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 陸則收到兩個好消息。
一個是小堯養父打來的電話, 說案子結了, 對方親自過來賠錢和道歉。
聽說星晶集團出現巨大財務危機, 學校都不一定能開下去,校董召開急會議時還打起架來。
雖然這樣的結果并不能完全彌補小堯到的傷害, 但知道那些找他們麻煩的人自己栽了,他們也算是出了一口氣。
以后他們一家三口會好好過日子,不會讓這件事過分影響孩子的長。
小堯養父還拍了張一家三口的合照發給陸則。
雖然照片上的小堯還裹著一只眼睛,不過他已經能出開心的笑臉。
另一個好消息, 當然和伍家外婆有關:親子鑒定的結果出來了,他們確實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陸則沒想到一首曲子會牽扯出這樣一段淵源。
陸則親自給二胡師父打了個電話。
二胡師父姓周。
周師父今年已經七十歲, 兩眼半瞎,一個人獨居, 喜歡坐在大樹下等生意。沒生意時,他就拿起二胡來拉, 平時他拉的曲子很隨意, 大多是周圍的商場流行什麼,他就拉什麼。
要是晚幾年他這麼干,說不定會被人拍到網上走紅,可惜自從教會陸則, 他就不太自己拉二胡了, 錯過了網絡時代的興起,沒能當上“網紅修鞋匠”。
陸則沒廢話,言簡意賅地把事始末告訴周師父。
周師父聽了, 好一會沒說話。
“師父?”陸則不由喊了一聲。
“真的?”周師父說,“你說的都是真的?這不可能,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陸則擰起眉。
“那時候,連我都才五歲。”周師父說,“還不到一歲,路不會走,話也不會說,怎麼可能記得那首曲子?這不可能。”
周師父說完,兩邊都安靜下來。
覺可能說謊,數據卻不會說謊。
親子鑒定表明他們確實有著同源的線粒DNA,他們從緣上看有親緣關系。
漫長的靜默過后,周師父終于和陸則吐了一段過去。
那時候他不到五歲。
母親懷著妹妹,日子雖不好過,一家人卻也咬牙撐著。妹妹生下來后,父親總是反反復復給他們拉同一首曲子,那曲子歡快又好,聽著仿佛能讓他們忘記了和寒冷。
可惜好是短暫的,母親產后沒得到照顧,越來越虛弱,沒過多久就離開了他們。
父親痛苦不已,似乎失去了繼續支撐下去的意念,在一個無人的夜晚跳進了冰冷的湖水里。
父母草草下葬之后,有對沒兒子的夫婦決定收養他傳承香火,不過他們不打算養兒,就把他妹妹扔到了路邊。他哭過鬧過,最后趁著別人不注意,走了好幾天山路跑出去找妹妹。
可惜當他憑著印象走到那棵大樹下時,妹妹已經不見了。
他在大樹下哭了一整天,被個修鞋匠撿回家。
那時候大家都吃不飽飯,自己孩子都可能扔掉,很有人會撿嬰回去養。
修鞋匠反復告訴他,那麼冷的天,他妹妹肯定已經沒了,讓他早點死了心。
他不信,他妹妹那麼小,都沒好好看過這個世界,怎麼可能就那麼沒了?
可是他也沒什麼好辦法。
等他一天天長大,繼承了修鞋匠的手藝,也試著攢錢登報找過人,可妹妹上沒什麼胎記,也沒什麼信,最終也沒能找到人。
時間一久,他慢慢也放棄了,雖然依然習慣坐在大樹下等著,心里卻也清楚自己不可能等到妹妹回來。
現在,陸則告訴他有人認出了那首曲子。
那首曾經讓他們一家四口擁有那麼一小段好記憶的曲子。
這讓他怎麼能相信?
這讓他怎麼敢相信?
希越大,失越大。
周師父聲音有些抖:“你不要騙我。”
陸則認真地說:“我沒騙您。你可以問威哥,我就是讓威哥悄悄取的樣,檢測機構也是國最有名的那家,結果絕對信得過。我先提前把結果告訴你,接下來可能安排你們見一面。”
“在你們那邊?”周師父忍不住問。
“對。”陸則說,“是窈窈的外婆,窈窈你以前也是見過的,現在是我朋友。”
周師父沒想到自己曾經和妹妹離得那麼近。
陸則找了朋友的事他們也是知道的,還在討論他們到時候去喝喜酒是坐飛機還是坐高鐵。說實話,兩樣他都沒坐過,要不是陸則要結婚,他也不會考慮遠行。
窈窈是他妹妹的外孫嗎?
