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方應掰著手指頭中一天一天的數過去了,他的生活被八文塞得滿滿,再也容納不下其他任何東西,可謂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不瘋魔不活,方應偶有片刻閒暇時,只能以此聊以自。
這天傍晚,方應一邊等待新題目,一邊捧著被商相公批改過的文章,坐在門口仔細領會。五百多字的文章,有三分之二地方被商相公修正過,可見其慘不忍睹。
書院雜役過來道:“方朋友,相爺喊你去書房見他。”
方應站起來應聲而去,到了書房見過禮後,卻聽商相公吩咐道:“道試將近,明日你可以回家去了。”
這次進修結束了?方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隨後又想到,自己和商閣老算什麼關係?
他只在書院整整做了十幾天文章,商閣老也只連續批改文章而已,並沒有教給自己一個字的四書五經義理,這樣能算作授業嗎?
方應便含糊問道:“這些日子益良多,晚生這算小了麼?”
商輅彷彿看出了方應的想法,“以你的子,並沒有興趣皓首窮經、探微求義罷?在老夫看來,你更喜歡事功,志不在立言也。故而教你寫寫時文就可以了,學無止境,不要想什麼小大了。”
商閣老好像並沒有開門立派的意思啊,方應唯唯諾諾。但他心裡忽然想起一件事,商相公似乎著述不......
後世對明史有所瞭解的人都曉得,這位宰相傳世詩文的數量並不多,遠遠比不過李東等級別近似的大佬,與三元魁天下的名譽和地位很不相稱。這肯定不是商相公不會寫文章詩詞,也肯定不是商相公對經義沒有見解。
方應猜測,商相公的價值觀似乎不是那麼徹底的主流化啊。
只不過當今這個世道,王明的心學還在孃胎裡,程朱還是圭臬,容不得商相公不主流。商相公也正是靠著主流系登到了最頂點,當然不可能反過來自毀長城玩非主流。
所以大概有些念頭只能深深藏在心裡不示於人——可以想象一下,若三元宰相商輅說一句“文章只是個做的敲門磚,爲人還是要多幹實事比較好”,那將是何等驚世駭俗。
“還有一事,老夫已經給南京胡前輩寫了信,他約束下自家人。也免得繼續鬧出不樣的事,邑人看笑話。”
“謝過素庵先生!”方應再次行禮道。他當然明白,這是爲了不讓胡家繼續胡折騰報復,他放下後顧之憂。他想了想又道:“雖然晚生愚鈍,不能門牆下。但在晚生心中,此生以師長待先生。”
商相公嘆口氣:“你若有志功名進取,這不見得是好事,不過也隨你自願了。”
次日早晨,從題海折磨中解出來的方應一步三回首,離開了倦居書院。這段時間雖然很累,但卻很純粹,他很久沒有如此專心了。
經過十幾天持續不斷高強度的文章訓練,這時候方應心仍舊沒有從繃中解出來,滿腦子依舊是破題、承題、起講......
跋山涉水二十里,在午後方應抵達上花溪村,在村民飽含敬意的目裡回到了自家院落。
此時蘭姐兒恰好從屋中出來,擡頭見站在大門外的夫君,驚喜的了一聲,邁著碎步迎上前去。方應疲憊的對小妾點了點頭,以此示意。
王蘭端詳夫君,發現十幾日不見,此時夫君變得面疲倦、神沉滯,不復之前那種清新秀逸、神采飛揚的風貌。蘭姐兒爲此到一陣心疼,忍不住道:“夫君難,有事麼?”
難,有事......方應聽到小妾關心的問話,沒有迴應,卻第一時間條件反般的想道,“難有事”語出《論語·爲政》,是個大題目。
見方應不知爲何,著了魔怔般一不,與此同時還保持著邁步的姿勢,蘭姐兒心慌意,抓住方應的袖子,聲問道:“夫君你怎麼了?”
此時方應一想到題目兩個字,卻彷彿一聲號令,在腦子裡自冒出了無數詞句,一句一句的拼命往外衝刺。
他到不吐不快,不然憋得難,便搖頭晃腦的高聲朗誦道:“破題一句,知之所以難,則無容以有事見矣!承題一句,蓋莫難於無可事也,第曰有事而已,則事親之所有事者豈耶?
起講,子夏正求之於事者,故夫子告之曰:人知以事事親之難,不知以無事事親之難;人知以無事事親之難,不知以在我之本無可事,而並不分有事無事以事親之難......”
幾百字的文章朗誦完畢,方應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似乎如釋負重,完了一件沉重任務似的。
方生走了二十里路本就睏乏,不想進了家門沒有休息,又下意識習慣的先作了一場腦力遊戲,頓時有些支持不住了。
他搖搖晃晃走到裡屋,飯也不吃水也不喝,一頭栽倒在大牀上昏昏睡去。
王蘭尾隨著進來,坐在牀頭看著夫君沉睡的面容,同時不停地抹眼淚。說什麼讀書進學,說什麼拜在宰相門下,好好的一個夫君,是變瘋魔了。
方應再睜開眼,發現窗外天大亮,這應該是第二天了罷......莫非他從午後一直睡到了次日?
他坐起子,卻注意到蘭姐兒趴在牀頭上睡的正香,不過正要下牀時,驚起了。
“你醒了?”王蘭看到方應,忍不住又掉眼淚,淚珠子怎麼堵也堵不住。
方應很莫名其妙,“我回來了,又是平安無事的,你哭個什麼?”
隨即恍然大悟,“難道是爲夫昨日回家後冷遇了你的原因?你們人家就是心事多。實在是昨日太睏乏,所以我沒有力和你親熱,你多心了,今天可以補上的,洗乾淨了等著罷!”
王蘭破涕爲笑,這纔是一個正常的夫君,昨天那個瘋魔樣兒太嚇人了。
方應火氣升騰,便不客氣的開始手腳,麻利的把人剝了上面一半,白皙飽滿的春一時盡。
突然聽到大門外有人扯著嗓子大:“聽說賢婿回來了?老夫這裡大事不妙了,賢婿要救命!”
這聲音是社學王塾師的,方應苦笑著對蘭姐兒道:“你爹來的真是巧,沒有麻煩不登門吶。”
王蘭拉起上掩住了高聳的口,邊穿邊解釋道:“奴家知道一些,好像是學政老爺要罷掉一批辦社學塾師,奴家父親名在其中。因爲花溪社學十幾年來就出了一個秀才,所以被認定不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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