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街外面的聲音很吵鬧, 房間里卻出奇的安靜。

只有手機震的聲音，不疾不徐，很有節奏地響起。

周圍的空氣仿佛停滯——

昏黃的床頭燈打下來, 將兩個人的影子拉的很長, 重疊融和到了一起。

簡卿靜靜地回他，攥了手里的手機。

過陸淮予漆黑深邃的瞳孔, 倒影出的心, 干凈明，沒什麼可瞞的。

緩緩地按下接聽，將手機至耳邊。

坦率而直接——

“我也是。”

也是的答案。

如果明天是世界的終結，好像也想不到其他人。

簡卿的聲音糯糯，含著剛剛哭過的低啞。

隔著電話聽筒傳來, 又和面對面沿著空氣傳播至耳畔的聲音重疊。

宛若羽似的, 一片片輕飄飄地落在他的心上。

像是忍不住一般，陸淮予的角輕輕上揚, 眉眼里的笑意仿佛要溢出來了似的。

簡卿不自覺地跟著笑起來, 眼眸的，閃爍著晶瑩的。

仿佛淡白微青的天空里，嵌著的疏疏白星。

什麼話都不用再說。

小王子和狐貍都明白——

已經馴服了的狐貍。

窗外嘈雜的環境音, 宛若金黃麥田里的風吹麥浪聲。

良久。

陸淮予撿起落在床上的那一張白卡片, 從口袋里出印章，蓋上最后一個章。

有始有終。

好像所有的相遇, 都是為了久別重逢。

“......”

簡卿盯著他的作，這才注意到，他白凈的手背上，有幾個細細的針眼，青的管泛著紫的烏青。

眉心不自覺地皺了皺, “你生病了嗎？”

陸淮予收起卡片和印章，似不經意地將手背反轉，擋住了針眼，“有一點小冒。”

語氣輕描淡寫，好像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冒。

聽他這麼說，簡卿稍稍放下心來，觀察到他的臉確實不太好，“那我們回去吧。”

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們總不可能真在酒店里過夜。

而且這會兒是酒吧街的后半場，隔壁房間里已經傳來曖昧不明的聲音。

簡卿低著頭，聽得有些面紅耳赤，扯著陸淮予匆匆離開。

酒店里的暖氣太足，走到室外，簡卿才意識到今天是有多冷，尤其是深夜，北風呼嘯地吹，寒意擋不住似的往服里面灌。

著脖子，將大外套了。

陸淮予正拿著手機打電話，告知對面地址，“嗯，你開我的車來就行，車鑰匙在我辦公桌右邊第一個屜里。”

酒吧街不好停車，加上他的狀況其實并不太好，晚上來的時候就沒開車。

陸淮予掛了電話，看向瑟瑟發抖的小姑娘，“可能還要一會兒，你冷嗎？要不你先回酒店大堂等，車來了我你。”

酒店位置在比較蔽的角落，周瑞來了不一定能找到，所以陸淮予和他約在了最近的十字路口等。

簡卿冷得牙關發，卻還是搖了搖頭，不肯回去。

注意到男人上的單薄，陸淮予出來的急，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襯衫。

“你都冒了，怎麼還穿這麼。”

簡卿皺著眉，糯糯地說，好像有一點點訓斥的意味。

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里三層外三層的尚且覺得冷。

陸淮予笑了笑，非常迅速的低頭認錯，“嗯我錯了，下次多穿一些。”

簡卿仰著頭看他。

男人的形拔修長，站在逆風口里，默不作聲用幫擋掉凜冽的寒風，黑碎發拂過額前，被風吹的些許凌。

昏黃的路燈勾勒出他好看的側臉，五深邃，眉眼和。

聲音低啞徐徐，哄小孩兒似的哄。

不知道為什麼，簡卿愣了一瞬，作像是不控制一般，上前一步，就這麼抱住了他。

然后把臉埋進他的口，明明很害，還要故作淡定地說：“抱著就不冷了。”

“......”

小姑娘猝不及防的主，讓陸淮予有些吃驚，瞳孔微微放大，怔怔地盯著烏黑的發頂。

半晌，他回過神來，不自覺地勾起角，手把人往懷里帶的更深。

小小一團，溫溫，確實是不冷了。

簡卿靠在他寬厚結實的膛。

撲面而來一淺淺淡淡的薄荷香，很好聞。

滿心都是歡喜。

溫暖而踏實。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后有汽車鳴笛的聲音響起。

周瑞看著抱在一起的兩個人，搖下車窗，氣不打一出來，“陸淮予，你可真行。”

“......”

當著簡卿的面，他不好多說什麼，只說了這麼一句就閉了。

周瑞不過吃個蘋果的功夫，再回病房，人就沒了，吊瓶也就吊了一半。

他還以為是什麼著急事兒呢，沒想到原來是來搞他學生了。

都病那樣了，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

更氣人的是陸淮予從酒店開完房出來，還要讓他來接人。

媽的。

周瑞在心里罵了一句臟話。

“......”

