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困悸掙扎，頭頂陡然有一張人臉探將出來，眸幽深地相看，著實是極驚悚的事。

那人俯，靜靜看著云鬟，神冷漠，一言不發。

等眼睛適應了，云鬟也看清面前之人：“是你？”

曾見過這人。

先前奉旨留居宮中的時候，因幾次進出含章殿，來回行走之間，自遇見過許多宮侍們。

其中有兩次，便見過這名“嬤嬤”，只是每次都是低眉默然而過，并未在意罷了。

這嬤嬤見竟認得自己，便舉手攥著肩頭裳，將生生地扯了起來。

云鬟四看，才發現原來果然是被關在一個不大的沉檀木柜子里，也不知蜷了多久，雙果然都麻木無覺了，任憑這嬤嬤將拉拉扯扯地拽了出來，撇在地上。

這會兒云鬟也發現外頭已經天黑，是午后出了事的，這會兒，宮中大概已發現不見，只怕也已開始搜尋，可誰又能想到，自己會落在一個這般不打眼的老嬤嬤手上？

云鬟因認出這嬤嬤，心頭微涼——皇宮這般大，只是那些顯眼地方搜還來不及呢，一時半會兒又怎會來到這種偏僻地方。

地上甚冰，云鬟掙扎起，卻因手臂雙仍被束縛，便只得暫且坐著。

在試圖作之時，這嬤嬤卻默默地打量，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云鬟輕聲道：“我曾問過侍，想是浣局的嬤嬤。”

老嬤嬤道：“你的記果然極好。我先前不過遠遠地看過你幾回，你幾乎都沒仔細看過我，如何竟一眼就認出來了？”

見不答，老嬤嬤著后坐了，端詳道：“你這個模樣品格，倒也夠了，怎麼竟然沒跟著去大遼？”

云鬟不肯隨蕭利天去大遼的事，雖說白樘跟趙世知道，但卻未曾張揚，宮人們更是不知了。

如今這嬤嬤竟一口說出了端地，口吻又是如此，竟仿佛知道的底細似的。

云鬟暗中警惕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嬤嬤道：“當年英妃娘娘我小夏，我是有幸伺候過娘娘的一個小奴婢罷了。”

云鬟聽跟英妃有關，心頭泛冷，然而此刻心底所想，卻是另一件兒急確認的事：“你為何會在含章殿，先前，太子跟太子妃……”

還未說完，夏嬤嬤道：“你是想問我，他們兩個人是不是我殺的？”

云鬟點頭道：“是。”

夏嬤嬤道：“嗯，我想他們兩個人死。”聲音沉啞，令人渾發倒豎。

這簡陋的房間越發冷了三分，云鬟道：“你、你說什麼？”

最不想聽見的答案，卻這般猝不及防地出現了。

夏嬤嬤低低笑了兩聲，云鬟只覺得上那冷越發寒骨髓，想到趙莊昔日的慈，無法自制地幾乎便涌出淚來，失聲道：“為什麼？”

夏嬤嬤卻一臉尋常，道：“你難過什麼？他們本就不是皇子的生父母，這會為皇子讓路也是應當，何況皇帝已經想要對皇子不利了，難道要坐以待斃？只有這樣，才能讓皇子斬斷那些無謂的種種，讓他跟皇帝翻臉，親手殺了那老匹夫，一步登上皇位！”

這字字句句，聽得太過清晰，似檐下凍住的水珠，冰箭似的激而下。云鬟上一陣陣發抖，打擺子般。

夏嬤嬤卻忽然恨道：“明明就差一步，差一步皇子便可以殺了皇帝、達所愿了，都怪那白樘多事！”

云鬟無言以對，耳畔只聽見夏嬤嬤似喃喃自語道：“既然相救，如何卻又相殺，哼……”似的言語。

“你說什麼？”云鬟只顧因承認犯案之事而駭然，這句雖聽在耳中，卻不明白。

夏嬤嬤笑而不答，云鬟便又問道：“你是伺候英妃娘娘的人，既然知道六爺的出，本該為了他著想，為何竟要殺害……”

