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秀才半輩子讀書，哪里有多銀錢，倒是林家祖上曾經富庶過一陣，小輩雖沒有發跡的，卻也還留著一個宅子與一個出租的鋪面。且若說定禮，當年不過給的是半吊銅板，此時悔婚還提起要回去，讓林羨心中一陣冷笑。

“定禮是有的，半吊銅板，說起來還了也是應該，只不過我記著我父親提過，那時家里沒什麼好給的，僅就送了個黃梨木的小箱子過去，既然要核算清楚，這會兒見嬸子您沒帶過來，我實在也不好直接給錢。”

黃梨木的箱子算算也要一兩銀子不止，如今空手過來竟還想帶半吊錢回去，再將貪錢名聲扔給？

饒是錢婆素來巧舌如簧，此時也給林羨反問的有些啞口無言，只得含糊著接一句，“這我怎麼知道去，鄭家人讓我要的。”

“既然是鄭家人要的，那讓他們親自來就是了，我反正也有話要問，”林羨收回放在門沿的手，末了囑咐一句，“還麻煩嬸子帶句話，半吊錢一直準備著，帶著黃梨木箱子來換就是。”

語畢啪一聲將門給關的嚴嚴實實，差點兒摔著錢婆的鼻子。

今天這一趟跑的實在不順，錢婆暗道一聲晦氣，扭頭走下臺階，眼睛轉的只剩下眼白，環視一圈湊熱鬧的人群，一言不發的快步走了。

林羨拴上門閂，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的眉目細致，有些母親年輕時候的廓，只不過到底是近年來的日子清苦，不僅人看著瘦小不說，連帶著雙手也略有些糙。好在雙頰還泛著紅，出幾分孩的模樣。

不過前頭還在被窩里想著如何攢嫁妝，此時婚約離卻是落得一輕松。

林羨自嘲的笑笑，這兩年來巨變接連，如今不過是一樁退親難以算得上什麼。人往高走，水往低流，鄭家退親并不責怪，唯一惡心的世偏還要編排了那樣的說辭給戴一頂大帽子。

也只是人準了自己會庸碌一輩子，故而看輕了罷。

腦中胡想著，林羨走到院子里的窩旁蹲下來小心將那四面閉的窩門打開一條小，出一手指進去探了探溫度。母抱窩通常是要在天氣暖些的時候，可家里這只老母今年就趕巧在這兒時候抱窩，一共十四個蛋，實實的給它坐在屁底下，儼然正經對待起來。

林羨也沒有其他辦法，家里只剩這麼一只老母，這批蛋又是在家里公被吃了以后的最后一窩，若是不孵出來后頭不了還要到外頭買崽子，實在不劃算。只得早早的用稻稈將籠裹得嚴合，還加了好幾件破蓋著，總歸里頭能暖一分是一分。

老母原本老神在在的閉眼孵小，一察覺外頭的，立刻警覺的睜圓了眼睛，一歪腦袋想啄林羨的手。

林羨早有預料，飛似的將手了回來，小心翼翼的關上了籠門，起往廚房走。

老母已經兩天沒吃沒喝，雖不至于死，可總歸大冬天的，林羨怕它熬不過，是以去廚房取了一個幾天前做好的饅頭，掰兩半，一半扔給小黃吃，又從另外一半上掰下一點兒來，送到了籠里的小盤中。

這回仔細的看了看，見前兩天留在里頭的饅頭碎已經沒了。

林羨松一口氣，將剩下的一點饅頭塞進自己里混吞吃下去，順手將籠門給重新關了起來。

孵小約莫要二十天，算一算還剩下十天的景，這天氣后頭還要冷下來，林羨看看天，里慢慢嚼著冷的饅頭，覺得這麼下去不是個事兒。

被人怎麼看輕自己是他們自個兒的事兒，林羨想，把日子過好了才是最要的。

若是養在別人家里，小黃說不定還能吃口稀粥，林羨垂眸小黃的腦袋，低聲道，“以后定給你吃湯飯。”

小黃嗚咽一聲，笨拙的將半個饅頭吃的滿院子追著跑，不知聽沒聽到，只瞧著樂在其中。

半個饅頭算是早飯加午飯，看看墊了肚子，中午大盛，將院子照的暖意融融。林羨從屋里搬出一條凳子坐在上頭曬了一會兒太，小黃蹲在的腳邊，仰頭看著林羨讀書，腦袋時而往下垂垂，打瞌睡。

