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乍然見了那可怖的尸首,那些學生們們狂奔走,嚷四告,有的更是慌得要回家去,事很快便傳開了。
由儀書院的何院長聞聽之后,親領了人趕來,原本還以為是小孩子吵,及至親眼見了,震驚不小,忙傳信給衙門,因距離刑部最近,不多時,白樘親帶了一干人等趕至。
稍后一步,是大理寺得了消息,也派了一名卿前來查看現場,京兆尹那邊兒也有蓋捕頭來到。
只因由儀的地位殊然,里頭讀書的都是些皇親貴戚,權宦之子,可謂都是千金之,因此出了此等駭人聽聞之事,各部均都嚴陣以待。
白樘先到之時,遙遙看見清輝站在屋檐下,正凝此。
此刻何院長上前,便拱手道:“白大人來了我便放心了,這可如何是好?從來沒有過的事兒……是不是失足落水的?”
白樘道:“這要驗勘驗過后才知道。”
何院長心中忐忑,白樘問道:“死的孩子是誰家的?”
何院長道:“是宋史家中的,方才已經派了人去他家里告知了……”
正說著,就聽見外頭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即便見一名婦人,神慌張,后跟著兩個使,急急而來。
此刻正捕快們把水中的尸首抬了出來,平放在地上,那婦人遠遠地看了一眼,便厲聲嚎哭,連滾帶爬上前,道:“邰兒……天啊,這是怎麼了?”雙一,竟跪在地上,不顧一切地尸大哭起來。
那何院長見狀,便對白樘低聲道:“這是宋邰之母,因宋史前兩年病故了,一直守寡呢。”嘆了兩聲,便上前去勸。
不料宋寡婦聽了,便抬起頭來,哭道:“我好端端地孩兒在書院里讀書,如何平白就沒了?”
刑部的驗見婦人守在旁邊,有些無從下手,大理寺曹卿因道:“暫且節哀,讓仵作們看一看令郎到底是怎麼死的。”
宋寡婦聽到一個“死”,又是大哭不止,兩個使攙扶著,勉強后退出去。
仵作因上前,暫看并無外傷,又查口鼻,手足,腹部,手在肚子上按了幾下兒,并不見有多水從口鼻流出。
仵作皺了皺眉,便知道事有些不好。
白樘在旁瞧著,他查案多年,自也略有些經驗,這模樣必然不是失足淹死的,只怕是死后才扔到水里的,只因手指上并無抓握痕跡,腹部也無水,若是活人落水,因掙扎呼救之故,不免會吞些水腹,手上也會握有些泥塵雜之類。
何況這蓮池其實并不如何深,先前有個小學生因發現尸后,驚過度掉了下去,雖吃了幾口水,卻也是自己掙扎著又爬出來的。
宋寡婦含淚問:“究竟是怎麼樣?”
仵作看一眼白樘,道:“看樣子并不是淹死,究竟如何,還要回去細查。”
宋寡婦便又放聲大哭起來,又抓著何院長道:“你同我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既然不是淹死,必然是有人害他,到底是誰?一定要捉出來,給我兒償命……”
何院長無奈,只得道:“請夫人節哀,如今有刑部的白侍郎在此,自然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宋寡婦聞言,忽然停了哭,問道:“是那個白四爺麼?”
何院長只當也聽說過白樘的名頭,便道:“真是斷案如神的白四爺。”
不料宋寡婦順著他的目看去,陡然看見白樘,竟立刻變,咬牙道:“什麼斷案如神!我看,這案子卻不能給他斷……”
何院長跟曹卿以及在場的眾人都詫異,白樘也看向這婦人,卻見宋寡婦惡狠狠地盯著自己,仿佛大有恨意。
曹卿便道:“宋夫人,我們自諒你喪子之痛,只不過你休要無禮才是。”
宋寡婦道:“不是我無禮,只是這案子不能讓姓白的來辦,否則只怕是查不出什麼來的。”
曹卿聽出幾分蹊蹺,就又問究竟,宋寡婦又哭了數聲,才啜泣著說道:“你們有所不知,前幾日,邰兒帶著傷回到家里,我原本只當他又頑皮,跟人胡鬧所致罷了,誰知道晚間時候,才見他脖子上被勒的紫紅發青的一大片,看那模樣,竟像是差點兒被人勒死一般,我嚇了一跳,就問他究竟是什麼人下的毒手,邰兒起初不敢說,被我的急了,才說是得罪了白四爺的公子,那公子他的侍衛打的。”
白樘雖聽了這許多,卻仍面無表,只又掃了一眼不遠的清輝罷了。
曹卿因不知此事,驚疑問道:“這又是如何?果然有這種事?”
