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獰笑道:“就憑你們……”誰知還未說完,眼神忽然一變,竟是往后瞄去,那副表,三分疑七分驚惶,就仿佛一個自命不凡的獵手,忽然發現了自己竟是別人眼中的獵。
宋先生猛然撒手,倒退一步,將子地在墻壁上,乃是一個戒備之姿。
第61
話說宋先生忽然放開薛君生,墻而立,面狐疑慌張。
云鬟在樓上,只見他目頻頻地往樓下瞥去,然而下面卻并無任何人出現。
頃刻,宋先生仍是著墻壁,腳下一步步挪,戒備著往上而來。
最后竟一個箭步躍上樓,又沖到欄桿旁往下看去,
此刻樓下,沈老爺跟幾個早起的客人正三三兩兩坐著看戲,樓梯口亦是空無一人。
宋先生鎖眉頭,左右打量了會兒,才又匆忙快步回房。
薛君生靠在墻上,手握著脖頸,聲聲低咳。
云鬟來不及理會宋先生,急忙下來扶著他,問道:“怎麼樣?”
君生掩口又咳了數聲,勉強停了道:“沒什麼大礙。”
云鬟見他白膩的脖頸上多了幾道微紅的指印,心中不由又驚又怒。
薛君生見云鬟怒,卻輕輕握住的手腕,道:“他竟如此……必然是因為做賊心虛,怕我們……壞了他的事,你說的不錯,此人必然就是真兇。”
云鬟聽他聲音帶啞,心頭一,忙道:“且別做聲。”當下扶著薛君生慢慢地上了樓。
兩個進了房,云鬟仔細看了看他是否傷的厲害,又珠兒取清音丸,再去做一碗蛋茶。
薛君生不由道:“當真不礙事,哥兒不必擔心。”
殊不知云鬟心頭忐忑,心想:這本是該名滿京城的紅角兒,一把妙嗓清音,宛若天籟。倘若因此事而傷了他的嗓子,豈非絕大造孽。
而對薛君生而言,跟云鬟相識到如今,這還是首次如此張皇,縱然昨夜經歷那駭人形,兀自一派鎮定自若,如今卻是如此。
薛君生不由莞爾,卻也不再攔,頃刻服了清音丸,云鬟又親捧著蛋茶給他,道:“慢慢地喝,有些燙。”見薛君生猶豫不喝,云鬟便道:“先前我生病了嗓子疼,我娘便給我喝這個。”
薛君生忍不住又笑起來,便接過蛋茶,溫聲道:“多謝哥兒。”當下慢慢地一口一口喝了起來,心底也莫名一陣一陣地熨帖。
云鬟坐在桌邊兒,便看著他喝“茶”,等薛君生喝了,便問道:“好些了麼?”
其實仍有些疼,然而對上急切的眼神,薛君生抬手在頭了,道:“果然有用,竟不疼了。”
云鬟聞言,便舒心一笑,薛君生見雙眸閃閃,此刻雖是雨天,他卻如見了一般,瞬間竟然無言,連那微微地疼也不復存在。
云鬟卻跳下地,對珠兒道:“好生照料薛公子。”
薛君生見要出門,才問道:“哥兒去哪里?”
云鬟道:“不必擔心,我去外頭走一走。”
薛君生想到方才宋先生窮兇極惡的模樣,自是憂心,云鬟道:“不打,我會人跟著,他總不會天化日里下手。”
云鬟出門后,站在欄桿前往下看了會兒:方才宋先生原形畢,本一派肆無忌憚,不知為何竟忽然收手,看他的反應,卻像是在怕著什麼。
云鬟往下看了會兒,見大堂零零散散坐著十數個住客,沈老爺也自在其中,卻并不見什麼異樣。
云鬟端詳了會兒,便曉晴將陳叔來。
頃刻陳叔來到,云鬟便低低吩咐了幾句,陳叔領命而去,下了樓后,先找了沈老爺,低語數句,兩人便又雙雙去找店掌柜。
云鬟在上頭著,見三人商談了會兒,店掌柜便出頹喪無奈之氣來,沈老爺卻是興高采烈。
陳叔回,揚首對著云鬟一點頭,云鬟便知道事了。
正在這時,云鬟聽得旁邊的門扇輕輕一響,竟是宋先生又開門走了出來。
正好兒底下掌柜招呼了人,竟從樓下開始,挨個房間敲開,細細搜尋起來。
原來云鬟雖然信林嬤嬤所見,知道這客棧發生了兇案,然因始終沒有頭緒,倒也并不是那一味強求之人,本想今兒大家伙都各奔前路,那便不了了之而已。
誰知竟見了宋先生對薛君生如此,反激出心底的一恨怒之氣來:為何行兇者竟如此肆無忌憚?竟毫無顧忌地想要再加害無辜之人?