夏嬤嬤不待說完，便道：“為他著想，不就是相助他登基麼？”

眼中的淚無聲跌落青磚地上，似開了一朵朵小小地水花。

——真的竟是這個人害了太子跟太子妃？

這伺候蕭利海、忠心于蕭利海的人。

若將來見了趙黼，又該如何跟他開口，又或者……若趙黼知道了此節，又該如何面對？

云鬟并不是駭異于這個真相，而只是駭異不安于——對趙黼而言，這真相該是如何人難以承。

夏嬤嬤見一聲不吭，卻悄然滴淚，便問道：“你哭什麼？”

云鬟道：“你錯了，你不是為了他著想，而是推他進地獄。”

夏嬤嬤喝道：“住口，這小丫頭懂什麼！”

云鬟已來不及計較知道自己份的事：“太子殿下夫婦，從小厚待深，他們父母養育天倫之，豈是你們眼中的什麼皇位所能相提并論的？你們若是為了自己的死心如此迫他，就不必說是為了他好！”

夏嬤嬤起，走到云鬟旁，揮手一個耳甩了下去。

云鬟本就彈不得，的手勁又大，當即復跌在地上。

夏嬤嬤指著，惡狠狠說道：“我不殺你，只是看你對皇子還算是好，先前又有功，但你可不要在我面前放肆！”

云鬟垂著頭，角有淡淡地腥氣：“我若怕死，就不會留下來了。”

夏嬤嬤斜睨著：“不跟著他們走，那是你不知好歹！”

冷哼了聲，說道：“雖然白樘壞了事，可幸而蕭利天來的及時，也是娘娘在天之靈照護，如今他們已然在遼國了。”

云鬟聽又提到了睿親王，便揚首問：“難道……親王殿下也跟你謀了這些事？”

夏嬤嬤道：“我并未跟他說過，只不過他是個有心人，縱然我不說，只怕也早知曉了。”

瞬間，云鬟竟又想起那雨夜車中，蕭利天舉刀刺來的那一幕。

那冷冷卻又不乏狠辣的模樣，卻不似他平日般無害，竟如一頭在暗影中呲牙的狼。

因當時形危急，再無選擇，只得將趙黼給蕭利天，本是想讓他好生照拂的意思。

誰知道這般多不測，若蕭利天事先知道趙莊會死在夏嬤嬤之手，卻兀自不聲，那……趙黼于他手中，卻不知會是如何？！

夏嬤嬤卻出笑容：“如今，我只希皇帝那老匹夫能活的長一點兒，親眼看著他擔心的事一一發生。”

忽然見云鬟渾抖個不停，臉也大不好，夏嬤嬤皺皺眉，探手在臉上了，卻似冰如雪，冷的怕人。

這才將雙跟雙臂上的繩索解開。

云鬟手足無力，頓時又伏倒子，思若游絮，勉強鎮定，問道：“你、口口聲聲他皇子，卻是從何時知道他就是英妃娘娘的骨的？”

夏嬤嬤聽如此問，面上不覺出幾分惘然之。

隔了片刻才說道：“當年，因為娘娘說錯了一句話，竟讓皇帝容不下那孩子，娘娘為了保住皇子，日夜抱著，不肯片刻離，生怕一錯眼就出了意外，那個模樣，我是親見過的，可那樣擔驚怕，竭盡全力，就是鐵石人也不住，娘娘也察覺自己撐不了多久了，但是那個老匹夫，卻仍然不肯放過！”

咬牙切齒，夏嬤嬤道：“于是，便有了那一夜……”

