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之不應, 準備搶救。”
“不行不行,準備電除。”
“個氣,快點。”
“結果出來沒有,我看看……哎呀, II型的, 貝林用了沒有……”
午后的很好, 直接照進病房的小臺,有風吹過, 臺上一盆綠蘿的葉子輕輕抖著, 病房里兵荒馬,又漸漸平靜下來。
只有床邊的監護儀一下又一下發出有規律的提示音,空氣里彌漫著一久病之人會有的淡淡怪味,蘇盈袖站在門口, 看著經過搶救后況略顯平穩的徐娜。
躺在病床上, 已經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頭發干枯稀疏,面容消瘦凹陷,大大的眼睛像兩個青黑的窟窿, 手背上布滿了瘀斑和針孔, 青筋在枯黃的皮底下像一條條匍匐的小蛇, 在吞噬著最后的生命。
左云又一次下了告病危,通知家屬到場。
又道:“袖袖,你是不是有韓晶的私人聯系方式,通知一下吧,這次夠嗆。”
蘇盈袖愣了一下,想到剛才搶救的場面,嘆口氣, 起走出辦公室,給韓晶去了電話,問有沒有空過來一趟。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再開口,韓晶的聲音充滿無奈的哽咽,“……是不是、已經……已經到日子了?”
“這次況不太好,而且我看病歷,癌細胞已經全轉移,距離上一次搶救只過了不到十天,間隔越來越短,病越來越重,所以……”蘇盈袖沒有瞞徐娜的病,但也沒有說到最后。
然而對于已經知道患者病的家屬來說,只要這幾句話就已經足夠了。
會越來越難,越來越虛弱,最終沉睡不醒。韓晶想明白這一點,差點就哭出來,蘇盈袖聽到了的泣聲,剛想安,就聽見的聲音重新變得冷靜下來:
“我現在在滬市參加電影的路演,等結束了馬上就回去。”
蘇盈袖嗯了聲,“已經通知你的家人了,你最好也回來看看吧。”
“……謝謝袖袖姐。”啞著嗓子跟蘇盈袖道謝,匆匆掛了電話,掛斷電話之前,蘇盈袖好像聽見那邊有工作人員上臺。
忍不住又嘆口氣,所有人都羨慕功名就站在娛樂圈的鎂燈下,看起來榮耀非凡,卻沒人想過的諸般無奈。
回到辦公室,蘇盈袖告訴左云這個消息,然后就聽說徐娜的家屬來了。
蘇盈袖在家屬中見到了涂川,他牽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眉眼和他有幾分神似,想來應該是徐娜和涂山的那個孩子了。
“嫂子。”涂川這樣。
蘇盈袖點點頭,手小孩細的頭發,“這是你哥的孩子?什麼名字?”
“康康,健康的康。”涂川笑了一下,笑容很淡,沒有到達眼底,“康康,嬸嬸。”
“嬸嬸好。”小孩子懷里抱著一個舊的布娃娃,乖巧地人,聲音有些小,怯生生地問,“嬸嬸,你是醫生嗎?”
“是啊。”蘇盈袖點點頭,看一眼正在聽左云代病的徐家人。
然后聽見小朋友問:“那……嬸嬸,我媽媽是要死掉了嗎?我以后連媽媽也沒有了嗎?”
蘇盈袖一愣,隨即眼睛一酸,眼淚差點就掉出來,又被是了回去,然后很勉強地朝笑了一下,“媽媽要去做星星了,你不高興嗎?”
孩子誠實的搖頭,“不高興,我見不到了。”
“可是會一直看著你。”蘇盈袖地手掌按在小朋友地頭頂上,努力和著聲音,“和爸爸一樣,都在天上等你,等你有一天,和他們天上見。”
可能是早就被家里人做過心理建設,又或者還太小,不明白死亡的含義,看啊高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難過,只點點頭,抱著布娃娃,有些茫然無措。
蘇盈袖心一,好像看到了在父親葬禮上懵懵懂懂的蘇盈枝,忍不住手將他抱了過來,輕輕拍著他的背,低聲道:“別怕,長大就好了。”
涂川聽見這句話,不由得一愣,隨即想起的世,有些了然,或許這就是傷其類。
下班時許應來接,聽說徐娜今天上搶救了,他也過去探,看著病床上被病魔折磨到已經了形的人,盡管這幾個月來沒來探,但還是忍不住驚訝和心悸。
這已經是強弩之末,彌留之際了呀。
他嘆口氣,退出病房返回辦公室,發現韓晶已經來了,他化著濃妝,眼底的疲憊遮擋不去,還穿著隆重的禮,看樣子是從工作場合直接過來的。
許應進來的時候,韓晶正在和姐姐的主治醫師流自己的想法,“我姐說過從來沒有去看過我的電影的首映現場,以前是想去但去不了不能去,現在......”
