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克什見張原聽得懂真語，不免有些吃驚，只有與建州貿易的大明商人才會學真語，而驕傲的大明士紳賵認為真語鄙陋，哪裡肯花心思去學，納蘭克什出使朝鮮之前在寬甸見過和碩貝勒黃臺吉，黃臺吉曾提醒他留意大明冊封使張原在朝鮮的言行，說張原此人或將是大金的大患——

現在回想起黃臺吉所言，納蘭克什深悔自己掉以輕心，他萬萬沒想到張原以一個使臣的份竟能引發朝鮮政變，廢除海君的罪名是結建州對大明不忠，由此看來張原對建州極為仇視並視建州為大敵，並不象其他大明員那樣狂妄自大，這從張原通曉真語就可見一斑。

張原翻譯了納泰的挑釁言語，並不怒，看著納蘭克什二人道:“夜郎自大，井底之蛙，這兩個典故汝輩知否?”

論起來建州真知道這兩個語意思的還真不多，納蘭克什就在這不多的幾個人之列，他很想當場解釋這兩個語以顯自己學識，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冷哼兩聲表示不屑一答，說道:“賣弄這些浮華詞藻何益，真有本事就派人出來與納泰牛錄額真單打獨鬥。”說著又用真語對納泰說了幾句——

納泰昂起頭顱睥視張原，又挑釁地看著張原邊的穆敬巖，前日穆敬巖一槍刺死了一名勇悍的真人，當時納泰親眼目睹，料想張原若同意讓人與他單打獨鬥，就必是這個黃須大漢出馬，這黃須大漢雖然格雄健、武藝高強，但他納泰又有何懼，左右不過一死，若能在打鬥中殺死這個黃須大漢或者同歸於盡，那也是揚了大金八旗兵的威風，英明汗必重恤他的家眷，雖死猶榮——

穆敬巖本想而出煞煞這真人的威風，但看到王宗嶽前一步似有意出手，他就原地未，等張原示下，就聽張原側頭看著王宗嶽道:“王師傅，可願出手教訓教訓這個建奴?”

王宗嶽腰板一，抱拳道:“遵命。”了腰帶，又前兩步。

不料那頭顱碩大、脖子短的納泰用真語稀哩呼嚕說了一通，在場聽得懂真語的人，但王宗嶽卻是懂的，張原的真語就是向王宗嶽學的——

阮大鋮問張原:“這建奴又胡說些什麼?”

張原微笑，低聲道:“這建奴有眼無珠——”

王宗嶽捋了捋了胡須，笑道:“這建奴嫌我老邁，說要和穆百戶決戰，嘿嘿，王宗嶽就老了嗎。”當即用真語對納泰道:“你要勝得了王某，才能挑戰穆百戶。”

納泰斜著眼睛上下打量著王宗嶽，王宗嶽年約五旬，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全上下除了一雙手掌較常人稍大之外，別無奇，獰笑道:“那好，我就先與你決鬥。”心裡狠狠道:“我要把你全骨頭都打斷。”舉著雙手向王宗嶽威嚇，納泰的雙手被牛筋繩綁著。

納蘭克什冷笑道:“張狀元是要讓納泰綁著雙手與此人決鬥嗎?”心想:“找機會讓納泰撲殺張原，那我二人死在這裡也值了。”

王宗嶽道:“豈有此理，當然是放手一搏。”

張原擺手道:“不急，明日再決鬥，我將邀綾殿下和朝鮮員一道觀戰。”

納泰暗喜，他自知此番無論如何不能活命，但若能力戰而死，順便拉幾個墊背的，必能震懾南朝和朝鮮那些庸，雖死又何憾。

納蘭克什當然心思多一些，眉頭微皺，凝視王宗嶽，實在看不出這半老的漢人有何厲害之，

但看張原這般篤定，似穩勝券的樣子，然而轉念一想，只要張原答應決鬥那就有機會，他相信納泰——納蘭克什和納泰二人被帶下去關押，張原派人去稟報綾君李倧，要求安排一場這樣的決鬥，阮大鋮對張原如此大張旗鼓宣揚與一個真囚徒的決戰很不理解，隻認為張原是年好事，而且阮大鋮對王宗嶽一無所知，生怕此戰王宗嶽落敗在朝鮮人面前失了天朝的面，他向甄紫丹詢問王宗嶽的況，甄紫丹對王宗嶽也不大了解，道:“王宗嶽是張大人聘請的護衛，武藝定然高強，阮大人盡管放心。”

話雖然這麼說，但甄紫丹心裡並不踏實，真人的兇悍他見識過，換了他來對付那個納泰，他不敢說有勝算，大明使團百余人，除了張原之外，只有穆敬巖和洪紀、洪信三人堅信王宗嶽不會失敗，王宗嶽步戰無敵，穆敬巖和洪氏這兩位林僧都是領教過的，張原安排王宗嶽與納泰決鬥，自是要重挫真人銳氣，雖然王京漢城不會有其他真人觀戰，但傳言會流布到建州——