尤其是想到薛君生負絕佳天賦,卻差點兒被此人毀了……
云鬟竟再也無法平息心,亦無法坐視,便陳叔下去同沈老爺說,勸服掌柜,將整個客棧徹查,勢必要找出那尸不可。
沈老爺正因行程阻,百無聊賴的,恨不得找一件事兒來做一做呢,聞言自然樂得鬧騰。
掌柜本不肯,是陳叔道:“我家主人說了,昨日接連兩次把我們的人嚇壞,不是兇案,自然是鬧鬼了。若掌柜仍坐視不理,咱們便鬧出去,告上府,到時候衙門派了人來,不僅要搜個底兒朝天,只怕還要耽擱店家做生意呢,且這鬧鬼的名頭再傳出去……”
掌柜的聽了這些話,自是膽戰心驚,本來想多一事不如一事,然而若再鬧出更大的事來,自然得不償失,再加上沈老爺也在旁,當下不敢不從。
云鬟在樓上靜看,見宋先生出門來,仍是站著不,面無表。
宋先生打量樓下形,看到陳叔跟沈老爺在,又看云鬟如此,自知其,便冷冷道:“小丫頭,你到底是什麼來歷?”
云鬟道:“我不過是個過客罷了,不知宋先生是什麼來歷?”
宋先生聞答,目森森看一眼:“我奉勸你,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多管閑事。”
云鬟道:“然而我已經管了,你待如何?”
宋先生眉峰一皺,握在腰后的手猛然握的了,卻仍不,道:“你倒是有恃無恐,看不出,你這樣的小丫頭,竟有那樣的高手……”
云鬟聽到這里,方看向他。
宋先生打量的神,驀地停口,目變幻了會兒,才說:“你既然想找那尸,那就找好了,掘地三尺都使得,你若真的能找到,我就心服口服。”
云鬟不答。
宋先生冷冷一笑,轉回房。
云鬟忽道:“你方才說井水不犯河水,卻是錯了。”
宋先生回頭看,云鬟道:“可知你最錯的是什麼?”
宋先生頭一:“怎麼?”
云鬟道:“你不該對他出手。”微微揚首看著宋先生,雙眸明定如星,又道:“你篤定我找不到尸,卻不知我年紀小,是最不得激的,竟一定要找出來不可。然而到時候找出來,只怕先生就不能只是一個‘心服口服’而已,豈不聞:殺人者死。”
宋先生直直地盯著,半晌咬牙笑道:“好。”轉進屋去了。
此刻樓下已經喧鬧起來,眾人慢慢地找了兩間房,有些沒住人的房間自然無礙,但是有些住了的客人,自然有些不樂意,就口角起來,掌柜的被兩頭,只好陪笑罷了。
云鬟看了會兒,便也下樓,跟著走了一遭兒,連伙計們的住,廚房,雜間等也一一翻找過。
如此,足足地忙了一個時辰多,才把底樓的房間都找遍了。
因又上了樓來找尋,不免又打開宋先生的房門重新找了一遍,宋先生也不說話,袖手冷眼而已。
眼見過了吃中飯的時候,沈老爺過了興頭,又了,便派了四個護衛跟隨搜尋,他自個兒卻去堂下要了中飯吃。
掌柜的有氣無力,卻只得強撐著,終究把樓上一層的樓房都找了個遍,卻果然一兒也沒找到。
掌柜陪笑的臉都僵了,此刻見什麼也沒找到,底氣便足了起來,滿心惱怒,便抱怨道:“如今可消停了麼?難道真的要把整座樓翻個個兒?”
陳叔只當沒聽見的,便拉著云鬟走開,掌柜兀自在背后嘀咕,只不敢高聲。
陳叔悄然道:“哥兒,我親跟著看的,委實找的仔細,只怕不在這客棧。”
云鬟心也納悶的:昨夜客棧外也都仔細找了一番……難道宋先生竟有神法兒,把尸憑空弄的不見了不?
滿心疑慮往回走,忽然眼前一暗,抬頭時候,卻見是宋先生,低頭著云鬟,滿眼邪惡嘲笑之意。
云鬟雖憎惡此人,卻因瞧不破他的手法,倒也有些佩服他的猾。
正在此刻,卻聽樓下沈老爺道:“這菜是不是不新鮮?味道有些怪。”
云鬟轉頭去看,無意中卻見宋先生臉稍有變化,也低頭仔細看樓下。
掌柜的正也下樓,卻不敢得罪沈老爺,忙趕上前道:“不至于?今兒下雨,雖不曾去買,但都是昨兒的,天這樣冷,一夜罷了,自壞不了。”
沈老爺又吃了口,咂了會兒,笑道:“也罷了,這樣大雨,自也不能你們冒雨出去。”
掌柜的心頭一寬,又忙說了無數好話。
云鬟看了會兒,瞧不出什麼意思,便又看宋先生,卻見他臉緩和,約似松了口氣。
下午時候,雨下的仍,因不能上路,店的客人都有些焦躁,三三兩兩在客棧門口,往外看雨,陳叔耐不住,也轉過去看了會兒。
掌柜見住客如此,只得戲班子打點神,裝扮起來,認真演了一出《白娘子水漫金山》。
一時之間,青白蛇,法海許仙,各的水族妖怪等,舞舞打打,吹吹唱唱,重又喧騰熱鬧起來,引得客人們都落座看戲,方了許多抱怨。
云鬟看了會兒,耳畔聽有人道:“他們演的好麼?”
