送來的懷疑“胎兒窘迫”的一臺急診剖宮產，管床醫生是朱雯，胎兒胎心不好，上級老師正給產婦背部消毒。

舒秦迅速冷靜下來，不管發生多糟糕的況，一個人時刻得記得自己的位置，顧不上跟朱雯打招呼，最快速度幫著上級做準備。

手順利做完，朱雯因為忙著去產房，一下臺就服。

舒秦默默準備下一臺手。

朱雯都出了手間，突然又殺了回來，拉了舒秦到一邊，低嗓音：“禹明的項目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舒秦跟朱雯接算長了，知道一著急就會豎起兩道眉。

上級和護理部聽到聲音都朝這邊看過來，舒秦看看周圍，現在顯然不是談論此事的好時機，朱雯隨即反應過來，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轉出了手間。

接下來一天舒秦都沒看到禹明，快下班時，王南突然來了。

他手里還抱著其他資料，換了無菌服到24間來找舒秦：“師兄讓我跟你拿屜鑰匙。”

舒秦拿出手機，禹明給發了條微信，【把鑰匙給王南。】

舒秦從兜里取出鑰匙給了王南，問：“王師兄，禹明還在樓下嗎。”

“不在，他們去了科教科。”

看來禹明今天一整天都不會進來了，舒秦回到手間。無論是中層干部選拔，還是青年后備人才提出國背景資料，都沒剩幾天了。

在那之前，項目跟下鄉掛鉤不掛鉤、掛鉤的話究竟派誰去，都會在一兩天之出結果。

舒秦忙到下班，去訪視明天的病人，回來時路過走廊，主任辦公室鎖著門，醫生辦公室也無人說話，就連茶水間都比平時安靜。

背上包去疼痛病房，直到最后一個樣本收好，都沒能等到禹明的電話。

回到宿舍，盛一南抱著電腦，一看舒秦就說：“快來看宣傳片，外科系統最后定的林景洋師兄，科還真就定了戚曼。我說，戚曼真活躍，剛才下班電梯里到，跟導師一起，導師已經試著給布置任務了，連科里的I型糖尿病下鄉項目都給來做。”

舒秦淡淡嗯了一聲，用酒棉片了手機，到里頭洗手。

盛一南看著網站：“奇怪了，歷年來濟仁臨床科室不是只設置一個副主任崗位嗎，這次科里怎麼這麼多教授競聘副主任，依我說，曹教授能力強，吳教授人緣好，兩人都去參選，也不知道最后誰勝出。不過如果曹教授去下鄉定點，估計就只能是吳教授了吧。”

舒秦從衛生間出來，拿起手機一看，禹明還是沒來電話。

坐到桌前，翻開教材。

盛一南看出舒秦緒不高了，訕訕地：“過不幾天就中秋節了，剛才咱們生樓里幾個鄰居說晚上去醫院后面的小吃店吃東西，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啊，你想吃什麼，我來請客。”

“好啊，可是你家就在附近，中秋節不回家嗎。”

盛一南說：“不知道科里怎麼放假呢，萬一要我跟班，我也回不去。”

舒秦想起上回黃教授說朱雯中秋節的生日，中秋節過后沒多久就是禹明的生日。

如果禹明去下鄉，他今年的生日豈不是又獨自一人過。

想得出神，電話響了起來，是禹明。

舒秦忙接起。

禹明說：“回宿舍了？”

“忙完了？”

“我在樓下。”

舒秦猛地起：“我就下來。”

跑到樓下，宿舍地坪前立著一個人。

舒秦看著他如松般直立的影，堆積了一天的擔憂、焦慮、不安，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下了臺階，朝他跑過去，等舒秦到了邊，禹明遞給一樣東西，笑了笑：“給，把你那個舊手機換了。”

舒秦低頭過去，是今天在禹明屜里看到的那個新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