何院長臉上出幾分尷尬之,小聲道:“因無人稟告,因此我也不知。”
曹卿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樘一眼,畢竟不敢多說什麼。
宋寡婦看眾人訥言,便冷笑:“又是怎麼樣,你們都怕白四爺不?是以都不敢說話了?這兩日邰兒脖子上的青才消了,不然倒可以你們都當個見證,看看他們是怎麼對一個孩子下狠手的。”
何院長咳嗽了聲:“若果然如此,夫人你也該跟我們說才是,要知由儀是不許隨意帶侍衛進來的。”說到這里,又小心看了白樘一眼。
宋寡婦咬牙,又哭:“我何嘗不想來求個公道呢?只是我兒……他極為懂事,他便說因他父親去世,如今仍在學院讀書已經甚是不易了,些欺負就些欺負好了,畢竟白四爺勢大,胳膊擰不過大,若貿然告出來,你們反而護著他們,反編排我們的不是……又往哪里說理去?我想了想,覺著這話大有道理,于是才罷了,心里還喜歡我兒長大懂事了呢,早知如此……就該鬧出來!”
何院長不語,曹卿小聲問道:“白大人,果然有這種事麼?”
白樘淡淡道:“此事我也正巧兒知道,不過跟宋夫人所說的有些不同。”
曹卿見他臉冷峻淡然,暗暗稱奇,宋寡婦已經又跪地哭道:“我兒,你死的好生冤枉,母親拼了命也要為你討個公道。”
白樘因見宋寡婦當面說了那許多話,他便對曹卿道:“既然苦主如此說,且此案仿佛牽連清輝在,我手仿佛不妥,此案便給大理寺置罷了。”
曹卿見他如此痛快便將案子推了出來,正詫異,白樘已經轉要走,刑部的驗等聽見,便自也隨之撤退,曹卿急忙道:“白大人!”
白樘回頭看他,道:“這案子皇上很快便會過問,曹大人還是加時間罷了,豈不聞前日里儀書院的案子未破,皇上龍大怒,差點兒將楊府尹革職麼?”
曹卿咽了口唾沫,頭皮發麻,此刻回神,卻見京兆尹的蓋捕頭已經不見了蹤影,自然也是早早兒地知難而退,只留下他一人。
這會兒,白樘刑部眾人自先回部里,他卻站住向著清輝一招手。
清輝才來到跟前兒,拱手道:“父親。”
白樘淡聲吩咐道:“宋夫人方才說起宋邰跟你的糾葛,若是大理寺要問你的話,你只照實說就是了,不必瞞。”
清輝遲疑:“可是若說出去,蔣勛……”
白樘道:“此事又不是你們犯了錯,真正作惡的人尚且不怕,你們反倒瞻前顧后麼?”
清輝垂眸沉思片刻:“孩兒明白了。”
那大理寺的曹卿無奈,只得人把宋寡婦攙扶開來,又命大理寺的差人們,將尸首且抬回去再行勘驗。
此案很快便傳遍了半個京城,季陶然知道后,忙飛也似的趕來由儀,卻得知清輝被“請”去了大理寺,季陶然魂不附,忙又改道大理寺,才下車,就見阿澤陪著清輝從里頭出來。
季陶然見清輝無礙,懸著的心才放下,忙迎上去:“這是怎麼了,如何把你來了?”
清輝見他臉發紅,額頭帶汗,顯然是跑的急:“別擔心,原本無事。”
季陶然便接了他到自己的車上,路上又問詳細。
清輝知道若不同他說明,他自己定要東想西想,于是便將事的首尾略說了一遍。
季陶然雖知道云鬟讓阿澤跟著他,卻不想果然有這種事,一時義憤填膺:“果然是個混賬……若不是看他死了,我也要打他一頓!什麼欺怕的下流胚子!”
白清輝見他橫眉怒眼,便笑:“你還要打人?得虧不曾,不然連你也要被懷疑呢。因宋夫人說我縱阿澤打了宋邰,宋邰偏又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死了,我看曹卿的模樣,倒有些疑心我。”
不料阿澤在外聽見,便笑:“還有我呢。不過是礙于四爺面,平日里我又常來往,故而不曾格外為難罷了。”
季陶然目瞪口呆,連糊涂,又撓撓頭:“這可真是奇事,若不是仵作勘驗不是失足落水,我只以為是尋常失足而已呢。如何好端端就死了,難道真有什麼人害他?又是為了什麼緣故如此?”
清輝道:“我倒是疑心有個人。”
季陶然神一震:“是什麼人?”
清輝不答,心中卻想起那一日,他因見蔣勛神不對,便悄然跟隨,果然發現兩個人調戲蔣勛,那兩人其中一個,便是宋邰,另一人,卻是個韓敏的。
韓敏同宋邰差不多年紀,兩個人平日里沆瀣一氣,形影不離,若說最清楚宋邰所作所為跟行蹤的人,自然就是韓敏了。
清輝原本想把這線索告知曹卿,然而看著曹卿那眼神,清輝便知道他在疑心自己,若這會子再說韓敏的事兒,只怕他會覺著自己故意要冤枉人似的,故而清輝索不言。
季陶然聽罷:“照你說來,這大理寺的曹大人,只怕也是個靠不住的,若他真的只疑心你們去了,又何以找到真兇?偏白叔叔為了避嫌竟沒法兒手,豈不可恨。”
清輝道:“雖不能指曹卿,咱們只自己想法兒,倒也使得。”
季陶然先是一喜,繼而道:“你不會又要我去看尸首罷?”
