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大雨如注,沈老爺連滾帶爬往門口逃來,他的幾個護衛被宋先生一一擊倒,有的倒飛出去,有的跌落地上,慘呼連連,泥水四濺。
門,薛君生抱著云鬟,眼見宋先生兇神惡煞般越來越近,不由口干舌焦,心跳加快。
垂頭看云鬟時,卻見目四流連,略出幾分憂急之,竟又喚道:“巽風!”
薛君生猜是在一個人,然而眼見宋先生已經到了跟前兒,卻仍不見什麼“風”現,只有冷風著雨點吹來罷了,越發人惶然。
宋先生因見并無煞星出現,面越發猙獰,測測道:“我還當那人是你的人呢,看來倒是我多慮了,讓你多活了這半日。”桀桀笑了幾聲,縱躍了過來。
門口本有些看熱鬧的住客等,猛然見宋先生鐵青著臉,自雨中躍起,宛若惡魔擇人而噬般,頓時驚呼聲連連,紛紛倒退閃開不迭。
只沈老爺趴在門口,大救命。
薛君生抱著云鬟在前,不由倒退一步,陳叔跟兩個小廝本要沖過來,不料被這一撥往后倒退的人攔住,一時竟也近前不得。
薛君生倒吸一口冷氣,便把云鬟抱了些,正咬牙轉之際,忽地聽云鬟提高聲音,又道:“巽風!巽風快來!”
這一次,聲調里帶了些祈求之意。
薛君生心頭一震,目一轉的瞬間,忽地見一頂灰的大傘自門邊兒陡然飛來!不偏不倚,正撞到在空中的宋先生上。
雖只是一把極為普通常見的二十八骨油紙傘,卻如有萬鈞之力,竟把本不可一世的宋先生撞得形晃,自空中往旁邊斜斜墜跌出去!
薛君生角微張,不知何故。
而云鬟見狀,原本揪起的心才緩緩穩住,知道果然是有“救星”在的。
電火石間,宋先生踉蹌落地,手捂著傷的肩,抬頭看去。
此刻那油紙傘飄飄落下,卻又有一道人影如流云般飄然而至,舉手當空一握,便將那傘柄握住,依舊瀟瀟灑灑地擎在頭頂,形輕輕旋轉,便迎面對上宋先生。
雨幕,薛君生竭力睜大雙眸,卻只看見那人背對門口而立,著一襲簡單深青袍子,黑革帶束腰,形筆直端正。
雖站在雨中,卻恍若絕世獨立,一塵星一雨均不沾般地。
云鬟凝眸看著這影,心頭忽然“嗖”地一涼:這……不是巽風!
只聽那人緩聲說道:“宋銀鉤,好久不見。”
宋先生站在對面,方才還趾高氣揚,這會兒卻神頹喪,再加上通被雨,看著竟似落水狗一般狼狽,他著對面傘下那人,滿面不信,渾戰栗:“是、是你?……”雙抖,腳下竟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
那人又輕聲道:“逃也無用,束手伏誅,方為上策。”語氣淡淡地,仿佛說著天經地義一般的事。
宋先生角一扯,卻比哭更難看,二話不說,扭往外竄出。
傘下那人看著這一幕,卻并不作,只靜觀其變。
只見宋先生急急而逃,才跑到外頭門口,忽然之間形竟又倒飛回來,狠狠跌在地上,一時爬不起。
與此同時,另有一道人影從門外閃進來,躍到宋先生跟前兒,一腳踩在口,居高臨下俯視過來。
宋先生捂著口,角流出來,著這來人呵呵笑道:“想不到……竟能驚刑部的……”話音未落,那來人腳上微微用力,宋先生不過氣兒來,頓時暈厥過去。
這會兒,門口陳叔因終于了過來,定睛仔細看雨中兩人,便先認出那從門口現擊倒了宋先生的正是巽風,陳叔大喜過,不由道:“阿風,阿風!”
巽風不應,只揪住宋先生腰帶,竟將他提在手中,便踏前幾步,微微垂首向那傘下人低語了幾句。
那人吩咐了兩聲,巽風答應,便把人提著進門,扔在地上,道:“拿麻繩綁起來。”
掌柜的清醒過來,忙一疊聲地小二快些來綁人。
陳叔忙上前拉著巽風,便問道:“阿風,你怎麼在這兒呢?”