吸吸鼻子,“......我怕這次不去,就永遠也沒辦法去了。”
左云對此有些猶豫,“可是的況不太好移......這些儀......”
作為主治醫生,左云的心很糾結,很明確的知道徐娜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應當讓完這個心愿,但另一方面,又擔心這次院外之行會不會發生意外況。
許應敲敲門走進去,韓晶看見他,眼睛一亮,“我想起來了,許律師和袖袖姐到時候也要去的,我再多請幾個專業的看護一起跟著,就保險很多了吧?”
“左醫生,我真的......要不然等我姐醒了問問,想去就去,不想去或者沒有醒,就不強求,可不可以?”哀求道。
左云覺得為今之計也只能這樣,于是點點頭,大應了下來。
蘇盈袖站在一旁,一直到他們通結束了才走過去,給韓晶遞過去一保手帕紙,又拍拍他的肩膀。
韓晶去病房探視過徐娜之后沒有在醫院停留太久,在助理的掩護下匆匆離開,蘇盈袖在離開后也下班,和許應一起回家。
回家路上,許應說起徐娜,“我不太記得以前長什麼樣了,第一次見到是在學校,我跟涂山一起參加辯論賽......”
容貌清秀干凈的孩子坐在臺下,看著男朋友在臺上舌戰群儒,眼里都有在閃爍,那一次辯論賽,他們提前知道涂山的朋友會來觀戰,不約而同的將最出彩的部分留給他發揮,等結束后一群人去吃宵夜,還以此勒索了涂山一頓燒烤加啤酒。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許應笑著嘆氣。
蘇盈袖不知道要怎麼安他,只能握住他的手,牢牢牽著,試圖將自己的安傳遞給他。
的掌心溫暖干燥,和許應手心手心,有暖意從指間逐漸蔓延至心底,讓他覺得沒那麼難過了。
“阿盈,還好有你陪我。”他張手將蘇盈袖抱進懷里,把臉抵在的背上。
蘇盈袖手輕拍他的背,“我會一直、一直陪你的,別難過。”
樓下的路燈不太亮,但也并不昏暗,就這樣籠罩在相擁的男上,暈生出淡淡的暖意。
兩天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周五,早上大查房聽說之前怕老公和婆婆耽誤自己救命所以錄了視頻的那個產婦離婚了。
隔壁床的大姐來照顧兒,見連個家屬都沒有,熱心的幫著買早飯和看寶寶,見了蘇盈袖就一個勁告狀,“離得好,這種男人不配有老婆!”
17床半躺在床上,拍著懷里吃母的兒,笑瞇瞇的,看起來狀態不錯。
蘇盈袖雖然心里嘆氣,但也覺得這樣不錯,既然是錯的人,那就應該趁早分開。
“要是有需要幫忙的盡管說,別自己撐著。”蘇盈袖檢查完寶寶的況,溫聲問道,“家里人來了沒有?”