清輝道:“尸首在大理寺呢,我縱然想讓你去看,等閑也靠近不得,何況若真的如此,只怕又被人說別有居心了。”
季陶然松了口氣,清輝卻輕輕一嘆:“這回,是我連累了父親。”忽然想到白樘在書院叮囑他的幾句話,然而雖然被宋夫人跟曹卿懷疑,白樘卻仍是毫無慍怒之,更不曾有半點遷怒之意,只是淡然之,清輝思及此,不由低下頭去。
先前阿澤在書院相救后,果然便立刻同白樘稟明了,白樘暗暗震怒:不想堂堂的由儀書院,竟有些藏污納垢的下作行徑,差點兒竟害了清輝。
然而白樘畢竟公務纏,雖有心去書院同何院長商議此事,又恐對方覺著自己無事生非、以勢人,因此只想等上幾日,找個合適時機再去,不料竟生出此事來,真真兒是差錯。
而此案之后,果然如白樘所說,皇帝龍大怒,因知道大理寺接手,便嚴命大理寺卿,限時七日破案,不然的話,便要嚴懲。
大理寺卿退朝之后,便把曹卿罵了個狗淋頭:“我不過是怕日后翻找起來,說案發現場一個咱們的人也沒有,怕史說咱們不盡責,故而才派你去應個場子,你倒是好,卻把這擔子給我扛了回來,且還得罪了刑部的人……”
曹卿只得道:“我原本并沒想拿這案子回來,是那宋夫人一口咬定白侍郎的公子參與此事,白侍郎自個兒才說要避嫌的。”
大理寺卿呸道:“那是白侍郎聰明,知道此事棘手,故而借口,反倒是你這蠢材,人家不要的,你反當香餑餑!真以為這是什麼能升揚名的好案子麼?若是皇上怪罪下來,你便是第一個!”
曹卿愁眉苦臉,忽然說:“大人莫急,其實我已經找出此案的疑兇了。”
大理寺卿斜睨他,曹卿便把清輝跟宋邰廝斗的事兒說了一回,又道:“可巧前幾日他們打了那一架,然后宋公子就無端死了?只怕是白家的人咽不下這口氣……”
大理寺卿氣得渾發抖,不等他說完便道:“滾滾滾!你給我滾出去!”
曹卿“滾”出去后,大理寺卿思來想去,便門上備轎,要親往刑部一趟。
這一日,季陶然又來到崔府,在羅氏房中寒暄了會子,不免說起此案來,羅氏惜地著他的頭道:“先前還說這書院好呢,如今倒怎麼樣?還不如你呆在書塾里頭,至平平安安的,不會人懸心。”
季陶然笑道:“等承兒再長兩歲,若去了由儀,姨母又怎麼說?”
羅氏也笑答:“承兒沒那個能耐,我是不擔心的。”
兩人說了幾句,季陶然便自去找云鬟,半路正遇見珠兒摘花回來,見了他便笑著行禮:“表爺可算來了,這兩日姑娘總盼著呢!”
季陶然大喜,三步并作兩步跑進院中,便見云鬟坐在窗下,扶著欄桿正看那天,季陶然道:“妹妹。”忙忙上前。
珠兒把花兒給小丫頭起來,自己卻進搬了個錦墩給季陶然坐,他兩個人就在窗下對坐了說話。
季陶然笑問:“這兩日外頭忙些,便來了,妹妹一向可好?”
云鬟打量他幾眼,神卻仍是淡淡地,并不見格外喜歡或者怎麼樣,道:“表哥在外頭忙什麼?是不是由儀書院的那個案子?”
季陶然瞪大雙眸:“你……”忽想起云鬟自有一種“能為”,便雙眼發亮:“妹妹可是又想到什麼了?”
云鬟微蹙雙眉,清明澄澈的雙眸中出一迷之意。
原來,的確是想到了“什麼”,只不過這回,卻越發難以啟口。
——試問,云鬟既然能記得清輝會在這段日子吃虧,又如何會想不到在此期間,由儀書院會有兇案發生?又怎會沒事先提醒清輝回避呢?
只因為,在云鬟的記憶中,由儀書院的確會有蓮池浮尸之案,也正如探聽的一般形:死者如何被發現,死者又是何人……一不差。
唯有一點是不同的,那就是……此案發生的時間。
本來該在一年后才發生的案件,卻不知為何,竟猝不及防地提前案發了。
這也是數日來云鬟疑難解的癥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