巽風只得向他笑笑,卻不回答,只看云鬟,卻見云鬟埋首薛君生懷中,并不看他。
巽風見狀,眼神微沉,便轉開頭去。
這會兒那撐傘的人已經徐步來到門前,薛君生見場面風云突變,然而險已去,他便想放下云鬟,但不知為何,只覺得云鬟靠自己越發近了些,小手抓著他的襟,不敢放開似的。
薛君生端詳片刻,卻見云鬟臉有些張,匆匆往外看了一眼,又有些不敢看,垂眸首,像是要躲藏起來。
薛君生心下詫異,方才宋先生大開殺戒,命一線之時,云鬟尚且不曾張如斯,現在卻又如何?竟仿佛那傘下來人比宋先生更兇險萬倍一般。
雖親眼見著這傘下人一出手便嚇退宋先生,知道他并非歹人,但見云鬟如此反應,倒也讓薛君生暗中警戒起來,當下舉手護著云鬟,凝視那傘下人,想看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刻那人擎傘來至門口,油紙傘微微上抬,傘邊沿兒上雨珠紛落如水晶簾斷,便徐徐出底下真容。
只見眉如墨畫,星眸蘊,鬢若刀裁,竟是好一張出的相貌,其清雅端莊,飄逸出塵,令人眼前為之一亮,仿佛這漫天匝地的雨都退避三舍,只余下此人,眉目間寫著月華之,輝耀耀。
然雖然生得好相貌,卻人不敢久視,尤其被他目及之時,心頭竟無端有一迫之意,不自想要向他低頭。
薛君生心頭巨震,暗暗恍惚想道:“這人是誰?好重的威嚴……”他在江南之地,雖年紀小卻負盛名,自然也應酬見識過不權貴高等,卻從未見過有這般之人。
莫非云鬟“害怕”,便是因到此人上的氣勢?
不提薛君生心中思忖,那人抬傘之時,掃了一眼在場眾人,目亦輕輕掠過云鬟上,波瀾不起。
此刻站在巽風旁的陳叔也正看來,頓時便認出,忙上前行禮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白四爺!給您請安啦。”
薛君生尚不知“白四爺”究竟是何人,卻知道必然是個極有來歷的人,只是他懷中抱著云鬟,竟無法見禮,便只靜靜相看。
這會兒白四爺正把傘收了起來,水珠在地上輕輕灑落,劃出一個極好看的弧度。
白樘見陳叔過來見禮,只一點頭道:“不必多禮。”然后便不再理會眾人,只邁步到了店大堂,便在一張桌子前坐了。
陳叔忙又走到薛君生跟前兒,道:“哥兒可好呢?”
薛君生看一眼云鬟,見臉如雪,卻只是低垂著眼皮什麼也不看,隔了會兒才低低道:“嗯,薛哥哥放我下來罷。”
薛君生這才小心翼翼地將放在地下,誰知云鬟雙足落地,仿佛有些站立不穩,薛君生忙扶了一把。
云鬟好歹站定了,可卻仍是不抬眸,也無作,一臉懵懂茫然地看向別,仿佛心不在焉。
陳叔見狀很不放心,只怕是被嚇壞了,便問長問短,云鬟也極答話。
那邊兒巽風著云鬟,目之中又浮現些許憂,忽聽白四爺道:“沈柏山何在。”
沈老爺死里逃生,正驚魂方定,聽見自己的名字,不由自主便跑到跟前兒,舉手躬,行禮道:“小人在此。”話一出口便差點兒咬了舌頭,沈老爺暗自嘀咕道:“怎麼忽然就自稱小人了,明明是……”然而掃了一眼眼前之人,那“老爺”兩字,竟自稱不出口了。
沈老爺訕訕站定,白四爺道:“你所帶的佛牙舍利可無恙麼?”
沈老爺經他提醒,才想起還有這回事,忙舉手懷中,掏了會子才拿出一個錦囊來,松了口氣道:“還在還在。”
白四爺才不言語,又看地上的宋先生。
這會兒沈老爺見宋先生暈厥不醒,便上前踢了一腳:“這混賬囚攮的,做賊不說,還要殺人呢!真真是好狠毒心!”
巽風咳嗽了聲,沈老爺忙住手,掃一眼巽風跟白四爺,他到底是個見多識廣的商人,自看出兩人大有來歷,便壯著膽子,問道:“兩位老爺是?”
巽風道:“這是刑部的白大人。”
沈老爺聽到“刑部”兩個字,遍酸寒,雙發,竟是說不出的滋味,方才被宋先生追殺竟已算不得什麼了。
沈柏三忙又低低躬,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原來是刑部的大人,失禮失禮!多虧兩位大人在此,不然小人就被這賊害死了!”