聲音忍不住抖，的眼中流驚駭之意，似乎此刻所見，又是英妃抱著嬰兒投火殿的場景。

舉手捂住臉，夏嬤嬤后退兩步：“不、不要！娘娘！”厲聲尖，驚駭絕。

云鬟在旁，所看所聽，心也忍不住咚咚跳，仿佛亦跟臨其境一般。

因見夏嬤嬤似有些癲狂之意，云鬟聲道：“你們都說娘娘抱著孩子投火中，分明那孩子已經死了，怎麼又不是這般？”

夏嬤嬤聽了這句，慢慢放下手，道：“那孩子，那孩子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那不過是娘娘為了保住皇子，故意在皇帝面前演的一場，故意讓皇帝以為自己抱著皇子自盡，其實早就人暗中抱了皇子出去。”

心跳的好生厲害，幾乎不過氣來，云鬟才要問那抱著皇子出去的是誰，夏嬤嬤卻又笑道：“任憑皇帝怎麼險狡詐，卻終究被娘娘瞞的天無，這許多年來，他最偏疼著的就是趙黼，我原本還痛恨老天無眼呢，誰知，誰知老天才是真真的有眼，他最偏疼的，竟是他一心想要殺了的……好個造化因果！可見冥冥中是有報應的。”

夏嬤嬤回看向云鬟，雙目灼灼。

——這幾十年來忍氣吞聲，裝聾作啞，并不會對任何人多說一句話，更遑論這些心里的事了，如今得了云鬟，且又因為做下那件“得意”的事，竟有些忍不住傾吐之意。

又嘆說：“我知道那孩子不會死……所以苦苦撐著這許多年，就是等待能夠親眼見到他的時候，卻想不到，原來他一直都在眼皮底下。”

云鬟道：“那你究竟是幾時知道他的真正份的？”

夏嬤嬤古怪地看一眼：“自然是睿親王告訴我的。我起初還并不信，以為是他哄我，天底下哪里有這樣巧的事兒，直到那老匹夫將趙黼下獄，我才信了是真。”

說到這里，夏嬤嬤復咬牙道：“當初他殺了皇子一次，卻只害死了娘娘，如今時過境遷，他居然又要再殺一次。所以我一定要讓他得到報應，讓他后悔莫及，現在豈不是好？”

云鬟總算恢復了幾分力氣，便支撐著站起來：“你只想著報復，那麼殿下呢？”

夏嬤嬤眉飛舞，道：“皇子如今回到大遼，蕭利天一定會輔佐他登基，為古往今來第一位大遼帝，將來再揮師南下，把這大舜也在掌心，必然易如反掌。”

云鬟驚心魄，且又匪夷所思。

夏嬤嬤嘿然輕笑，道：“現在我總算了了心事，能去地下見娘娘了，我會親口告訴，拼死護著的那孩子十分出，是人人都敬畏的豪杰英雄，是不可一世的帝王君上……趙世渾然不是他的敵手，且幾乎死在他手底呢。”

夏嬤嬤只顧自得，云鬟卻無法形容心中的絕跟地憤懣。

只看此人心偏執，眼下卻不能同爭執。

云鬟便道：“既如此，我有一事不解，你是如何害死了太子跟太子妃的？”

夏嬤嬤見又問此事，道：“你總是前去含章殿搜尋，我便知道你遲早會發現端倪，難道還不知麼？”

云鬟本是想讓自己招認，聽如此說，便道：“你可是先殺了蔡嬤嬤，把尸首藏在床下，自己反易容做的模樣，借機近了太子妃邊兒將殺害？后來趁著殿下跟白尚書手之際，你便地去了？”

夏嬤嬤笑道：“聰明的很，是你自個兒推想的，還是白樘也知道？”

云鬟道：“尚書自也知。”慢慢舉手，在額上過，道：“那麼，太子殿下呢？”

那有些淡的眉復皺起來，夏嬤嬤道：“太子？”

忽道：“那只能算是老天也幫我了。”