“我媽下午就到。”的笑容比之前更燦爛了一些,“蘇醫生,你不知道我這幾天過得多舒服,沒有他媽在耳邊說那些風涼話,好像我這輩子只能靠兒子似的,嗤。”
“以后什麼打算?”蘇盈袖笑著點點頭,又關切了一句。
“我早就想好了,我會法語和英語,恰好可以接一些翻譯的活在家里做,也不耽誤照顧寶寶,以后就回老家生活了。”笑道,“多謝你們的照顧。”
蘇盈袖笑著又點一下頭,“不客氣,你心里有數就好。”
從病房出來,又轉了一遍其他病室,這才帶著學生慢吞吞地往回走,邊走邊趁機給們講小課,“我們講一下抗生素的使用指征。”
回到辦公室,看見左云正在安排氧氣袋,還了兩個護士,讓們明天晚上跟著徐娜一起出去。
徐娜已經醒了,問想不想去看韓晶電影首映是左云親自去的,回來以后說:“那眼睛亮得很,我也說不出別的來,反正都已經這個時候了,想去就去,每天都當是最后一天過了。”
蘇盈袖在醫院這麼多年,見過的生死不知凡幾,轉腫瘤科的時候,見過更多每天在數日子的人,可沒有任何一次像這次這樣,讓覺得心里憋悶得慌。
周六晚上到了,韓晶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蘇盈袖和許應前去醫院將韓晶接出來,坐在子上,鼻子上戴著氧氣管,著他們的眸子熠熠生。
“多謝你們來接我,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小晶的電影首映。”的聲音虛弱,但吐字很清晰。
“我也是,怪期待的,是不是得來好多大明星啊?”蘇盈袖配合著說話,一副好奇的模樣。
徐娜瞇著眼睛笑笑,“應該是吧,到時候讓小晶介紹給你認識啊,要個合照,以后給別人看也可以顯擺顯擺。”
“嗯,這個主意好,等會兒我就這麼干。”
首映禮在恒泰廣場六樓的電影院,韓晶早就跟劇組和影院工作人員通好,他們一到場就有人過來接待,領著他們從人工通道進現場。
他們和徐家人被安排在第一排的一個角落里,雖然位置有些偏,但視野卻很好,可以將臺上的韓晶看得一清二楚。
蘇盈袖坐在徐娜旁邊,握著的手,聽見低聲說:“很漂亮對不對?從小就很漂亮,很懂事,有人說我們家沒男孩,要是老二是兒子就完了,但其實他們都不知道,我們有多喜歡這個妹妹,都是我們家的孩子,是男是有什麼區別,這麼讓我們驕傲。”
這是一部講述山村教師的文藝片,韓晶在臺上講述著在電影拍攝過程中自己的心路歷程和在劇組發生的事,目不自覺的往臺下掃。
看到了家人,涂川,蘇盈袖和許應,還有被他們圍在當中的姐姐,他們全都笑著看向舞臺,目集中在的上。
所有的聚燈都不如他們的目,韓晶忽然覺得很驕傲,眼睛微微潤起來。
分會后,燈一暗,悉的片頭聲過后,影片正式開始,巧合的是,這部電影的名字做《姐姐》,講述了從大山里走出來的主人公畢業后舍棄都市繁華,在所有人的不解中執意回到大山當鄉村教師的故事。
崎嶇的山路上,騎著托車奔波,勸回一個又一個因為家庭原因而輟學的孩子,遇到過危險,也遇到不解和嘲笑,然后依舊待在這個地方。
山風吹皺了的臉孔,烈日曬黑了的皮,變和鄉親們一樣的農村人,又努力地將一個又一個孩子送出去,山窩窩里飛出去金凰,金凰又飛回山窩窩里。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晨鐘暮鼓,大山會改變,不會。
蘇盈袖看到影片末尾的鳴謝名單里出現的好多鄉村學校和老師的名字,聽到徐娜說了句:“小的時候,就想做老師,要不是為了我們……”
影片反響很好,作為一部文藝片,首日票房能有三千萬,已經是很不錯的績,可是韓晶卻沒心參加慶功酒會。
因為徐娜回到醫院后再度陷昏迷,而這次,無論醫生們怎麼用藥,都沒有再清醒過來。
“早就是多臟衰了。”蘇盈袖這樣跟許應說,“這一天是遲早要來的,幸好還看到了韓晶的電影首映。”
床頭的心電監護上,波形慢慢變一條平直的線,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床旁心電圖拉出最后一張檢查報告,將會粘在病歷里作為檢查依據。
值班醫生宣布了死亡時間,“……下午15點36分。”
夏天的風黏膩悶熱,從臺伴隨著溜進室,病床上的人已經沒有了呼吸,角停留著笑容,手腕上是康康為編的轉運繩。
小朋友還以為媽媽會好起來。
風從病房飄出去,卷進外面忽然下起的太雨里,然后又飄進葬禮現場,吹了花圈上的挽聯。
他們安著彼此,“好啦,這下解了,下輩子投個好胎,過好日子去吧。”
蘇盈袖站在人群里,慢慢走過的像,看一眼鏡框里眼角生著一顆淚痣的人,在面前放下一株白的花。
們認識時,已經病膏肓,這段緣分那麼淺,卻在的生命里留下重重的痕跡。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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