掌柜跟眾住客也都驚,然而驚嘆之余,眼見白樘如斯——因他端坐在桌邊兒,雖不言不語,卻竟給眾人一種想要跪地的覺,于是眾人紛紛地低頭噤聲,大氣兒也不敢出。
陳叔正拉著云鬟進來,聽了這話,便詫異看巽風。
巽風察覺,便回過頭來,卻又掃了眼云鬟,卻見仍舊默默然,只是低著頭而已。
此刻白四爺道:“你的佛牙舍利自何而來,你且仔細說來。”
沈柏三當下便把這舍利的來龍去脈說了個仔細,又道:“小人不知這佛牙如此燙手,若知道,白送也是不敢收的。”
白四爺方微微一笑:“你尚不算至為貪婪之人,才想著將舍利送去白馬寺供奉,倘若你將至寶留在家中,此刻早已遭難。”
沈柏三也不笨,心頭一陣后怕。便道:“這、這賊到底是何來歷?如何會神不知鬼不覺的盯上小人?”
又有店掌柜低聲自問道:“這個賊……卻又為何殺死了姚三兒?”
白四爺不答,只看一眼地上的宋先生,卻見他手指了,竟是慢慢醒了來。
在場這眾人,不過是平頭百姓,一多半是不知“宋先生”來歷的,然而宋銀鉤三個字,在六扇門之中卻極不陌生。
他本是一名大賊,專盜取各種珍奇古玩,因行蹤迷下手,始終逍遙法外。
且他子怪癖殘忍,倘若寶易于到手就也罷了,若是盜過程有些艱難,或者他的子,便每每大開殺戒,至此他的手上多多也了十幾條的人命,乃是個在逃的棘手罪犯。
這一次他盯上沈老爺,本來想在客棧中下手,不料一再阻,他的殘暴發作,本想徹底做一場,先除掉薛君生跟云鬟等,再奪寶殺人。
不料正要害薛君生之時,因察覺客棧之中有高手在,竟令他忌憚不敢下手,只想暫且忍,等路上再殺了沈老爺奪寶罷了。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竟會遇到兩個克星。
說話的功夫,宋銀鉤因醒了過來,在地上死蛇般地掙了掙,便抬頭看向白四爺,因道:“姓宋的何德何能,竟能勞白閻王親自出馬……”
話音剛落,便聽巽風喝道:“不得放肆。”
白四爺卻淡聲道:“三年前,普陀山弘法寺丟了一顆佛牙舍利,看守的兩名僧人被殺,現場留下銀鉤圖案,你認不認?”
宋銀鉤冷笑,這自然是他的手筆了。
當時他得手之后,十分得意,誰知他邊有心腹一人趁他興致高時,假意將他灌醉,便帶著所有寶逃走,宋銀鉤醒來后,找了數年,但那人卻已經得病而死。
雖許多寶貝都找不回了,但獨獨這佛牙是他急拿回來的,宋銀鉤明察暗訪了一陣子,終于給他查到佛牙落在了沈柏三的手中。
他得知此事之時,沈柏三已經啟程往白馬寺而來,宋銀鉤又看沈柏三帶了許多護衛,他因怕節外生枝,故十分謹慎,便假意接近沈柏三,想要趁機一擊得手。
宋銀鉤打量周遭,忽然道:“小丫頭!”
眾人聞言,都轉頭看去,卻見云鬟不知何時竟走到了樓梯口,看樣子正要上樓去,聽得宋銀鉤,便停下步子,卻并未回頭。
宋銀鉤盯著的背影,眼中憎恨之意難以掩飾,咬牙道:“我聰明一世,不想最后竟栽在一個小丫頭手中,你倒是讓我死的明白,你是如何發現破綻的?”