周師父掛了電話,找出張鏡子照了照。
他眼睛半瞎,得瞇著眼認真看才能看個大概,自然不太照鏡子,更不在意自己外在看起來如何。
現在他覺自己有點邋遢,胡須有點,頭發也略長。
周師父回房間翻找一通,找出陸則逢年過節寄給他們的服,他一直覺得自己都是半截土的人了,穿新服純粹是浪費,舊服舊外套應付應付就好。可現在不行,他得穿得面些,不能丟妹妹的臉。
周師父找出套服換好,下樓找了家理發店,讓人給自己把頭發和胡子都理一理。
都說佛靠金裝,人靠裝,說得還真不錯,他這麼一捯飭,看起來很神。
把自己收拾好了,周師父帶上錢和份證,拄著杖攔了輛車去機場。
機場的服務很到位,哪怕周師父眼睛不好,在志愿者的指導下也買了票,又在志愿者的指導下走到候機室坐下。
周圍有不人在說話。
換在平時,周師父絕對不會一個人到這種人多的地方,可一直到坐在候機室里,他膛里那顆鼓噪的心才慢慢平復下來。可惜他的眼睛現在看不太清人了,不能好好看看妹妹長什麼樣,但是,至妹妹還活著。
他的妹妹還活著。
他這一輩子,恨父母丟下他們兄妹倆,恨那對夫妻把他妹妹孤零零扔在大樹底下,他恨世道不公,恨所有一切。他最恨的就是自己當年太小,眼睜睜看著妹妹被人扔下。
人生短短數十載,他一直茍且生活,既不怎麼想活,也沒有去死的念頭,糊里糊涂就快過完一輩子。
他原以為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沒想到,他的妹妹還活著。
周師父攥著份證和機票。
他不敢問太多,不敢去想妹妹想不想見自己,他只想第一時間飛過去。
哪怕只能遠遠看上一眼也行的。
陸則不知道周師父做的一系列事。
他和周師父說完了,又打電話給裴舒窈,把結果告訴。
裴舒窈沒想到世上竟真的有這麼巧合的事。
既然結果已經出來,裴舒窈沒讓陸則先把事對自己講一遍,而是直接出門去找陸則,兩個人一起奔赴伍家老宅。
伍家外婆還沒睡,事實上自從聽過那首曲子,就很淺眠,每天睡得晚起得早。
哪怕說服自己不要多想,還是忍不住翻來覆去地想。
的家人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們會不會有一點想念?
他們為什麼要丟下?
這些問題日夜啃噬著的心,讓無法安眠。
沒想到這天晚上裴舒窈又過來了,還帶著陸則。
伍家外婆打起神出慈的笑:“你們怎麼來了?跑這麼遠會不會影響你們工作?”
伍家老宅位于市郊,直接圈了座山當園子,離市中心有些遠,適合養老,通勤確實不太方便。
“不會。”陸則應了一聲,和裴舒窈一起坐下。
他把帶來的親子鑒定結果拿給伍家外婆。
伍家外婆頓住,覺這份文件會給帶來極大的沖擊。
的手有些發。
伍家外婆著聲音問:“這是?”
“DNA鑒定報告。”陸則言簡意賅。
伍家外婆打開文件逐字逐句地往下看,看到最后的結果時眼淚不由自主地涌了上來。
誰能相信,有人靠一首曲子能夠找到幾十年都沒有音訊的親人?
陸則等伍家外婆緒稍稍平復,才娓娓和說起周師父說出的那段往事。
得知周師父這幾十年來無親無故,邊連個親近人都沒有,幾十年如一日地坐在大樹底下替人修鞋和拉二胡,伍家外婆心疼得不得了。
雖然失去了親人,卻還是被養父母呵護備至地長大人,從來沒吃過什麼苦頭。可這位兄長過的卻是那樣的生活,還一直生活在自責里面,這讓怎麼能安心?
伍家外婆站起來說:“不行,我要馬上去南方接他過來。”
陸則把伍家外婆勸住了,打開手機給看剛剛收到的一條消息。
周師父:「我登機了。」
后面還附帶機票截圖,上面有詳細的航班信息。
周師父順利登機后才發消息過來,顯然是不想等人安排著送來送去,只想第一時間飛過來。
距離飛機抵達S省還有好幾個小時,伍家外婆卻怎麼都不肯去睡了。拉著陸則的手嘆:“好孩子,你真是個好孩子啊,要不是你,我們兄妹倆這一輩子可能永遠不會再見面。”
他們這樣的年紀,再晚個幾年可能真的會天人永隔。
所以這事還真得謝陸則。
伍家外婆不肯睡覺,其他人聽到消息也都趕了過來,包括裴正德和伍心慈。
得知陸則的師父之一居然是伍家外婆的兄長,裴正德是最自責的。
當初他還嫌棄陸則不務正業,整天搞東搞西,學二胡都不跟正經搞聲樂的學,非跑去路邊跟著人蹲樹底下拉著玩,那不是浪費時間嗎?
當時他只顧著拐帶陸則、把這好苗子拉回正軌,本沒有好好關注陸則那位“師父”。
畢竟,陸則的“師父”實在太多了,看起來全像鬧著玩的。
誰能想到,那居然會是他岳母的親!
作者有話要說:
老裴:誰會想到,路邊的補鞋老頭居然是我岳母的哥哥!
小陸:對啊對啊,完全想不到。
老裴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