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宗師如此誠懇的“自我批評”神，方應連忙把疚按下去。大宗師都說了是他自己心境變了品不出茶意，那方應就不想繼續糾結了。

不過方應暗暗慨道，扮演山人高士角也不好扮吶。今天他險些兩次出子，一次拿反了書，一次拿錯了茶，幸虧都勉強彌補上了。

這倒不是方應有這種角扮演癖好，實在是這次他不得不這樣現，實屬無奈爲之。

遇到提學突然來訪這種事，換做正常人，必然欣喜若狂，好似天上掉了餡餅一般，但方應卻不這麼想。

如果自己表現的過於親熱，那似乎不妥當。從口風看，商相公和提學並不是一路人，自己對提學奉迎熱絡，不見得是好事。

再說這提學做事手腕太嚴厲，太正直，雖然能贏得聲。卻犯了縣裡大戶利益，讓縣裡很多士紳都對他不滿，自己不能站在家鄉人的對立面，讓家鄉人連帶自己也反了。

可自己若對提學十分疏遠，那也不好，亦沒有對著幹的道理。畢竟提學直接主管本省學政，恰好他方應如今又是發上進的時候，要是被列了提學心中的黑名單，將會很麻煩。

所以方應意識到，面對提學時自己既不能過於逢迎，又不能太冷淡，既不能得罪提學，又不能讓商相公和家鄉人產生看法。這個分寸十分微妙，很難拿。

最後他倒是急中生智想出個法子，就是以不拘一格的山人高士面貌會見李提學。

這樣才能憑藉山人高士外加父親解元的環，在大宗師面前做到不卑不，禮節適度，方方面面面都不得罪（不包括那幾個隨員）——

看在提學眼裡，山野士疏狂一點也是應該的；看在家鄉人眼裡，方小朋友有氣派，沒有去搖尾乞憐。

閒話不提，卻說附庸過風雅後，方應也不想在鬧出烏龍的茶葉上繼續糾纏了。連忙扯開話頭道：“宗師到此，必有所教，小子我在此聆耳細聽。”

李提學從節喪失的傷中猛然驚醒過來，暗中無比懊惱。自己一個宦海十幾年的老手，居然被這小生引導了緒，調了氛圍，掌握了主！眼看時間不早，卻險些將自己的來意耽誤掉！真是八十老孃倒繃孩兒！

伴隨著追悔，李提學連忙將自己的心境從風花雪月中拔了出來，開門見山的對方應道：“前幾日本曾經去仁壽鄉問候商相公，怎奈商相公不適，故而閉門不見，本深以爲憾事。

後來聽他人說，你這些日子一直在商相公左右學經習文，便來詢問一二，商相公近日起居如何？”

李提學一開口關懷並詢問商相公近況，方應就到不正常了。他雖然未曾經歷過場，但浩如煙海的史料素材可不是白看的。他知道大人在往來遊時的一舉一，往往都大有含意，絕非無的放矢。

比如說李提學去拜訪問候商相公，這很正常。若有員因公路過淳安縣，不去拜訪商相公纔不正常，這算一種場禮節。除非是八九品小雜，份太差沒資格去的。

雖然李提學被婉拒了，沒有功拜會，但他已經盡到了禮數，後面也就沒什麼事了。之後他要麼擇日再去，要麼就此作罷，兩種選擇也都是很正常的，無論如何別人都挑不出錯來。

不過讓方應奇怪的是，李提學卻做出了第三種選擇——跑到上花溪村找他方應打聽商相公近況。這就有點不像是正常況了。

既然得知不是正常況，那麼向前推導，就可以推導出李提學去拜訪商相公只怕也不正常，不僅僅是表面上的場禮數那麼簡單。

至於商相公以不適爲藉口對李提學避而不見，當然更不正常。方應很清楚，前些日子商相公力好得很，天天能給他大肆批改三篇文章，這力能不好麼？

再說過路員前來拜見是一種尊重，除非過往有仇怨的，一般都應該給面子接見一下，商相公卻婉拒掉，這難道正常麼？李提學好歹是主管一省學政之提學，絕對有資格見商相公了。

大宗師問到了自己這裡，該怎麼回答？方應思量片刻，決定在不清李提學的真實想法之前，還是含含糊糊一些比較好。

“小子我在倦居書院時，整日攻讀經義，未曾太關心別的事，不過商相公似乎有幾天顯得力不濟。若大宗師有所關心，不如再次前去拜訪。”