林羨識一些字，但不多，還是母親在世時候教的。

自從前朝孱弱亡國后，當朝從上至下皆尚武，人讀書從來不多，如今更是屈指可數。林羨小時候家里景還不錯，母親林蕭氏有心和爹商量送去學堂，卻不想學堂里不收學生，只能作罷，在家里由著林蕭氏這個半吊子教一教。

后再兩年，林羨父親去世，母親傷心過度一蹶不振，讀書的事就給拋到了腦后，若不是林羨自己常常還想起看看書，恐怕如今已然了個白丁。

這會兒一本論語看得磕磕，遇見些晦難懂的更是如同見了天書。林羨有些惱的將書放到凳子上，目重新落回到那籠上。曬了一會兒太渾回暖起來，四肢不像早起時候那般麻木，想了想站起來，將書和凳子放回屋里，又取出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多的竹筐子背到上，走到門邊才回頭對小黃道，“你在家里看家，切莫讓人進屋。”

話一說完，林羨自個兒忍不住也覺得好笑。低頭看看認真蹲坐著的小黃，笑著，“也只你我將這話當真了。”

說完就開門出去，小黃果然沒有跟上去，只原地坐著。

趁著這會兒出去找柴火，來回正好消磨一下午的時間。

才九歲，后兩年林蕭氏又病弱，連個工都未曾仔細教導過，連點織布針線都不會。

林羨鎖好門，才邁下臺階就有人迎上來和說話。來人是隔幾戶住著的王秦氏，一整齊裳，面上約幾道褶子顯出年齡。

論輩分來說，林羨得管一聲王大娘。

“阿羨，那等婆里沒好話的，你可別往心里去，你年紀還小，往后再找就是了的，只大娘要囑咐你一點，你個小姑娘家的，一個人在這城里住著到底不安全，我記著你家里還有些祖屋？何不買了這院子，回鄉去？”

王秦氏言辭懇切，像是真心為林羨好。

林羨低聲恩了下，后推諉道，“哪里有什麼祖屋，有也都是叔伯家的東西，雖說家里人都不在了，可也不著我一個娃回家要祖屋不是，這沒法說。”

說著往前邁步，半回頭說了句，“我去城外撿些柴火，大娘您忙去吧。”

林羨聲音綿綿，又糯又甜，可拒絕的意思偏偏滴水不，讓人沒再下口。

王秦氏皺了皺眉頭，沒追，只失之難掩。

王家人想買林家院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一樣的說法林蕭氏還在的時候就有過，一直沒有如愿罷了。

林羨的背影才拐出胡同，王秦氏邊就攏起兩三個婦人，低聲切切說話。

“呵，我才知道，林家竟是連鄉下都沒親戚了？”

“這命可真不是誰胡說說的，全家人都給克這樣。”

有個別心的也不忍這麼編排一個娃娃，“也不好這麼說，家人丁本來就，年紀大了自然就要沒的，哪里能全怪到的上？”

可這樣的話自然不讓人喜歡，其他人多半只嘲兩句便擺到一邊不理了。

這些話約跟著涼風落進林羨耳朵中，抿歪歪頭，只當那是一陣老鼠吱吱。

林羨背著框子一氣走到城外頭，城外有片林子，冬天總有些枯枝碎葉的，撿回去將炕燒暖了也能舒服不。

不過這樣的林子里有的多半只是細碎的枝條，若是想保暖需要蹲在地下時時的添柴，不然也不過一時半刻就要涼的。林羨的打算是能暖一點是一點，等回去燒了炕，再將窩搬到屋里去，多的不要，這樣的天氣能孵出三五只小也是運氣。

道兩側的枯草地上，早晨的寒霜給太照過只剩下水，即便是小心翼翼的踩過去，等到了林子里，林羨的舊布鞋也已經了一半，腳趾慢慢的染了涼意。

道上偶有馬車往來，多數是四周鄉下的農人進城。

一輛簡陋的牛車遠遠從道盡頭駛近，趕車的是個老翁，拉車的是一頭老牛。車上坐著一個眉目俊朗的青年，他正抱著懷里的一個大布包打瞌睡，頭不住的往下點到那布包上，瞧著懶散。

老翁瞇起眼睛往前看了看，扭頭對他道，“這位郎君，前面已經到了清溪鎮了。”

蕭祁文抬起頭遙看一眼，認出記憶里的清溪鎮，跟著點頭道，“，一共是兩文錢？”

老翁笑道，“對，兩文錢，到了城里再給吧。”

蕭祁文卻不由分說的從懷里將錢掏出來，只管塞給那老翁，上低聲似是自語，“這麼些年了，也不知道姨母家還在不在……”

林子里，林羨正驚喜的彎腰撿起兩截樹干。

今天晚上能睡個暖和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