簡卿沒想到來接他們的會是周老師，臉上頓時一僵，尷尬地喊了一聲‘周老師’。

周瑞臉這才緩和一些，點點頭，提起作為師長的那種親切友善態度，“快上車，凍壞了吧。”

陸淮予倒是沒什麼反應，臉上的表淡淡，一點沒被撞破的尷尬，自然地開了后車門，讓簡卿先上，然后自己跟著坐在后面。

車里的氣氛有些微妙。

簡卿在學校老師面前，有一種天然的拘謹，坐得板板正正，兩只手來回揪著大外套的下擺。

“回醫院？”周瑞問。

簡卿一愣，不明白為什麼要去醫院，然后反應過來，可能是陸淮予晚上要加班。

“先送回學校吧。”陸淮予說。

周瑞嘖了一聲，“學校宿舍這會兒早關了。你下次能不能注意點，不要帶玩到那麼晚。”

“......”

明明是簡卿把人約出來的，陸淮予被周瑞這麼說的著實冤枉。

但還是選擇默默地裝死，不敢解釋。

畢竟周瑞在學院里給學生樹立的一直是很有距離的嚴師形象。

簡卿對他還是有些敬畏的。

“沒關系，我回公司湊合一晚上也行，之前加班晚了就經常睡公司。”

雖然今天是周六，但游戲公司里加班狗多如牛，肯定是燈火通明。

公司給每一層樓都配備睡眠艙，床鋪只有行軍床大小，但也能勉勉強強睡，就是睡的人多，味道著實不太好聞。

陸淮予抿了抿角，出口袋里的鑰匙遞給簡卿，“去我家睡吧。今天晚上我不回去，眠眠被媽媽接走了也不在，家里沒人。”

簡卿握著鑰匙，也沒和他客氣，大大方方應了聲‘好’。

沒有刻意地避嫌矯，好像一切順理章，自然而然地發展。

周瑞開著車，把人送到樓下。

下車前簡卿乖乖巧巧，很有禮貌的道別，“謝謝周老師，周老師再見。”

“那我呢？”

陸淮予懶懶散散地靠在座椅里，支手撐著額，掀起眼皮問。

簡卿當著周瑞的面，仿佛被上了封印，什麼事也干不出來。

瞪了陸淮予一眼，知道他是故意的。

索也故意氣他似的，吐出一句，“陸叔叔再見。”

然后不等他反應，‘啪’地一聲關上車門，小跑著進了大樓。

周瑞樂了，嘲諷一聲，“得沒病。”

陸淮予沒搭理周瑞，目盯著小姑娘的背影漸漸消失，自顧自地輕笑。

直到家里的燈亮起，他才淡淡開口，“走吧。”

周瑞撇了撇，嘟囔道：“真把老子當司機了。”

許久沒有回到過陸淮予這里。

簡卿一進門，就發現家里有些許的變化。

原本堆滿客廳角落的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小朋友七八糟的紙尿也都不見了。

打開冰箱，發現里面也是空空。

之前看秦阿姨的微信態，好像是換了一戶人家去做工。

應該是眠眠被接走以后，也沒有照顧的必要了。

整間房子比原本更加冷清和干凈，一點生活氣息也沒有。

也不知道陸淮予每次下班回家，會是什麼樣的心。

畢竟帶了眠眠那麼久，肯定也很舍不得的吧。

簡卿輕嘆一聲，不再多想這些有的沒的，洗漱完畢，就去了客房。

客房里倒還是整整潔潔，鋪著以前用過的床單枕套。

躺上去的時候，被子蓬松而，還能聞到太曬過暖洋洋的味道。

第二天周日。

簡卿不知道陸淮予什麼時候下班，又怕打擾他，所以決定去醫院給他送一趟鑰匙。

剛走進協和的門診樓，東張西找指示牌，想看看頜面外科往哪里走。

突然聽見后有人住了。

“簡卿——”周瑞手里拿著繳費單，急匆匆地朝跑來。

“你來了真是太好了，我臨時有事要回學校一趟，陸淮予的出院手續你幫他辦一下吧？”

簡卿愣了愣，接住周瑞塞來的幾張單子和份證，“他住院了？”

“是啊，都住快一禮拜了。”周瑞說話是個沒把門的，也不知道什麼該說不該說，一腦全抖落出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淋了場雨就得了肺炎。這不頜外實在頂不住，讓他趕回去。”

周瑞看了眼手機時間，“行了我先走了。”

他拍了拍簡卿的肩膀，“麻煩你了啊。”