眾人都也又是驚奇又是欽佩地著云鬟,連白樘也抬眸看去。
云鬟雖未回,卻仿佛能察覺后許多目……抬手輕輕握住樓梯扶手,定了定神,才道:“有些事,只要細細想想,總會有跡可循,比如那一夜,你的靴子雖是的,但是房門卻并沒有水漬,倘若你是從樓下上來,自會有痕跡。如此可見,你并未出門,只是從窗戶出,將尸料理的。”
在第一次跟沈柏三喝酒、借口去茅廁之時,宋銀鉤從窗戶潛,本在房中找佛牙,誰知姚三兒因手頭,知道沈柏三是個財主,正也來東西,不期然便撞見此事。
小賊見了大盜,自然是要吃虧的,宋銀鉤見事敗,當下殺人滅口。
誰知正被外間的林嬤嬤撞見,宋銀鉤見狀,便當機立斷,把尸從窗戶轉到自己的房間中,——兩間房因挨得近,他又有武功,自然容易。
到了夜間,宋銀鉤因知道尸在自己房中始終不妥,便想趁著夜扔了出去,誰知正要搬運之時,又趕上林嬤嬤開窗氣,頓時又鬧騰起來。
宋銀鉤見勢不妙,便抱著尸從窗子躍下,他生狡詐,自然知道此番鬧起來,只怕客棧外都要搜查一番,只怕頭一個要搜的就是他的房間,因此他要妥善解決尸首之事,且極快回去才好。
但是又不能將尸隨便扔在院子中,正兩難之時,看見客棧門那供奉的三幅行頭,乍然一看,就如三個人一般,便他心頭一。
此刻因聽了靜,樓下的小二、掌柜等已經紛紛上樓去看究竟了,正是大好時機,因此宋銀鉤便將尸搬到供桌上,用那花旦的行頭披掛起來,那行頭頗寬大,自遮掩的極好,冠往下一扣,用紅綢遮著臉,加上頭頂燈籠照濛濛,兩旁幔帳半垂,天無,正是絕佳的藏尸所在。
宋銀鉤極快做好這些,便又回到后院,縱上了樓,才關上窗戶,就已經有人來叩門了。
他怕人看出自己才從外回來,便忙忙地把外裳等盡數下,又看靴子已經了,就也下來扔在床下,倉促拿帕子頭臉,只作出一個才醒的模樣來開門。
誰知,云鬟竟偏又看出他曾經外出過,宋銀鉤只得又編造出去過茅廁的謊話。
然而他的腳印卻只在窗口跟房間里側,卻不曾來至門口。
云鬟起初也想不到他把尸藏在那個顯眼的地方,——其他店小二跟掌柜每天來回十幾次,卻因為視若無睹,一次也不會細看,那些外來的客人因看過了,也不足為奇,加上下雨天,線越發暗,更加人不留心了。
第一,讓云鬟起疑的,是沈柏三說飯菜有怪味,可是當時吃飯的人也不,并不曾聽其他人這般說過此話。這自是因為那尸擺在門口,偶爾風吹過,不免有些怪味道飄過來,這還是仗著時間不長,且又天冷,若是再熱些,自然便藏不住的。
其次,卻是在宋先生要隨著沈柏三離開之時,云鬟因氣惱要回房,無意撞到那些才下戲的“白蛇”“法海”等,見法海把僧帽托在手中,空落落地,便自引發先前所見。
在住客棧之時,一進門云鬟便跟娘等看見過那三幅行頭,以過目不忘的本能,自記得真真兒的。
然而在先前轉賭氣回房之時,不免也瞥了一眼,那時候心底便似有些異樣,如今細細想想,那武生跟蟒袍的行頭一如平常未,但是那花旦……
自記得清清楚楚,冠的位置,霞帔的褶皺,流蘇傾斜的角度……一切都不對!明明從頭到腳都被人過了。
如此,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為什麼店外都找不到尸,只因尸就在每個人的眼前,但是所有人卻都不覺著那是尸而已!
眾人聽云鬟說完,雀無聲。
只掌柜的跟小二心中疑難解:“我們一天也幾十次的見到這三幅行頭,都看的爛了,今兒也是見過十幾次,怎麼都沒看出來有人過花旦呢?”
頃刻,宋銀鉤干笑了兩聲,轉頭看向白樘,道:“先前你派了人護著這丫頭,到底是什麼人?值得你這樣費心,又是如此明察微,倒很有你的風范,難道是你的私生兒不?”
白樘不言語,巽風喝道:“住口!”
忽然聽到一陣錯的腳步聲,眾人抬頭看去,卻見是云鬟,不知為何竟拼命地往樓上跑去,因跑的太快,幾次趔趄,幾乎跌倒,卻全不在意,復又爬起來往前。
薛君生見狀心驚,忙跟陳叔一塊兒趕了上去。
樓下,宋銀鉤不依不饒又問道:“那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樘冷道:“你只須記得,是送你下黃泉之人便罷。”說話間方一抬眸,清冷的眸中所見,是那孩子已經跑進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