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已替換~~

馬車來到皇宮大西側的麗澤門，因為太后所居的慈寧殿在大西側，又名西宮，自麗澤門下馬車，周懷和守門的軍核對過宮牙牌，便回首示意晏子欽和明姝隨著他進宮。

在汴梁度過了年時代，明姝不止一次仰過皇宮黛青的重檐高閣，可真正走進它，倒還是第一次。每年兩宮千秋節，有品級的外命婦們都要穿著禮服宮賀壽，明姝也曾見過母親盛裝的樣子，真紅大袖衫，生花羅領緣，烏的蟬鬢上帶著綴滿寶鈿花樹的花釵冠，冠上的金翟銜著瑩潤的珍珠，珠掩映之間，說不出的雍容。

那時，常常在母親回來后賴在邊，羨慕地問，宮里是什麼樣子，曲夫人總是著的頭，笑道：“進了宮怎麼可以東張西，要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

隨后，又憐地捧起的臉，無奈道：“寧寧這麼胡鬧，等哪日自立家門，進宮朝賀，可別忘了規矩。”

想起母親的叮嚀，明姝不免正了正襟，雖然不是節慶朝賀，上穿的也不是盛裝，可一想到即將見到太后和皇帝，一個是真正掌握天下實權的上位者，一個是至高無上的天子，依舊不敢怠慢。

慈寧殿前的玉階像是通到天上去的，被白玉欄桿圍繞著的大殿流朱聳翠，檐牙高啄，被這龐然大似的宮殿籠罩，明姝忽然明白了母親話里的意思——在遮天權勢的迫下，如履薄冰尚且來不及，哪里還有東張西的心。

和在現代時走馬觀花似的游覽故宮不同，雖然也是皇宮院，可故宮中早已沒有生殺予奪的君主，而現在，慈寧宮中座上的兩個人，他們也許無法主宰天下萬，可要想“主宰”一下和晏子欽的前途還是易如反掌。

座旁的銅鶴爐中裊裊地燒著香，沉郁的檀香讓人肅穆起來。行過禮后，二人恭立在殿下，明姝垂目便可看見可鑒人的金磚，的面孔約約地映在上面，真是想不到，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真到了咫尺天的境地，竟然也不由自主地戰戰兢兢起來。

用余看著晏子欽，他卻平靜多了，也許是長久的伴駕生涯是他沉穩下來，或者說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氣度，畢竟殿試時，他僅僅是十五歲的年，既然能蒙天恩欽點，在圣駕前的表現想必是游刃有余的，絕不會有半點局促。

慈寧宮總管周懷走上髹金漆的高臺，在太后畔站定，畢恭畢敬道：“太后娘娘，家，集英殿待制晏大人偕夫人前來復旨了。”

耳邊是銀炭燃燒的劈啪聲，靜默中，傳來沉穩的聲音，就像展開上好緞時空氣的震響，沉著而優雅。

“難為你們冒著風寒過來，賜座吧。”

得到了太后的口諭，周懷道了聲是，命手小的小宦移來兩把椅，擺在高臺下。

能在前落座是極大的恩典，若非功勛卓著的老臣，即使是宗室、太子，也要在天子面前肅立。

晏子欽知道天高地厚，自然不敢落座，拱手道：“謝太后恩典，臣不敢。”

明姝也隨著福下拜。

太后笑了，笑聲依然很有朝氣，雖然不敢抬頭直視的面容，可僅憑這爽朗的笑聲，明姝絕不敢相信已經是年近六十的人。

太后道：“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晏夫人。曲章曾和哀家提起他這位兒，喜之溢于言表，無異于掌中之珠。晏卿家侍立朝班，站上個把時辰不問題，若是晏夫人這樣可人的小娘子累壞了，哀家也會心疼。”

如此一來，兩人只能坐下。一旦落座，心似乎也輕松了許多，可是明姝依舊不敢輕慢，還是眼觀鼻，鼻觀心，合計著一旦被問起為何會檢驗尸骸時，該怎麼回答。

太后和皇帝不是晏子欽，不會被的一句“跟我父親學的“蒙混過去，縱然想不通兩位貴人為何會對自己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娘子興趣，也只能著頭皮聽下去。

“晉國公府上四衙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難為晏卿家了。”年輕的皇帝開門見山道，言語之間頻頻看向太后，似乎一字一句都在征詢的一間。他的額前滲出汗水，不知是因為慈寧宮太過炎熱，還是因為在母親面前到張。

畢竟，他是個一年四季只穿夾，冬不覺冷，夏不覺熱的人。

家繼續道：“趁著母后在場，朕也想聽聽事的真相，不知晏卿家可有結果了？”

晏子欽沉默了，他雖然知道皇帝的心意，卻不知道太后傾向誰。雖說曾與丁謂不和，不過那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真宗皇帝病重，太子年紀尚。當時，三朝老臣寇準出任丞相，他秉正直，為清廉，為天下所共推，更是太后極力拉攏的對象。