李士實嘆道，“本按臨巡視淳安學政，倒也憑著本心做了一些事，雖然問心無愧，但其中或有闕失，不知商相公是如何看待？平時可否議論過？”

關於這個問題，方應更答不上來，以商相公深藏不的格，怎麼會輕易在他面前吐這種心事？

再說他整日裡被八文灌得昏頭昏腦，連縣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更談不上關注商相公的態度了。

而且方應越發覺得，李提學舉十分怪異。如果他真擔心商閣老的看法，那完全可以不來淳安縣。

按規矩提學只需要按臨府城即可，不用深到各縣。可是李大宗師卻偏偏來了，而且第一站便是淳安縣，這明擺著就是故意找關注。

之前還曾以爲李提學是來拍馬逢迎商相公，但從商相公的口氣和李提學的表現看，本不像是這回事。

心裡想了又想，方應憑直覺也到了，李提學一直在打啞謎，而商相公則是輕易看了李提學的伎倆，同樣以啞謎應對。所以這李提學便進退失據，居然跑到花溪找他這小小生旁敲側擊了。

只是雙方啞謎的謎底是什麼，方應暫時看不出來。他不由得嘆道，場果然是非常耗費腦力的地方，只商相公和李提學兩人小小的一次互，而且是十分不起眼的一次互，就生生營造出瞭如此波詭雲譎的局面。

又沉默了一會兒，李提學貌似很誠懇的說：“本主持學政，不敢不問鄉賢之見。近些日子只有你日夜侍於商相公之旁，對相爺的想法你應當最清楚。不妨與本開誠佈公，本絕無惡意，必有後報。”

政治人的誠懇......還是無視的好，方應即便沒混過場，但讀史使人明志，一些道道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但此時方應仍有點小小欣喜，自己在商相公邊“求學”的經歷，到底還是被人注意到了，他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不記名弟子也是弟子！

不過看到李提學這異常“求關注”的表現，方應心頭一，大宗師如此關心商相公的態度，莫非是想這種態度裡分析出一些東西？

想至此，方應突然約約猜測到了什麼。區區一個提學不會吃飽撐著去和首輔重臣級別的人打啞謎，本不在一個量級上。

從大宗師畏手畏腳的態度看，也並不是沒有自知之明。那麼他必然是了後臺指使不得已爲之，正所謂人在江湖不由己。

就憑李大宗師那詭異的任命，一個區區三甲末尾進士能得到浙江提學職位，要說沒有後臺強力支持那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並非是李大宗師想探究商相公的態度，而是他的後臺有這個需求！

想通這一層，方應又產生了新的迷。最近這段時間並大事件發生，自然也不需要朝野員各自表態，在這個大平安無事的時候，那麼某些人想在商相公這裡探究什麼？

這時方應暫且收住心思，貴客在眼前，總不能想個沒完沒了，這樣不免就慢待了客人。

但他替商相公表態，那又是不可能的，於是向李提學行禮道：“大宗師親自登門看小子，豈能不念於心？閣下對商相公的關懷，在下儘快轉告商相公，如有消息，再稟報大宗師得知。”

方應這意思，就是答應在中間牽個線、捎個話，大宗師你去繼續和商相公打啞謎罷，他這小生就不參合了。

李士實聞言點了點頭，“也好！如此便託付你了。本對商相公是十分仰慕的，若今過淳安而不能拜會，心下悵然的很。”

送走了大宗師，方應回到家中，又想了想，既然答應在中間捎話，那就要做到。可是家裡距離仁壽鄉二十里地，他又剛剛回來，可不想又再來回折騰。

於是方應提筆給商相公寫了一封信，並且斗膽以“老師”開頭。又找了一個年輕鄉親，他明日早晨便攜帶信件，前往仁壽鄉倦居書院送信去。

這樣便不用方應親自跑了，省下不力氣，聖人云“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

傍晚時分，送信的人回到上花溪村，還將商相公的回信帶了回來。這讓方應十分，商相公他老人家一定是看過信後當場就寫了回信，這份厚真是無以爲報了。

拆開回信看過，上面只有寥寥幾行字：“見信如唔：來信已覽，宗師此，汝替老夫應酬即可，但憑心意爾。又：汝既有心功名進取，此事乃題目也，汝好自做題。”

解讀出來就是——老夫撒手不管，且授權你替老夫與李提學打道去，隨意你怎麼說就怎麼說。這是一道場題目，你自己好好琢磨，算是對你的鍛鍊。

方應仰天長嘆，你老人家還是給個痛快罷！這道題目可怎麼做？