云鬟回頭,見是薛君生,便道:“我不懂這些,只看個熱鬧罷了。你必然是懂的?”
薛君生笑笑:“其實若認真看,是能瞧出好不好的……只你心不在此,故而不戲罷了。”
云鬟聽這話說的頗玄妙,隨口問道:“要如何才算戲?”
薛君生道:“你只瞧……比如白娘子的手指作,以及眉眼表……你便能看出是不是用心,你的心若能隨之而,就算是戲,也就算是演得好了。”
薛君生的聲音十分溫,只聽著他說話便讓人極用的了。
云鬟隨著他指點看去,心中卻想:“他的嗓子無礙,這便極好。”
耳畔是鑼鼓胡琴等樂奏響,是法海頭頂僧帽,手持法杖,喝道:“孽畜,還敢胡言!”
那素勁裝的白素貞手持雙劍,便憤憤唱道:“堪笑你禿驢無道,向吾行舌鼓搖。卻便似懸河泛濫云霄,因此上趕靈山到霄臺費牙敲,任你活如來將他板倒……”一頭的珠翠絨球搖滾,白揮,又凄涼又激憤。
正唱得正好兒,門外忽地又來了兩個客人投宿,見里頭這般熱鬧,都笑道:“我們在外頭被雨澆的厲害,原來是因你們這里唱水漫金山呢!再多唱一會子,白馬寺也都淹了!”
另一個也笑說:“快且住,白馬寺里可沒有法海,讓白娘子移駕罷了,只苦了咱們走路的人。”
掌柜的忙招呼,便問兩人自何來,這兩人道:“先前白馬寺里躲雨,見這雨也沒個停歇的時候,索趕路過來了。”
掌柜呆問:“往白馬寺的路不是堵住了?兩位如何過來的?”
兩人笑道:“我們才走過來,哪里堵住了,你聽誰說的,想是耍弄你的。”
掌柜的不免目瞪口呆,這會兒幾個客人因聽見了,忙過來詢問,掌柜的苦道:“是早上有個過客在外頭嚷了一句,我因聽見了才信了的。”
云鬟跟薛君生在上面聽了,彼此相看,便奔下樓來。
正沈老爺也聽見了,因不看戲,竟跳起來嚷說:“早說不就好了麼,老爺便不在這兒耽擱了!”當下家丁丫頭們搬行李,便要往白馬寺去。
云鬟見狀抬頭,卻見樓上人影一晃,是宋先生進了房。
不多時候,兩下里竟都收拾妥當,并其他幾個要去白馬寺的香客,眾人吵吵嚷嚷,相繼出門。
沈老爺臨出門,便對云鬟跟薛君生道:“哥兒,薛小哥兒,老爺自去了,改日有緣再見了。”說話間往里一看,笑道:“原來宋賢弟也要上路。”
兩人隨之回頭,果然見宋先生也背了個小小包袱出來,因對沈老爺笑道:“自然了,我也是佛心虔誠,見沈老爺要‘上路’,就也……隨著一塊兒。”
云鬟在旁察言觀,只覺著他的語氣十分不善,不由暗中焦心。
但是如今都找不到尸,自然也沒有法子奈何他,宋先生臨出門,卻又止步,轉看著云鬟,道:“哥兒,后會有期了?”雙眸之中是難以掩飾喜跟放肆嘲弄之意。
云鬟自看的明白,卻一言不發,只看著沈老爺的家丁撐著傘,送他上了馬車,宋先生跟在后面邁步出門,往外而行。
云鬟咬著,不愿再看,因回過往而行。
薛君生忙跟上,喚道:“哥兒……”
云鬟本是個無波淡漠的,可此刻卻滿心挫敗之,低著頭一步一步地往樓梯口而行。
不妨因客人散去,臺上一眾戲子四散,云鬟被阻在中間兒,眼前一時之間都是些妖妖怪怪,各種奇形怪狀,將困在其中。
便在此刻,云鬟生生止步,雙眸便直了。
房中殺人,夜晚驚魂,宋先生沾水的靴子,以及客棧外都找不到的尸……
眼前戲子們仍有條不紊的經過,一個個涂脂抹上了嚴妝,飾演法海的那位甚至把偌大僧帽取了下來拿在手中。
云鬟閉上雙眼,僧帽,戲裝,盔甲……以及那不翼而飛的尸……
腦中漸漸地有兩幕場景逐漸浮現,看似一般無二,卻又有微妙的不同。
而……終于看破!
薛君生正拉著云鬟,想將從這些人中間兒帶開,不料云鬟回過來,竟往門口跑去。
薛君生吃了一驚,忙跟上,云鬟跑到門口,道:“宋先生!”
不遠,宋先生正在那邊兒上沈老爺的車,聞言回頭。
連正跟他說話的沈老爺也探頭看了過來。
云鬟站在客棧門口,眸沉靜,角卻帶著一抹笑意。
雨聲之中,是孩子的聲音,如珠玉彈落,清晰說道:“我已經找到了。”
云鬟的聲音不大,有心人卻自能聽明。
宋先生的雙眼卻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