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與傅慎時翁婿關系十分和諧, 雖然這在紅豆意料之外,但不得這種好的“意料之外”, 越多越好!
初二回門的這日,夫妻兩人在寧王這邊用過了午膳才回家去。
第三日,傅慎時趁著空閑,約了幾個好友,帶著紅豆出去玩耍。其實他也沒有幾個好友,近些年還算得上有往來的, 唯有薛長和汪先生等人而已。
一行人本約好了去城外玩一天, 次日再回來,薛長因家里有事耽擱, 便失了約, 傅慎時帶著紅豆直接去見了汪先生。
汪先生早料到傅慎時要來, 提前三天就給王文王武兄弟送了信,請他們這日過來一聚。
夫妻倆人婚后的第三天, 五年前結實的一幫人, 時隔四年, 再次聚在了一塊兒。
因都是自己人, 也不見外, 爺們人都聚在汪先生家的廳里,紅豆和其他幾個夫人一起坐在次間里吃酒。
紅豆雖然沒聽廳里爺們兒說了些什麼, 但也從汪夫人和王夫人口中得知了一些傅慎時從云南回來之后的事, 當時和王武分別開的另一撥武里的兄弟們順利回來了, 路上丟了命的兄弟, 王文也妥當安置了,還有一家子的孤兒寡母,他給接到家里去照顧。
王文和傅慎時今年同科,雖未中進士,但善財司的事,他管理的很好,眼見又要升,過些日子準備請大家去他家里喝喜酒。
吃過飯,傅慎時帶著紅豆去莊子上騎馬。
紅豆想騎馬,但是想著傅慎時喝過酒,騎馬顛簸,未免難,就說只騎著馬四轉悠轉悠就好。
傅慎時依,與同乘,到周圍去一看莊家和菜地。
兩人還沒走出去多遠,王文兩條追了上來,拱手笑著同傅慎時道:“恭喜大人。”
傅慎時不解,問他:“何喜之有?”
王文喝多了酒,面頰通紅,道:“《永大典》就要修,郎君肯定也要升遷,豈不是可喜?”
傅慎時道:“這還早著,至還有一月多的功夫。”
王文捋著胡子道:“凡事要未雨綢繆,一個月的功夫,眨眼就到了,大人可要早早做準備。”
紅豆打趣道:“怎麼王先生喝醉酒,說話都不利索了,您從前可不是這樣拖泥帶水的。”
傅慎時右手勒著韁繩,半抱著紅豆,面無表,算是默認了紅豆的話。
王文尷尬笑笑,道:“郡主恕罪,小人酒后糊涂。《永大典》修,功在千秋,皇上肯定要重賞編撰,大人雖然有經世之才,可也逃不過場上資歷這一套,眼下二殿下得天子信任,大人要早早謀之才是!”
傅慎時邊勾了個淡笑,道:“多謝王大人提醒,我記下了。”
王文向兩位作揖告辭。
紅豆看著王文腳步虛浮的背影,學著他的語氣,同傅慎時笑著道:“傅大人,勞您大駕,挪它個三五十步,省得又被人追了上來。”
傅慎時笑了笑,夾著馬肚子,帶著往田間慢步。
四下無人,紅豆輕嘆道:“王先生這才當幾年,腔都打咱們上來了……”
傅慎時道:“也足有四年了,夠了。”
王先生原本就不是傅慎時的仆人,只是在傅六手下做事。傅慎時遠去云南,春園的事一直是汪先生打理,王先生這幾年沒替他做事,在二皇子邊待了那麼久,自然容易偏了心思。
幸好賭坊的事收尾收地干凈,沒落下什麼把柄。
紅豆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兩人了婚,將來要面對的可不是柴米油鹽那麼簡單的。
傅慎時忖量片刻,抱著紅豆,在頭頂問道:“你想我怎麼辦?”