當時還是皇后的劉娥知道自己基未穩，為了平衡憂外患的局面，必須借助肱骨之臣的力量，可丁謂竟伙同樞使王欽若偽造天書，蠱病深重的真宗皇帝，下敕將寇準貶為陜州知州。隨后，不可一世的丁謂為了顯示自己只手遮天的權力，又把寇準調回京中，再度居丞相之位，想借此買通寇準，誰知寇準并不愿意和他結黨，再遭貶謫，最終客死雷州。

寇準的遭遇被太后看在眼里，卻無力手，令對丁謂到厭惡至極。他明著是黨同伐異，實際上正是意圖殺一儆百，讓世人知道，汴梁除了皇帝，只有一個丁謂。

后來，真宗皇帝駕崩，太后通過糾集清流的力量，抵抗以丁謂為首的權臣勢力，六年間，也算是保持著表面上的太平，里的暗流洶涌，總算不阻礙大宋國運。

畢竟都是宋人，無論是太后還是丁謂，都不想擾社稷，令西夏、遼國做大，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

因此，依據晏子欽的判斷，太后絕不希丁謂出事。

可惜，世事嬗變，有太多變故在晏子欽不知的況下發生。

就在兩天前，一本奏疏送到了皇帝桌案前，實際上批閱奏疏的人卻是太后，當讀完不足一指厚的冊子時，怒不可遏地將冊子重重摔在地上。

奏疏進言，司天監邢中和擅自改真宗皇帝永定陵的構造及位置，指使者正是永定陵都監雷允恭。誰知，當太后下令徹查此事時，竟無人敢雷允恭，只因他是丁謂門下的人。

古人事死如事生，尤其是在推崇孝道的宋朝，擅改先帝陵墓，對于現任天子來說無異于謀大逆的行徑，若不懲，便是違逆人倫，而在太后眼中更多了一層含義。

今日，丁謂的人敢真宗皇帝的陵墓，來日，賓天后，是否也不得安寧？或者說，這正是丁家投石問路，意圖顛覆趙氏皇族？劉娥雖然貪權力，可從未想過稱帝，始終以皇后自居。

因此，在得知皇帝委派晏子欽徹查丁家的案件時，靈敏地覺到這是一個機會，可以借機除這只蠹蟲。

若要檢舉丁家的罪證，簡直如同在地上撿起一塊石頭一樣簡單，罪證易得，難得的是一個翻天覆地的機會，而如今，晏子欽的介，正是絕好的機會。

笑了笑，道：“丁氏一族的罪行罄竹難書，如今這起案子已算不得什麼。單說當年寇準寇相公一事，便難絕天下人之口，中外洶洶，想必大家都還記得。”

家點頭應和。

這倒把晏子欽和明姝繞暈了，不知太后的態度為何變得這麼快。

太后道：“是時候該清算了，晏卿家，你既然已經介此事，不如徹底清查丁家的舊罪，為諸多被他傾軋陷害過的臣民昭雪，家意下如何？”

母子二人早已通過氣，皇帝自然從善如流道：“母后言之有理。晏卿家，你職雖卑，朕現在封你為欽差，辦案期間，賜你丹書鐵券，見此如見朕本人，天下大臣皆要退避三舍。”

晏子欽心道，此事已無推余地，何況他之前還在擔心，萬一被丁謂報復，無從，如今看來，太后、皇帝都有剪除丁家的意向，正好借此機會，除去這個朝廷心腹大患，還社稷以清明，豈不正合他的心意。

于是，他帶著尚在懵懂中的明姝一同叩謝。

太后笑道：“晏夫人也不是尋常子，聽說竟然通仵作的行當。很好，我最喜歡好強之人，可太過好強，難免行止鄙俗，如今一見，竟是個守禮的娘子，待風波過去，家一定會拔擢晏卿家，到那時，他不了為你請下一個誥命。”

這算是太后給予明姝的保證書了，雖說員的妻子遲早都會有誥命加，可很有十幾歲就能得到的，如今聽太后言下之意，不僅許給明姝誥命，還暗示給晏子欽加進爵，看來，他們是下定了決心要拔除丁家這枚毒瘤。

晏子欽和明姝謝過恩典后，太后便命人備好鵉駕，臨走前命晏子欽送上一本奏疏，說明丁珷一案的始末，隨后起離去了。皇帝卻召見他們在承明殿再敘。

一路上，夫妻二人不敢高聲言語，宮掖夾道上寒風陣陣，將他們的袖吹得翻飛舞，明姝輕嘆一聲，晏子欽似有所，借著袖的遮掩，悄悄握了冰冷的手。

他還記得畏寒，今日面圣，不敢穿得臃腫，有礙觀瞻，何況到了這“高不勝寒”的九重宮闕中，這是個連須發蒼蒼的老臣們都心驚膽戰的所在，何況一個初出閨閣的小娘子。

及到此時，不免慨嘆，竟然是世人眼中森可怖的死人更好相些，縱然白骨森森，卻是再誠實不過，了一張張能言善辯的和一副副后心斗角的肝腸，他們上的任何痕跡都不會說謊，更不可能為了爭權奪利而互相攻訐。