云鬟正要細問何意。

夏嬤嬤猛地一把捂住的，示意噤聲。

又過片刻，外間腳步聲響，有人悄悄說道：“嬤嬤，嬤嬤。”

夏嬤嬤便點了云鬟的啞，開門道：“何事？”

來人低聲道：“前頭有軍來搜查，說是宮走失了個人。”

打發那人去后，夏嬤嬤沉回，重將門掩上。

重解開的道，夏嬤嬤眼神微變：“既然能找到這里來，只怕是尋見什麼蛛馬跡了，白樘那個人，可是個難纏的，偏生不能殺了了事。”

云鬟見喃喃說到最后，面上竟有幾分苦惱似的，便問道：“你這話何意？”

夏嬤嬤卻一搖頭：“先前睿親王想殺了你，卻讓你逃過一劫，我是知道他的，他必然覺著若有你在，會對皇子不利，本來我也不想手此事，誰知你偏偏又撞見了我，不得……如今我替他完了這個心愿。”

云鬟聽出意思，后退一步。

夏嬤嬤道：“你不要怪我，誰讓白樘這麼快便找了來呢，本來我還想或許可以勸服了你，跟我一同行事，為皇子打回大舜里應外合，你也算是個功臣了。”說著，便舉起右手。

云鬟道：“只怕你是空想，他不會如你所愿。”

夏嬤嬤道：“你說什麼？”

云鬟道：“英妃娘娘之死，自然有冤屈在，但兩國戰，牽扯的卻是萬千生靈，戰火綿延，百姓涂炭。六爺自小兒從軍帶兵，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他怎麼會為了一己之恨，禍及天下。”

夏嬤嬤因被言語誆開，便停了下來，待忍無可忍正手，便聽得嗤嗤之聲，有破窗激進來。

夏嬤嬤晃避開，心念轉，便要去拿住云鬟當人質，誰知這暗彈的瞬間，更有許多兵馬，沖開門窗躍了進來。

最前的一人，著深灰錦袍，燈影里宛若夜風輕煙般悄然掠，自然正是巽風。

倉促中夏嬤嬤揮掌，跟巽風雙掌一對，踉蹌后退，后隨的卻是厲銘，見是如此勢，揮刀而上。

巽風悄然旋，來至云鬟邊，及時將扶住。

見云鬟面如白紙，但神卻還算鎮定，便略松了口氣，低聲問道：“無恙麼？”

這會兒厲統領已經將夏嬤嬤住，眾軍將圍在中間兒，竟是翅難飛。

云鬟點頭：“巽風怎麼找來這里了？”

巽風見無人留意此，便低頭悄聲道：“是四爺來尋的，其他我也不知。”

這夏嬤嬤武功雖過得去，怎奈對手乃是金吾衛統領，絕非泛泛之輩。

且又有軍環伺，約十數招后，便被厲銘一刀劈落，傷了肩頭。

巽風忙道：“留活口。”

夏嬤嬤捂著肩頭，踉蹌后退。

目狠掃過眾人，頃刻，竟厲聲道：“你們、誰也逃不，只等著……皇子很快就會回來，為英妃娘娘報仇！顛覆、顛覆這……”

戛然止住，竟是噴了一口鮮。

云鬟還當是冥頑不靈，負隅頑抗，忽見子搐。

不由自主仍看之時，眼前一黑，卻是巽風舉手遮在云鬟眼前。

此刻夏嬤嬤倒地，厲銘搶上前探了探，已經斃命。

這一夜，宮又鬧騰了半宿，是夜，皇帝便命白尚書歇息宮中，靜王趙穆也留在宮中安寢。

巽風親自送了云鬟回去，皇帝派了人來問了詳細，便也好生歇養，不必特去面圣。

靈雨看雙手腕上有痕痕青紫，顯是被繩索勒出來的，復看上，也仍有許多痕跡，不免大為難過，當夜，便伺候服了藥，就又取了熱巾來，給輕輕地消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