紅豆“嗯”了半天,往他上一靠,道:“我想你隨心。”
人生就這麼幾十年,他們本就在榮華富貴的漩渦里,逃是逃不掉了,何況傅慎時有抱負,當初他去治,不僅僅是為了能娶,亦是為了能施展抱負。
紅豆不畏難,更喜歡迎難而上。
傅慎時與解釋道:“二皇子今年都已經近三十,皇上年紀也不小了,四年前二皇子接管了發財坊,立了善財司,皇上對他愈發重視,現在已經到了將他看做左膀右臂的地步。六皇子是皇上最小的兒子,與二皇子一母同胞。人老了,對兒親就會更重視,就不像年輕的時候那麼理智。”
“那豈不是穩穩地要傳位給二皇子了?”
“大抵是的,畢竟二皇子也算是眾所歸。”
“十拿九穩的事,白撿便宜啊。”
傅慎時又道:“非也,我也不想撿便宜。撿便宜是要付出代價的。”
“怎麼說?”
傅慎時與紅豆道了個明白。
從前傅慎時與二皇子相,有來有往,但傅六并未依附于他。事事都是傅六先幫了他,他再還傅六人,事到如今,傅六沒有一件事欠二皇子的。
若現在傅慎時主去求了二皇子,便矮了一截,未免有歸府之意,在二皇子繼位之前,傅六就要聽命于他。
然,傅慎時在翰林院的這麼些日子,便瞧出了其中的暗流涌,清高的翰林們,有些是真正的文清流,有些早已有了靠山,只等著穩步上升,將來主閣。
傅慎時去時,便有不人拉攏他。
傅慎時倒不是不知道這里面的規矩,他也嘗試過與員結,大概是文人相輕,各有各自推崇之學派,言語之間,難免有些較勁的意思。這倒無妨,但流派相爭多半影響人的心與心向,朝廷里的員據出、派別等,早早劃分得十分細致,抱團排外。
可以預見的是,將來仕久了,多半要王先生之流,若是為了“治國平天下”,倒還值得如此委屈,若為了爭名奪利,以傅慎時現在的眼來看,太不劃算。
紅豆聽完有些心驚,“不忘初心”,簡簡單單四個字,有些人活著活著就活糊涂了,在泥沼還能不染塵埃,幾乎不可能。雖說傅慎時以現在的眼去看待場之事,在某些久經場的人眼里,會顯得“稚”,但初心可貴,還是更喜歡這種“稚”,永遠沒有辦法接,因為一己私利,或者是自以為是的人間大義,去傷害別人的命。
有些事做和沒做,就是兩個質。
紅豆抓著傅慎時的手,肅然道:“可還我曾經與你說過,場之事,只是一時,了不得三五十載。能傳世的,要麼是富有氣神的著作,譬如四書五經,要麼是就是你本的氣節,譬如名將忠臣。若你要謀一時之事,你未行差踏錯之前,我只有勸諫你的資格,沒理由說阻攔了你施展抱負。但我只有一句話囑咐你,潔自好,不忘初心。”
傅慎時另一只手握上的手,道:“好。容我再想想。”
他已經在場,家族與岳丈家的面、天子重視等等,讓他沒辦法輕易,何況他讀書十幾載,亦有抱負。
夫妻二人在田間慢步了小半個時辰,看藍天白云,青山綠水,夜里在善莊歇息過了,次日才回京城。
王先生昨日就走了,未與他們同行。
沒多久,傅慎時的婚假就到期了,他去了翰林院修典。紅豆一個在家著實無聊,秦氏也不敢給立規矩,日就是吃吃喝喝,和妯娌見面說說閑話,管一管自己院子里的事,一天能睡五六個時辰。
紅豆過了一段時間豬一樣的日子,隨后就發現自己變“豬”了——一照鏡子,臉蛋都圓了。
紅豆個子不矮,胖倒沒什麼,不過圓潤兩分而已,只是意識到,若一直這樣下去,眼可見會胖什麼樣子。
安逸的生活之下,帶給紅豆的是焦慮。
傅慎時休沐的這一天,正好寧王也從營地里回來了。
紅豆得了信,休沐這天高興得跟什麼似的,清早就起來換好裳,拉著傅慎時一起去十王府。
這是紅豆回門之后第一次回娘家,莫名高興得很。
傅慎時在馬車里隨口問:“平日里又不是不讓你出門,你若想去看你父親,大可看去,怎麼偏今日這麼歡喜?”