簡卿攥著手里幾張薄薄的紙，心不在焉地說了一聲‘老師再見’。

所以昨天陸淮予是住著院跑出來找的嗎，明明病的很嚴重，還騙說是小冒。

周瑞送他回去的時候也不吭聲，讓以為只是普通的值夜班。

之前陸淮予來畫室找，說話聲音啞啞的，應該就已經冒了，還故意開著窗戶往里吹冷風。

想到這里簡卿心里難極了，甚至有些討厭起自己。

出院手續辦起來并不復雜，尤其是協和醫院每一步流程都有很詳細的說明，工作人員也很耐心，很快就把陸淮予的出院手續辦好。

簡卿問了前臺護士陸淮予的病房號，沿著走廊過去。

病房的門半掩著，從的角度可以看見房間里的人。

陸淮予坐在病床上，立起的小桌板上放著銀的筆記本電腦。

應該是馬上就要出院，所以已經換上了平時穿的西裝襯衫，除了還有些蒼白外，看不出異樣。

他眼眸低垂，目不轉睛對著屏幕在看，黑碎發垂落至額前，窄的鼻梁上架著銀細邊的眼鏡，神態認真而專注。

干凈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在鍵盤上快速的敲打。

只是左手手背扎著的輸針和白布醒目刺眼。

聽見有腳步聲走進來，陸淮予頭也不抬，以為是周瑞，淡淡說了聲，“回來了，秦蘊下午的手我幫做，你記得來接下班。”

“......”

簡卿抿了抿，也不講話，站在他面前。

陸淮予半天沒等到回話，疑地抬起頭，就看見小姑娘靜靜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淡淡，好像是有一點不高興，但又忍著沒有表現出來。

“......”

簡卿把份證和出院證明放到桌子上，“我幫你把出院手續辦好了。”

從服口袋里出鑰匙，“還有鑰匙。”

“鑰匙你留著吧，我這還有一把。”陸淮予闔上筆記本，不再工作，專注地和說話。

“家里離你公司很近，以后你要是加班太晚，也別住公司了，不太安全。”

簡卿聽他這麼說，悶悶的‘哦’了一聲，然后松開掏到一半鑰匙的手，鑰匙重新落回口袋。

床頭柜上擺著之前同事探送的蘋果。

簡卿拿起一個，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用小刀慢慢地削。

陸淮予皺了皺眉，怕削到手，看了一會，見手法練，也就沒說什麼。

病房里很安靜。

一個安靜地削蘋果。

一個安靜地看削蘋果。

兩個人默契地對這一次的撞破避而不談。

既然說了翻篇了，那麼就沒有再掰扯的必要。

簡卿雖然心里難，但更多是生氣自己，也不想再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把自己的緒表現出來，惹得陸淮予到時候反過來安。

削下來的蘋果皮又細又長，卷了好幾圈，到最后也沒有斷。

簡卿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他，“吃嗎？”

看小姑娘臉上的緒好像已經好了很多，陸淮予輕笑道：“吃。”

簡卿靠在椅子里，手撐在臉頰上，默默盯著他吃蘋果。

不知道為什麼，他咀嚼的速度特別特別慢，好像是為了不發出聲音似的，半天也沒咽下去一口。

“......”

“不好吃嗎？”問。

“好吃的。”他答。

然后繼續慢吞吞的磨蹭著吃，像是不想吃飯，又不敢和大人直說的小朋友。

“......”

簡卿看了半天算是明白了，估計是他不吃蘋果。

沒想到從不挑食的陸淮予也有不吃的東西。

但又覺得他別別扭扭吃討厭食的樣子很有意思，干脆故意假裝不知道，隨他磨磨嘰嘰地吃。

等陸淮予打吊瓶的功夫，簡卿百無聊賴地拿起床頭柜上的一本書看。

書名《骨骼功能解剖學》。

本來這些醫學書是看不進去的，但是里面關于的分解說明，無意之間給畫人結構有了很多啟發。

不知不覺就看得格外認真。

遇到看不懂的地方，或者專有名詞，還時不時湊到陸淮予面前去問。

吊瓶快打完的時候，護士進來幫陸淮予拔針，一眼就看見乖乖坐在椅子里，抱著書看的簡卿。

愣了一瞬，又很快回過神來，以為是頜面外科新招來的醫學生，玩笑道：“陸教授，住著院了還教學生呢。”

簡卿盯著書里的配圖看，微微地走神，不知道他會怎麼回答。

陸淮予剛好吃完最后一口蘋果，慢條斯理地出兩張紙巾手，然后認認真真地解釋，“不是學生，是朋友。”

聞言，簡卿訝然地抬起頭看向他。

“我說的不對嗎？”他挑了挑眉。

簡卿的角不自覺地勾起，笑了笑，“很對。”

“......”

護士拔針的手很穩。

但實際上是表面云淡風輕，里風起云涌。

這是什麼驚天噩耗。

向來以清冷系聞名的協和男神竟然了？

收走針管和吊瓶，目在他們兩個人上掃過，客氣地說：“那我不打擾你們了。”

隨后腳步匆匆忙忙，趕著去和其他姐妹們分這個驚天大瓜。

“你今天準備去做什麼？”

陸淮予看了眼手表，最后一瓶吊瓶打完，一會兒他就要去頜面外科上班了。

工作這麼久，還是頭一次了懶念頭，想就這麼和待在這里。

簡卿抿了抿，還在翻著書看，似不經意地說：“我和朋友約了出去玩。”

“孩。”想了想，補充道。

陸淮予盯著一臉認真的模樣，輕笑出聲，手了烏黑的發頂。

意識很到位，值得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