他似乎明白娘子為何不懼怕尸骸了，畢竟這世上，沒有什麼比活人更壞更詐。

到了承明殿，又是一個雪似的地方。果然是皇帝的居所，沒有一炭火氣，這讓初次宮，不知皇帝習慣的明姝很驚訝，本想著進室暖和暖和，誰知竟和外面沒什麼差別。

不久后，一朱紅大袖衫的皇帝升座，見明姝凍得發紅的鼻尖和臉頰，雖強行抑制抖卻還是時不時打寒戰，不免輕笑一聲，對邊的宦道：“生起一爐炭火吧。”

宦就像見了神仙般驚訝，家十八歲，他就在家邊當了十八年的差，從沒見過這位爺主讓人生火的，就算到了嬪妃的寢殿中休息，也要他們提前過去知會，命們將炭盆藏好，免得家去后熱得難。

“是。”驚訝歸驚訝，皇帝的話就是圣旨，他們為奴為婢的只有聽命的份兒。

隨著炭火漸明，殿中也越發溫暖起來，家似乎心很好，自寶座上起，走下高臺，用尾端鏨刻著仙鶴的金夾子撥弄著鎏金盆里的炭塊，讓那紅燒得更明亮些。

“我日日見晏卿家，卻想不到，你府上還藏了個這麼有趣的妻子，不怕那些猙獰可怖的尸骸。”他沉靜的表中帶著不可察覺的玩笑意味，這一輩子一直端著太子、皇帝的架子，面對的不是年長的臣子，就是謹小慎微的侍從，如今見了年齡相仿的晏子欽，竟有些朋友的意味。

晏子欽道：“人專擅此事，臣亦自愧不如。”

明姝哭笑不得道：“謝陛下，陛下謬贊了。”

皇帝搖搖頭，從盆中夾起一塊灰白的炭屑，簌簌灰，落回明滅的火中，“這不是謬贊，這世上的子，有才的也不，不過是會刺繡栩栩如生的花鳥，能作詩唱，或是善于文墨淡青，卻極有你這樣的人，所謂不讓須眉，應當如是，今日得見，也讓朕長了見識，才知朕的天壤之，竟有如此奇事。”

明姝被夸獎了，尤其是被皇帝夸獎，這讓一時熱沸騰，當即想握著他的手，把大學時的同班生一一介紹給這位年輕俊俏的皇帝，個個都是“中豪杰”，讓他瞠目結舌，不過這些都是想想而已，時代不同，世人對子的認知也不同。到了長大的年代，人進職場已是家常便飯，若是放到宋朝，可能會為人人側目的社會熱點，被那些守舊的史言彈劾。

彈劾？拋頭面、進出府的事不會被彈劾吧！

想到這里，饒是承明殿中溫暖如春，背上還是出了一層冷汗。

皇帝似乎看出的顧慮，笑道：“晏卿家不了你這個左膀右臂，就像朕不了晏卿家，朕特許你隨行查案，百無忌，不需計較悠悠之口——那些言們最喜歡多管閑事，卻還非扯上‘見微知著’、‘防微杜漸’之類的道理。”

末了，小聲道：“最后一句可不許對外人講。”

著他小心翼翼出言囑咐的樣子，真不像個“正版”皇帝，明姝忍不住笑了，繼而，皇帝也笑了，晏子欽忍了很久，勉為其難地扯出一笑意，惹得皇帝更是開懷大笑，指著晏子欽一本正經的面孔道：“幸好沒讓晏卿家做言，一本正經，不茍言笑，你做了言……是朕自討苦吃。”

站在門外的宦們舉著浮塵，著丹墀下的白雪，不經意地回頭瞥了一眼承明殿，個個心里嘆，已經很久沒見過家如此開懷了。

皇帝雖年輕，可是在深宮中長大，從小就有人風度，只因他鮮能見到父皇，母親又是個個強勢的人，何況……

宮中常有傳聞，說皇帝并非太后親生，他的生母另有其人。這個說法已經流傳了十多年，沒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可是言語如風，無孔不，早年間，皇帝就有所耳聞，雖然他依舊如侍奉生母般侍奉劉娥，從皇后到太后，毫不見怠慢，可是，他真的不會起疑心嗎？

宦抖了抖浮塵，原本的白似乎被寒氣吹得發。宮闈辛不是他們該關心的問題，個個屏氣凝神，又是日將盡，他們又平穩地活過一天。

正當此時，一個錦人著邊沿跑上丹墀，腰間的牙牌擺，和他的步調一樣慌。

定睛一看，原來是皇后宮中的郭公公。

見是他，眾人松了口氣。人人皆知，皇后郭氏并不寵，反而是是尚充儀、楊人更得圣眷。宮中盡是逢高踩低的人，任憑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不寵，就了一份結的必要。

“郭公公，什麼事勞您過來？”承明殿門前當差的問道，語氣頗有些不耐。

“家可在？不好了，尚充儀鬧到皇后娘娘的仁明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