紅豆原本正沉浸在去見父親的喜悅里,傅慎時這麼一問,細細想了一遍,平日里也能出門,怎麼就是今日這麼高興?
紅豆瞬間不高興了,從侯府出來之后,暫時被斬斷的焦慮,又重新回到上——今日高興,除了因為見寧王高興,更高興的是,今日有事可做了。
也就是說,過去的大半個月里,無所事事,碌碌無為。
紅豆沒想著要做什麼驚天地的大事業出來,只是發現自己連小事業也做不好,出一趟門,就能讓高興這樣。
傅慎時看著紅豆垮下來的小臉,攬著問:“這是怎麼了?”
眼看著馬車到了王府門口,紅豆也沒來得及細說,只道:“回去再說。”
夫妻兩人進了府里去見寧王。
寧王黑了,瘦了,臉上的胡子都剪短了許多,紅豆一瞧,有些心酸,眼眶都紅了。
寧王倒是很習慣這樣的生活,人也神了很多,就安道:“你這是什麼表,為父很好,在營地里很繁忙充實,倒不像以前養花逗鳥的時候,雖然閑散,卻常常睡不好,如今倒睡得更好了。”
紅豆這才把眼淚憋回去了。
寧王難得休息,留了兩人吃飯。
飯后趁著傅慎時出去方便的時候,繃著臉,十分委婉地同紅豆道:“你嫁了人,再不像從前在家里的時候,以后老有所依,必要繁衍子嗣,子嗣是大事。”
紅豆臉頰微紅,沒好意思解釋,子嗣一事,他們萬萬沒有松懈,但的月事兢兢業業,這個月又準時來了。
傅慎時回來后,寧王就不多說了,只與婿兩人又去書房里說話。
紅豆作為宅婦人,又落單了,在次間里托腮發呆,思想神游,癡癡地看著窗外的庭院,空白的一片,什麼也沒有。
從前在侯府做丫鬟,為的是活命,后來在真定王府做郡主,為了能夠適應新份,學了三年的禮儀和琴棋書畫,現在呢——什麼都不需要做了,只用做個閑散富貴人就行了。
可這富家夫人也不好做,長此下去,用來勸誡傅慎時的話,怕是再用來勸自己了。
在宅,掙不了這個環境里對的約束,錢、權都有了,即便利用份之便,去賺更多的銀子,卻沒有什麼意義,若用銀子去救苦救難,那是菩薩的事,一己之力,忙不過來,也不敢出手搶菩薩的飯碗。
紅豆想了半天,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好,幸好能睡,想著想著,竟然在榻上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下有枕頭,上有薄薄的毯子,傅慎時正坐在邊,撿了本書看。
紅豆個懶腰起來,道:“等我多久了?”
傅慎時合上書,道:“才一會兒,可睡好了?”
紅豆點頭,道:“好了。我爹呢?”
“在書房里見人,說咱們要走直接走就是,不必特地去辭了他。”
“那走吧。”
回去的路上,紅豆還是悶悶不樂,傅慎時回了家里,待兩人洗漱過,換了服才問怎麼了。
紅豆搖搖頭,垂頭喪氣道:“就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什麼事都有人替我做好了,我好像沒事可做。”
傅慎時輕笑道:“竟為這個發愁?”
紅豆點頭,道:“就為這個愁。”
傅慎時坐下來,道:“這還不容易,我給你找個事做。”
紅豆雙眼一亮,道:“什麼事?”