……

五月十八日辰時三刻，張原、阮大鋮在權署國事的綾君李倧和禮部判書禹煙的陪同下前往慶熙宮覲見仁穆王大妃，原禮曹判書鄭仁弘下獄問罪後，李倧任命禹煙執掌禮曹，禹煙原本是大北派外圍人，沒有參與廢妃和謀害永安大君，大北派勢力不小，李倧不可能盡數剪除貶斥，所以必須予以拉攏分化——

李倧請張原與他同乘一輛馬車，馬車轔轔向城西的慶熙宮駛去，沿途有李貴的軍士護衛，大街上朝鮮民眾各安其業，裡坊頗為平靜，李倧已基本掌控了王京的局勢，說起與真囚徒決鬥之事，李倧也表示不解，這時便當面向張原詢問，張原卻反問:“殿下可知伏擊納蘭克什一行的嚴重後果?”

李倧皺了皺眉頭，奴爾哈赤派使者來朝鮮，卻被殺被擄，奴爾哈赤自然狂怒，只怕會興兵進攻朝鮮，說道:“建賊敢行逆天之舉，敝邦自當追隨王師征討。”李倧這是轉換了一個說法。

張原道:“奴爾哈赤並非有勇無謀之輩，我料他暫時不敢向朝鮮用兵，不然我明軍襲其老巢赫圖阿拉，他首尾如何兩顧——”

李倧聽張原這麼說，不舒了一口氣，壬辰倭時大明都發大兵相助，若奴酋進攻朝鮮，大明決無坐視之理，卻聽張原話鋒一轉:“但如果貴邦邊備松弛、軍無戰力，也難保建奴大軍不會長驅直，從鴨綠江至漢城不過十日行軍之程，奴爾哈赤舍堅城不攻，直撲漢城，大明軍隊要相援也來不及，隻恐再現壬辰之難。”

李倧心陡然沉重，二十年前的壬辰倭讓朝鮮蒙了巨大的損失，以現在的弊病叢生的朝鮮實在承不起這樣的災難！

張原給了初掌王權正在興頭上的這位年輕的朝鮮王以沉重的力，乃放緩語氣道:“前日北嶽山伏擊，十三個真人在李都護的三百兵圍剿下竟能殺死殺傷近百人險些逃，這事傳揚出去，對貴邦的軍心士氣打擊不小，也助長了建賊的野心，日後貴邦將士與建賊戰，先就恐慌，這極為不利，所以我讓手下與真囚徒決鬥，正是為了挽回當日之失，當然，軍心和士氣是要實力作後盾，否則只是紙老虎一捅就破，再高昂的士氣若屢戰屢敗也會挫折殆盡，所以殿下穩定政局後的第一要務就是強軍，貴邦素有驍勇善之人，不要迷信火，火固然要有，騎兵、弓箭決不能丟，不要完全寄於大明支援，須知大明援軍也不可能須臾就到，國須自強方能自保，而義州邊備若強大，奴爾哈赤輕易也就不敢啟釁，他怕首尾敵。”

李倧鄭重點頭:“不德教，張大人深謀遠慮，也是真心為敝邦安危思謀的，不德激不盡， 不德定會招募多力善之士加強義州邊備，建賊若敢來犯，必迎頭予以痛擊。”

張原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輕松了許多，讓朝鮮王對大明忠心耿耿，讓朝鮮加強軍備以應付即將到來的大戰，這是他朝鮮之行的主要目的，現在可以說是基本達到了，雖然不知以後李倧的強軍之策效果如何，但李倧已經到危機和力，必然會重視鴨綠江防線，這就足夠，畢竟對付奴爾哈赤並不以朝鮮為主力——

至慶熙宮門下車時，李倧忽然想起一事，問:“張大人將遣何人與那真囚徒對戰，能確保必勝否?”

張原微微一笑:“是教授我太極拳的師傅王宗嶽，單打獨鬥，他必勝。”

這一路來張原見過王宗嶽與穆敬巖和洪、洪信三人習武和對打，王宗嶽不但拳法湛，太極劍法和太極槍法更是了得，穆敬巖的槍法是祖傳的，算得千錘百煉，卻是敵不過王宗嶽的太極槍，可惜的是王宗嶽的槍法需要數十年的打熬磨煉，無法速，所以不能在軍中推廣——

李倧現在對張原是言聽計從，張原既說此戰必勝，他就沒什麼可慮的了，說道:“那就定於今日午後申時初在昌慶宮別堂舉行這次對戰，讓文武員都來觀戰。”

張原和李倧剛從車上下來，慶熙宮就迎出一隊宮和侍，為首一個穿深碧宮服的宮人盈盈拜倒:“仁穆大妃特命奴婢恭迎綾君殿下和兩位天使。”

張原的耳力勝過目力，沒看清楚這宮人面貌，聽這聲音就知道是喜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