傅慎時的手從腰間穿過去,俯在耳畔低聲道:“生個孩子你就沒工夫瞎想了。”
紅豆側躲開,蹬掉鞋子靠在榻上,抱著膝蓋道:“沒勁兒。”
傅慎時抱著往床上去,道:“怎麼沒勁,昨兒夜里你不是這麼說的。”
紅豆得臉紅,捂臉瞪著道:“你又來!”
傅慎時這次將放在床上之后翻了個面,讓趴在床上。
……
兩個人在一起,比一個人獨的時候好過。
至紅豆在今天,短暫地忘記了平常的焦慮。
但傅慎時總是要上衙門的,而且翰林院里忙,他有時候天黑了才回來,紅豆一人吃飯無趣,等到他一起用膳,飯菜都不知道熱幾次了。
紅豆在焦慮纏之下,明顯憂思難樂,以至于傷了子,有些食不下咽。
傅慎時雖說跟著他師傅學了治外傷之,普通病癥,也略會一些,紅豆不吃飯的第一天晚上,他就給把了脈,并開始重視此事。
夫妻二人晚上難得沒有打鬧,傅慎時抱著紅豆很認真地問:“我從前自己在重霄院待了幾年,鮮有連書也看不進的時候。你為何什麼也不想做?你與我細細說說。”
紅豆郁悶道:“也不是不想做,覺做了沒有意義。你從前能看得進書,是因為這些書你將來看了能有用,便是不仕,以你之才,編幾本文集,也能傳世。我什麼都是半路出家,學不,寫出來不過是獻丑,不如不寫。春園有汪先生管,不用我管,家里大小事務有大嫂管,連院子里的事都有媽媽們管……”
傅慎時抱了,哄道:“你別哭呀。”
紅豆哭了一會兒舒暢了一些,就沒哭了,窩在他懷里,蜷著子,像只貓兒似的,悶聲道:“睡吧。我不難了。你明日還要上衙門。”
傅慎時著的小臉,道:“真不難了?”
紅豆一腦袋埋進被子里,沒有說話。
傅慎時抱著,直到半夜才睡著。
后來的一段時間里,傅慎時雖在翰林院繼續修典,卻常常會人白天里送些有趣的表判題目或者可以公開的案件給紅豆看。
紅豆雖然不喜歡讀四書五經,但表判題目很喜歡,果然歡喜了一段時間,日日沉迷于解題目之中,甚至傅慎時下衙門回了家,夫妻兩人還要談許久。
紅豆總是有些奇思妙想,判案時,有些出人意料的法子,傅慎時常打趣說:“你要是個男兒,就跟我一起考取了功名,做翰林去,你也就不煩了。”
紅豆笑著擺擺手道:“修典我可不行,你書房里的古籍我翻一翻就覺兩眼發昏,有那麼多注疏要從殘舊的書里翻找,字又難認,我委實沒有興趣。可饒了我吧!”
傅慎時大笑,紅豆最怕的就是看古籍。
紅豆輕哼一聲,雀躍道:“雖然修典我不行,但是你給的表判題目我看了,原判也不全是無懈可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東西,若有人以更大的道理過去,豈不是判錯了?
譬如有一題是一位私學里的老師,告另外一位私學里的先生魅學生,該怎麼判。我記得最佳判詞是讓縣借‘孔子殺正卯之事’,以‘心達而險’為由,判私學里的講學先生死罪。
我倒不是指責孔圣人,只是就事論事,原告私學老師和縣,既無孔圣人之才德,又憑什麼敢借孔圣人之名斷案?若原告私學老師有私心,是因為記恨對方比他招納的學生多。另一位私學老師,不是白死了嗎?”
傅慎時問:“你有何見解?”
紅豆撇道:“沒有。都是人判的,教育才是本。靠一人治不了國家,若人才濟濟,又多是厚德之人,方可社稷清明。”
傅慎時若有所思。
紅豆解判題舒心了一陣子,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過了一兩月,又有故態復萌之勢。
而傅慎時迎來了他的第一次升遷,他本該繼續留在翰林院,升任正六品侍講,只等著將來直接熬進閣,他卻放棄了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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